“站住！”
走过首尾相接的村落，一道稚嫩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赫连歆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姚昕来了，她扶额转身看去，姚昕一身精致的红衣此时正正两手叉腰，腮帮子鼓鼓地站在那里。
姚昕愤愤道：“公主姐姐，你又要出去！还带着妤欢姐姐！就是不带我！我要告诉长老去！”说着转身就要去告状。
赫连歆连忙阻止，“别！你说怎么办吧？”
姚昕嘟着嘴，微微仰头，道：“带我一起。”
“不行！”赫连歆当即拒绝，“我与你妤欢姐姐出去是有要事的，可不能带你去胡闹。”
谁曾想，姚昕一听这话，马上背过身去嚷嚷着：“我要告诉大长老二长老，公主姐姐私自出析木津，还带着...”
“停停停！”姚昕嗓音锐利，赫连歆真是担心她引来族人，倒不是怕析木族，就是处理起来又得耽误时间，还心烦得很。
赫连歆向姚昕走去，温声安抚道：“下次公主姐姐和妤欢姐姐出去玩的时候再带你，好不好啊？昕宝乖~”
姚昕根本不吃赫连歆这一套，低声着：“就这次，昕宝就要这次跟你和妤欢姐姐出去，昕宝保证，一定乖乖地跟在公主姐姐身边，绝对不到处乱走！”姚昕睁着双大眼睛，认真地说道。
赫连歆微微颦眉，她这次出去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她只是单纯地想与妤欢单独出去罢了。
赫连歆回头看了眼妤欢，她还是一身白衣，腰间系着个月白色的香囊，置身事外地站在那里。
赫连歆在心里叹了口气，道：“走吧。”
姚昕两眼冒光，只听赫连歆又道：“但是！你不准乱跑，一定要跟好我和妤欢姐姐，外面不比析木津，明白吗？”
姚昕猛地点头，“公主姐姐放心，昕宝很乖哒！”
看着姚昕认真的小脸，赫连歆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她幻出一只灵鸽传信给姚沈柔后才去牵起姚昕的小手，用着洛明告诉她的出谷法子打开了结界，三人扬长而去。
沿着溪水河流绕过崇崇高山，在析木津地界外的凤州镇上租了辆马车和车夫。
沿路尽是青葱麦浪，越向东去，天气越阴沉，直至下起了绵绵细雨，这长久延绵的细雨连路面都不能浸透积水，但它却确确实实给这盛夏的炎热增添了一抹凉意。
此行长安城总计五百里，若是利用玄术前行，半日便可，可现在带着个姚昕，不得不只能快马加鞭，赫连歆不断地在心里祈祷能再快点，赶在天完全黑尽时到长安城。
此时，妤欢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这几年来她身上清冷的气质愈发逼人，五官端正精致，分开则极品诱人，合则拒人千里。
赫连歆收回视线，她旁边的姚昕也从妤欢身上收回视线，复又望着赫连歆看了看，把玩了会儿自己的手指，属实过于无聊就趴在车窗上眺望。
她眺望的时候，嘴里不停地叫着赫连歆去看这儿看哪儿，赫连歆揉揉太阳穴，她真的是被这个小祖宗吵得身心疲惫了。
赶到长安城的时候，天早已黑尽，雨也停了，那车夫见赫连歆三人身上穿戴非普通人家，遂好意将她们直接带去了长安街上最好的客栈，赫连歆也不吝啬，付了那车夫两锭银子。
车夫擦净手才去接过辛苦费，笑得合不拢嘴：“小姐下次用得着的地方还找小的，小的万死不辞！”
赫连歆低笑一声，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安排好住宿和吃食后，赫连歆带着二人出门去了夜市。
妤欢本不愿去的，但她耐不住赫连歆和姚昕前赴后继的拉扯。
周国本是宵禁严格，但一年前歆文王姬推出夜市一说，此后夜市三更尽，五更又复开张，耍闹去处，可谓是通宵不绝。
当然，周国上下大半人不同意此举，怎奈姚云川先见之明极力支持，试行成功后，周国便废除了宵禁一制。
洛明见此，由衷赞叹赫连歆的高瞻远瞩，还提到了同样没有宵禁的北齐十月城，尤其是那有着“昼走霜露，夜走流盈”之美名的流盈街。
长安城的夜市当属长安街街尾最繁华，这里贩夫贩妇比比皆是，叫卖声不亚于白日里的长安主街，更是有着长安城最大的青楼和赌坊，赌坊还分为地面和地下两类。
地上的官家管控，进者若非一夜暴富就是一夜倾家荡产；而下者则是私家营业，进去者，多半是非死即残，能健全出来的人，非大家也是大家。
这一路走来，姚昕一直紧紧抓着赫连歆的手，她抓得紧，不禁让赫连歆多番低头去瞧她，只见她时而神色慌张，时而翘首以盼......
姚昕自小长在析木津里，自是没见过这样的人世间，多了些生怯和好奇也是正常。
人群集堆处，小孩们被大人举坐在肩头，他们正围着一个杂耍团拍手叫好，那杂耍艺人吐出一口大火，不少小孩被吓得大叫，而姚昕却是忽地松开赫连歆的手使劲鼓掌，还一边赞叹道：“哇！他的玄力好强啊公主姐姐！”
赫连歆忙去捂住姚昕的嘴，正欲低声叮嘱，却不想姚昕那话还是被最近的几人听到，只见他们转身过来，其中一个声音问了句：“公主？”
赫连歆正想说不是，那杂耍艺人又极为配合地吐出一圈更大的火焰来，顿时照亮了整个人群，只听那几人惊呼一声：“王姬！”
赫连歆此刻犹如偷鸡被抓一般，下一刻街上的人齐齐看向赫连歆这边，大呼着：“拜见王姬，王姬金安！”
这声音此起彼伏，商贩的生意都被搁置，整个夜市一时的异常安静。
往日出来长安，赫连歆都是带了面纱斗笠，今日瞧着是夜市，又想着宁凰宫里的画像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了，便未曾带有面纱。
这时，不知是谁又惊呼了一声：“圣巫大人也在！”
下一刻，“拜见圣巫大人！”的声音再度此起彼伏。
赫连歆无奈地看了眼微微颦眉的妤欢，她太阳穴突突直跳，清了清嗓子拿出王姬的威严说道：“诸位免礼，本宫只是来视察一番，夜市照常。”
说罢，也不管那群人的谢礼声，赫连歆一手拉起姚昕，一手拉起妤欢就想着人少的地方跑去。
众人再抬头时，她们的王姬和圣巫早已不知去向。
赫连歆三人躲在小巷的暗处，姚昕不明白为什么要跑，而赫连歆眼尖地瞧见不远处有一个卖面具的摊子，她动了动手用玄术幻来三个面具，当然也没有忘记幻去银两。
赫连歆将手里的一个白狐面具给了妤欢，姚昕拿走了她手里的粉色兔子面具，赫连歆的是一个金制的半面面具。
看着戴上白狐面具的妤欢，赫连歆愣了愣，那面具上又几道红色的狐狸纹，配上妤欢清冷的气质，当真是有些......上头。
赫连歆不自觉地咳了一声。
三人再度走进夜市，赫连歆买了三只糖葫芦，妤欢不要，赫连歆只得帮她拿着。
姚昕又看上了糖影儿，她要了只兔子，而赫连歆抓耳挠腮也想不出到底什么才适合妤欢，赫连歆求助地看向妤欢，妤欢却别过脸去不再看向她们。
赫连歆抿了抿唇，对那画糖影儿的老爷爷说道：“能画一个她吗？”赫连歆手指向妤欢。
话落，妤欢回头看来，老爷爷也看向她身侧的白衣人，他愣了愣，道：“可以，小姐稍等片刻。”言罢，将姚昕点的的兔子糖影儿给了姚昕，立刻融了一大块青糖作画。
很快，勺落糖影儿出，只见那不明不亮的灯笼下，黄晶晶的糖影儿人栩栩如生，恍惚中似乎发丝儿都在随风而动。
赫连歆举着妤欢的人形糖影儿在妤欢面前晃了晃，说道：“师姐肯定不喜欢，那我就收下了啊。”
“小姐，要包上吗？”画糖影儿的老爷爷问道，赫连歆挑眉，“好啊！我拿回去慢慢看。”
老爷爷抽出两张薄如蝉翼的糖纸，小心翼翼地给赫连歆的人形糖影儿包好，还一边说着：“就知道小姐不会吃的，现在是晚上，糖不会化掉，等这天一亮，就该化咯。”
“难怪您会大晚上的还出来摆摊。”赫连歆笑道。
“是啊，天气太热了，没办法，幸好咱们王姬圣明，撤了宵禁开了夜市，不然我这一把老骨头，还不知道咋过哟。”老爷爷说着，将包好的糖影儿递给赫连歆。
赫连歆嘴角的笑容停滞了下，随即她轻笑着付了钱，说道：“夜市虽好，但更好在您自己有手艺，瞧这糖影儿多好看，是不是呀，昕宝。”
姚昕直点头：“又甜又漂亮！”
那老爷爷摸了摸被打理地直顺无杂的白胡子，哈哈笑道：“小姐这话啊，可真是甜到老夫心里咯。”
夜深后，三人差不多也算把整个夜市走了个遍，除了青楼和赌坊。
在回去的路上，赫连歆又瞧见了自己的“灵祠”宁凰宫，与几年前所见的相比倒是扩建了不少，也有身着黄袍的专人看管打扫，深夜也是灯火通明，信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上至八旬老人，下至幼童。
赫连歆拉着一位刚出来的杵着拐杖的老人，问道：“婆婆，打扰一下，为何这么晚了你还来这宁凰宫啊？”
妤欢也驻足看向这里，只听那老婆婆说道：“凰女白日里要接见的人啊，太多了，老婆子我挤不进去咯。”她说话有些漏风，但好在赫连歆一字不落的全听清楚了。
赫连歆也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她看向她杵着的拐杖，犹豫着问道：“那您所求的是什么？”
老婆婆扬起笑脸，看着赫连歆，说道：“我这一把年纪了还能求什么，三年前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年前连孙子也走了，我还能求什么。”
赫连歆一怔，不待她想好安慰的话就又听老婆婆说道：“求凰女赶紧收走我这条老命，好让我那儿媳早日解脱。”
言罢，她回头看向宁凰宫，里面隐约看得见信客的香烟，她喃喃自语般说道：“可凰女怜我，让我身体健朗，就是苦了我那儿媳，罢了罢了...”她叹了口气，看向赫连歆，随即视线又落在了姚昕身上，只见她愣了愣，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递给姚昕。
姚昕抓紧了赫连歆的手，赫连歆轻轻地动了动示意她去接，她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拿走老婆婆手里黑乎乎的东西。
只听老婆婆声音里掩不住的欢喜，道：“我孙子也跟你差不多大呢，七岁啦，可乖了，最喜欢的就是这宁凰宫里的方糖...”说到这儿，她抬头看了眼赫连歆，她没有再说下去，虽然她嘴角挂着笑，可满脸的皱纹下面有着同那双眼睛一样的沧桑和悲痛。
“都是造化。”她杵着拐杖，一步一瘸地走进了人群里。
姚昕摊开手，黑乎乎的方糖与她白嫩的手心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望着赫连歆似是在求解。
赫连歆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留着吧，作个纪念。”
“好。”
客栈附近人就比较少了，倒是有一家馄饨铺子开得正好，方才来时赫连歆她们已经在客栈里吃过了晚饭，此时看到那白光下热气腾腾的馄饨，姚昕望眼欲穿。
赫连歆笑了笑，无奈地道了一声：“馋猫。”言罢，转头看向妤欢说道：“逛了一个时辰，师姐也饿了吧，再吃点夜宵？”
妤欢看了看馄饨铺子，又看了看姚昕闪着光的双眼，无声地点了点头。
赫连歆一喜，松开姚昕的手，姚昕顿时如临大释一般向着那馄饨铺子飞奔而去，老远就听到她的声音：“叔叔，要三碗馄饨！”
那老板抬头看来，笑呵呵地应道：“好嘞！”
很快，三碗馄饨上桌。
姚昕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赫连歆一边帮妤欢布筷，一边警锐地察觉到邻桌的不怀好意。
邻桌两人，黑色的粗布衣裳，长得彪壮，这样的汉子能在大晚上外出干什么，还能干什么好事。
赫连歆只是面不改色地瞥了眼她们，轻笑着招呼妤欢吃馄饨。
妤欢对肉食向来不太具有好感，这不，又将馄饨里的肉馅挑出大半，合着她是来吃馄饨皮儿的。
“还行吗？”赫连歆问道。
姚昕从那同她脸一般大的碗里抬起头来，满意地点头道：“非常行！姐姐，我还想吃。”她嘟嘟嘴，冲赫连歆卖了个萌。
赫连歆摇了摇头道：“太晚了，吃多了不好，明早再来。”
“可是...”
“哎呀，小孩子多吃点没什么，来，叔叔这里还有！”一个浑厚的声音自邻桌传来，说着就有半碗馄饨被一只黄乎乎的大手递到了赫连歆眼前。
赫连歆脸色当即沉了下去，她嘴唇抿成一条线，看向邻桌两人的眼神里藏不住的轻蔑和厌恶。
邻桌坐着的另一个人似是被赫连歆的傲慢的举动惊到了，只见他瑟缩了一下，很快挺起胆子嚷嚷道：“怎么不吃？！我大哥亲自端给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诶？不能对妹妹无礼。”端着馄饨的那人说道，他目光直白地游离在赫连歆和妤欢身上。
“滚。”
赫连歆说道。
那人不听，一边将碗放在赫连歆面前，一边说道：“妹妹别这么无礼嘛，这大晚上的妹妹怎么还不回去，要不要哥哥...”
他话音未落，被赫连歆运起的掌力直直击飞，重重地摔倒在地，本是坐着的那个人见此一惊：“玄者禁止以玄力伤人，你你你，你这是犯法！”他指着赫连歆的那根手指颤抖不已，看得出他确实很紧张也很害怕，毕竟在周国玄者数量极少，玄力更是完全碾压武力。
被打到在地的那个人，捂着胸膛站起身来，正想要呵斥赫连歆，却听到赫连歆说了句：“我说我未使用玄力，你们信吗？”
“诳谁呢，就你？噗！”于是说这话的人很荣幸地被赫连歆掌心运起的一股金色的流光击飞，撞到了馄饨铺子的柱子，反倒是把老板吓得不轻。
赫连歆看向那人，云淡风轻道：“这才叫玄力。”那人口吐鲜血，方才递来馄饨碗的汉子连忙去将他扶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威胁赫连歆要报官。
赫连歆一眼撇过去，冷声道：“在周国，我就是官。”
两人狼狈而逃。
赫连歆这才注意到姚昕将她的衣角抓得很紧，都起了褶皱，赫连歆连忙去安抚她，又见妤欢自始至终神情淡然地端坐在那儿，她碗里的馄饨已经吃完，剩了一对的肉馅。
老板的肉馅剁得碎，在妤欢碗里散了开来。
那老板唯唯诺诺地站在自己的厨台边上，尽可能地降低存在感，甚至赫连歆叫他来结账的时候，他还被赫连歆的声音吓得一哆嗦。
赫连歆扯出一个自认为极有亲和力的笑容面对那老板，给他付了许多银子，一边对打倒铺子的柱子感到抱歉，一边交待老板：“若是再遇到那两人，剩下的钱作为诊金就代我转交给他们。”
“啊？姑，姑娘你这......”赫连歆的此举让老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有被欺负了还手打人后还给诊金的。
赫连歆笑道：“是诊金，也是警告，更是劝说，趁大错未成之际，回头是岸吧。”
“姑娘可真是好心肠。”
“老板也是哦，肉馅剁地很不错哟。”赫连歆挥手作别，一手拉着姚昕一边快步向妤欢追去。
“公主姐姐，你今天真厉害！”姚昕眼里崇拜的光芒堪比仲夏的星月。
赫连歆轻笑道：“昕宝长大后也会很厉害的，比姐姐更厉害。”
“嗯嗯！”姚昕猛地点头道，“从明天起，昕宝每顿都要吃两大碗米饭，以姐姐为榜样，昕宝也要打坏人！”
赫连歆忍俊不禁，宠溺地揉了揉姚昕的发。
姚昕又嘟囔着：“头发乱啦，不要再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