妤欢院里的樱桃一点点变红,姚昕望眼欲穿,一得空就跑去守着,赫连歆也成了典藏阁的常客,偶尔不明之处会去请教长老。
五月中旬,下了一场雨,樱桃掉了很多,心疼死赫连歆和姚昕了,姚芸芸一边大笑姚昕一边陪她一起将坏掉的樱桃捡起来埋在树下。
赫连歆将摘下来的樱桃洗净放在妤欢桌上,妤欢去上课了不在屋里,赫连歆关了门便走了。
六月,赫连歆借用洛明的方法出了析木津,她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一人去了长安城的府院,在屋角下的阴影里看了许久烈日下的少年。
小角回头与她四目相对,但他没有向赫连歆走来,赫连歆也没向他走去,待他再回头时,那处阴影下已经空无一人。
回去时,赫连歆带着覆有白纱的斗笠行走在热闹非凡的长安街,纵使夏日炎炎也阻挡不了他们成群结队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这些快乐是大家的,不独属于任何人。
赫连歆前面的一个女孩被一个卖珠钗胭脂的妇人叫住,妇人夸那女孩长得水灵,女孩撑着伞去了她的摊铺上。
赫连歆看去,那妇人正向女孩推销着一款口脂。
赫连歆顿了顿,走过去,买了一款。
七月,妤欢的身上又多了药味的苦涩。
赫连歆悄悄地在妤欢的香囊里放了味安神的香。
这几日,赫连歆似乎有些忙,姚芸芸和姚昕常在赫连歆的屋子里闭门密谈,一谈就是整个半日。
七月半,姚芸芸给妤欢送去早膳后就不见了人影,还告诉妤欢:“圣巫,族长叫我今天中午去打扫典藏阁,所以圣巫的午膳只得在东苑将就一下了。”
不多时,族长带着两人抬了一箱物件来,说是宫里给赫连歆的生辰礼。
赫连歆打开一看,不过是一些新的衣物,灵药补品,秘籍书法等。
想来该是崔丽备的。
夕阳西下,妤欢回去的路上偶遇姚昕,姚昕哭兮兮地抱着她腿,哭了半晌方才说是六长老逼着她背书,“妤欢姐姐,可是我真的背不下来,那些字又长多多,根本记不住,六长老还要抽查我......”
妤欢敢保证,今天是她耐心最足的一天了。
等姚昕哭得差不多了,妤欢蹲下身来用指腹轻轻擦去姚昕的泪痕,说道:“记不住就再看,看不懂就问。”
“我不喜欢背那些。”姚昕哽咽道。
妤欢反问道:“那你喜欢什么?”
姚昕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说道:“喜欢跟公主姐姐和妤欢姐姐在一起...还有姚芸芸。”
妤欢笑了笑,道:“这不一样的,你是圣祝,你身上有周国的责任,有些事有些东西,即使你再不喜欢也要做到最好,知道吗?”
姚昕嘟了嘟嘴,轻轻地点点头。
此时夕阳早已西下而去,妤欢牵着姚昕的手向山上走去,无意中瞥见自己袖口处多了一处污渍,许是方才姚昕哭时染上去的。
妤欢低头看了看姚昕,姚沈柔给她扎了两个发团子,别上两只赤金的蝴蝶,今日穿了件米色的小裙子,往日都是红色的裙子,赫连歆说她像个福娃。
妤欢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妤欢姐姐笑起来比公主姐姐还好看~”姚昕仰望着妤欢,双眼直冒星星,她道:“就像青女一样,”
真是童言无邪,妤欢复又一笑,姚昕见此痴痴说道:“不对,妤欢姐姐比青女还好看。”
“那你公主姐姐呢?”
言罢,妤欢一愣,这脱口而出的问题让她也始料未及,只听姚昕认真说道:“公主姐姐也好看呐。妤欢姐姐是孤芳青女,公主姐姐是慧眼识芳的青女。”
妤欢怔了怔,问道:“谁说的?”
“公主姐姐呀。”姚昕回道,她拉了拉妤欢的手大步先前走去。
此时天色已暗,山谷里的千家灯火已经汇成了一幅画。
赫连歆的院子一如既往的黑漆漆,而妤欢的院子此刻却是难得一见的黑漆。
妤欢不禁心生疑惑,赫连歆还没回来?
近月来的赫连歆,有两次在典藏阁忘了时间,晚归之时妤欢的晚膳已经用过了。
可即便是这样,妤欢的院子也会被姚芸芸点亮的。
妤欢心下正生疑虑,不料她前脚迈进自己的院子,一阵清风猛地从她背后袭来,掀起她裙摆的同时,还将她身边的一盏盏的烛火吹亮。
顺着烛火蔓延而上,她的房门被吹开,一盏透亮的白光从屋里散出,却被挡在了门框处的白布上。
不用想也知道是赫连歆又在搞什么名堂。
一声清脆的钹音自屋里发出,随即一个小巧的人影出现在那白布上,一人影手执长剑,随着那锣鼓之声起舞。
只是那影子明显不会舞剑,动作有些笨拙。
妤欢站定不前。
白布上场景转换,出现了三个更小的人影,还有一个稍大的张牙舞爪的人影,大人影轻松地将小人影打到在地,随后那个手执长剑的人影出现,他与那张牙舞爪的人影打斗。
这打斗的招式,虽生涩难以入眼,倒也能勉强一看,妤欢大致也看出了是个什么故事。
不一会儿,随着白布上那个张牙舞爪的人影倒地,一道刻意夹着嗓子的声音响起:“邪祟已除~”。
下一刻,锣鼓声停,人影撤去白布后的人探出头来,晃着手里的物件,欢声道:“师姐,生辰快乐!”
姚芸芸也探出头来,欢声道:“圣巫生辰快乐!”
姚昕也仰着头甜甜地说:“妤欢姐姐生辰快乐!”
妤欢眼里闪过诧异,她看向白布后的赫连歆,赫连歆右手拿着方才的人影物件不断地向她挥手。
妤欢一步步向赫连歆走去,姚芸芸撤下白布,赫连歆笑着向妤欢跑去,欢声道:“师姐,生辰快乐~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喜不喜欢?”
妤欢的视线从她手里的人影物件上移开,轻声道了句:“嗯。”
随即赫连歆变出一个浅绿的瓷瓶,双手献于妤欢,满眼期奕:“送给师姐,希望师姐喜欢!”
妤欢看去,“这是什么?”
赫连歆解释道:“口脂。”她打开瓷瓶,里面是如同那樱桃一般的红色膏体,还有一朵小巧晶透的白花在上面,赫连歆说道:“俗话说‘暗娇妆靥笑,私语口脂香。’美人朱唇,靥笑春桃哦。”
“师姐,快收下,明日抹了试试,快收下嘛~”
良久,妤欢这才伸手拿过瓷瓶,她正欲迈步向屋里走去,却又被赫连歆一把拉住手臂,赫连歆忙道:“师姐等等,还有...”
妤欢回头,只见赫连歆吹了个口哨。清脆的口哨声越过草木,飞向山谷,下一刻,原本寂静的析木津顷刻间被灯火所围,随着一声声鞭炮的声音响起,妤欢眼前一片璀璨如星河。
此时此刻的析木津上空被烟花照亮,一簇簇烟花如繁花般在湛蓝的夜空中炸开,随即又幻成万千星辰在夜幕中滑落......
隐约中,似乎还听到山谷下传来一道声嘶力竭的声音,喊着:“王姬,圣巫,生辰快乐!!”
“师姐,快许愿!”赫连歆看向妤欢,烟花璀璨的光在她脸上投下一片片绚丽的颜色。
妤欢看向赫连歆,说着什么。
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的声音将妤欢说的话吞没,赫连歆不得不向妤欢凑近,大声问道:“师姐,你说什么?!”
看着赫连歆忽然的凑近,妤欢顿了顿,方才附耳道:“今日也是你的生辰。”言罢,似乎觉得少了点什么,妤欢补充道:“你也快乐。”
赫连歆一怔,随即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说道:“我与师姐一同许愿。”
言罢,赫连歆双手合十,闭目许愿,道:此刻...岁岁年年。
赫连歆睁开眼去偷看妤欢,却见妤欢一本正经地望着那还在绽放的烟火。
她眼里倒映着析木津里的美好,和她内心的欢喜。
赫连歆大声道:“师姐,一刻千金,快许愿!”妤欢看向她,赫连歆又道:“快闭上眼睛!”
妤欢却是微微扬起嘴角,看向漫天烟火道:“别无所求,圣巫之责......”她一字一句道:“苍生安乐。”
赫连歆回到自己屋里时,洛明还没走,此刻正慵懒地斜靠在躺椅上,月光穿过屋檐边角,刚好洒落至他的腰上。
对于赫连歆的回来,他眼皮都不舍得抬一下,赫连歆扬眉问道:“这么晚了还不走,不怕被那群长老抓住了?”
洛明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他软绵绵地说道:“反正都已经被抓了,小爷我无所畏惧。”
赫连歆却是一凝眉,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洛明这才抬了抬眼皮子,说道:“就上次,你不提我都忘了。要是我再被抓了,你记得来救我。”
赫连歆瞥了眼他,走进屋里,道:“让那几个长老给你消消锐气也挺。”
洛明撇撇嘴,道:“你那个灯影戏,你说换成人也可以?”
赫连歆搬出个椅子坐在洛明旁边,道:“对,换成人唱出来表演出来都是一样的,记得写个剧本,故事呢得引人入胜,要反映现实。”
洛明收了扇子侧了个身,他单手撑着脑袋看向赫连歆,说道:“得人先得心,得心先得其想。赫连歆啊赫连歆啊,还真是有你的。”
“我这叫教育,叫文化,你懂什么。”赫连歆辩驳道,“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老想着天下算计。”
洛明不依了,“什么叫我想着天下,我算计?我算计过什么?我想着天下有什么用?要不是你是王姬,我会往这方面想?”
“行行行。”赫连歆敷衍道,“你少偷听点你哥的国政机密好吧。”
洛明给赫连歆投去个白眼,低声道:“又不是我故意的。”
赫连歆瞥了他一眼,“你能不能穿好你的衣服?”
洛明低头看去,衣襟敞开大半,胸膛半露。他面不改色地整理好衣襟,躺正了身子说道:“别这么斤斤自守嘛。”
“那你脸红什么。”赫连歆说道。
洛明脸色一僵,忙抹摸脸颊,并不觉发热发烫,再看向赫连歆时,她已大笑不已。
洛明挑眉,幻出一壶酒来给赫连歆,随即又幻出一把长笛兀自吹奏了起来。
赫连歆轻笑不语。
半壶酒尽,一曲终了,再看那明盘圆月,皎皎月光下,繁星点点,千家灯火,鸡鸣犬吠,虫声阵阵,清风徐徐......与那笛音最为相配。
“这什么名字?从未听过。”赫连歆问道。
洛明答道:“新曲子,送你的,千里一曲,如何?”
“千里一曲。”赫连歆品味道,“就差一树繁花了。”
洛明眉梢轻挑,幻出一壶酒来与赫连歆相碰而饮,道:“生辰快乐。”
赫连歆一笑,“生辰同乐。”
月隐云后,酒过三巡,几个空酒壶散落在椅子旁边。
洛明起身而立,松垮宽大的蓝衫也挡不住他颀长身形,他回头看向赫连歆,道:“往后,你做什么,我都陪你一起。”
赫连歆上一次喝酒还是在一年之前了,此时一壶酒下肚,倒有些醉意,迷迷糊糊地听到洛明在说往后一起,她随手招了招手,道:“好。”
洛明看她这样子,无奈地笑了笑,还是幻出一颗红色的药丸塞给赫连歆,见赫连歆吃掉后他才离去。
那是解酒的药丸,所幸洛明给她解了酒,不然她很有可能今晚就在屋外睡一宿了。
赫连歆正欲起身回房,院外却出现一人影——是妤欢。
瞥见妤欢进了院来,赫连歆当即选择闭上眼睛假寐,感受到妤欢一步步走近,又在自己身边站了一会儿,又似乎走开了,进屋里去了。
赫连歆皱了皱眉,不一会儿,妤欢出来,随即赫连歆身上多了床薄被。
赫连歆又等了会儿,再悄悄睁眼时,妤欢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赫连歆看着自己身上的薄被,沉默良久,终是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