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下了两场小雨，雨丝缠缠绵绵，和那凤山一样，妩媚多情。
妤欢院里的樱桃也越发成熟，一簇簇绿叶的包裹下，一颗颗青里透红的果子悄悄露出头来，绯红的颜色一点点地被染了上去，像是少女羞涩的情怀一般。
昨晚又下了一场小雨，赫连歆今日教了妤欢和姚昕一套八段锦。
看着世外仙人一般的妤欢也得像一个寻常修道者一样推出招式又收回来，赫连歆忍俊不禁。
妤欢动作标准，心静人和，招招到位，就是姚昕这个小矮子只是图着乐呵。
结束完晨练，赫连歆拉着姚昕走到樱桃树下，指着一簇最红的樱桃怂恿道：“看见了没？想不想尝尝？摘下来。”
析木津里虽一家一树，一树一花，但确实从未见过这样名为樱桃的果实。
姚昕早就对赫连歆口中所描述的红润剔透的可食用的“红珠”产生了向往，此时哪里还经得住赫连歆这般怂恿，当即就嚷嚷着要姚芸芸抱她去摘果子。
姚芸芸非常不情愿地抱起她这么一个祖宗，姚昕毫不在意，摘到果实后首先分给赫连歆。
赫连歆单是看着她手里那青色占半的樱桃，就已经觉得牙酸，冒了点酸口水来，她摆了摆手，笑道：“专门给昕宝的，昕宝尝尝看，甜不甜。”
姚昕当即就放了一颗在嘴里，赫连歆只见她嚼了下，原本欢笑的脸瞬间皱成一团，赫连歆忍着笑意道：“好吃吗？”
半晌，姚昕将那生涩的果子吞了下去，说道：“好吃，给姚芸芸吃。”
赫连歆被姚昕这句话当真是逗笑了，她是真没想到姚昕小小年纪这么腹黑。
姚芸芸听到姚昕要分给她吃，她连连摆手道：“你要是觉得好吃那就多吃点，我可无福消受。”笑话，她又不是瞎子，又不是没看到姚昕吃的时候脸色有多难看。
巫音贴心地端来了一杯温水给姚昕漱口，姚昕这才好受得多，茶杯一放，她就抓着那簇青果跑向姚芸芸，姚芸芸一副见鬼了的模样避之不及。
两人当即打闹成一团。
巫音温声道：“王姬，早膳已经备好了。您今日还有策论课要去。”
赫连歆看去，她低眉顺眼，哪儿还有先前说话的那种强硬。
而且此番回来，她总是提醒赫连歆去上课。赫连歆受不了她的念叨，去了几次西苑。
赫连歆心里已经不止一次怀疑巫音也被调换了，可在她的重重查探考验下，巫音又从来都是规规矩矩恭恭敬敬，未曾逾越半步。
而且巫随远也说了的确是他让巫音回来的。
也许可能真的是巫随远交代的事情有变，抑或是洛明将她送回去时打击到了她？
若是如此，那还真是赫连歆对不起她。
赫连歆愣神至极，耳边传来姚芸芸的凄惨的叫声：“小屁孩要杀人啦，王姬救命！！你今天就是晃死我，我也不吃！要吃你自己吃！”
赫连歆看去，姚芸芸被姚昕逼得坐在了秋千上，而姚昕因着腿短的缘故只能扒拉着秋千，还威胁姚芸芸吃果子，不然她就慌秋千。
姚芸芸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晕秋千。
赫连歆哭笑不得，叫她们来吃饭了，这才止了她们的打闹。
吃过早膳，妤欢在收拾昨日抄写的作业，今天她还有巫玄课要去，赫连歆则在煮茶，她刚烧好沸水，院外就气势汹汹地走来几人。
赫连歆看去，为首的是二长老巫陌。
他脸色黑沉，好像心情不太好。
见到赫连歆也在这儿，他堆砌出笑来打招呼，而他身后的那几人径直去了别处。
姚昕率先问道：“二长老是来找妤欢姐姐的吗？”
巫陌却沉声道：“今日一早族长发现巫音的血石发出了红光，所以臣怀疑圣巫院子里的巫音是外人假冒的。”
赫连歆心里一咯噔，又想到血石发红光，也就是说真正的巫音已经......死了？
巫陌见赫连歆不说话，他抬头看了看站在里屋的妤欢，又看向赫连歆说道：“析木津的规矩是不允许有外人进出的，还望王姬和圣巫赎罪。就是...”他笑了笑，狡黠道：“王姬和圣巫可知晓此巫音实乃假冒？”
赫连歆顿了顿，回头看向里屋笔墨房的妤欢，妤欢冷声道：“不知。”
“臣，明白！”巫陌回应道。
院中，几个农夫装扮的人已经将身穿蓝色碎花小裙的巫音压住了。
巫陌恭敬地向赫连歆请退，他们离去时，巫音还回头看向赫连歆。
赫连歆倒茶的动作一滞，不小心热水洒到手背，当即红肿了起来，姚昕忙去给赫连歆吹吹，而赫连歆此刻心里却想着真正的巫音，是不是是她间接害死的。
以及，眼前的“巫音”，是谁？
是赫连席的人，还是崔何安的人，亦或崔丽的人？
妤欢看了眼赫连歆，拿着书走了。
好像被抓走的不是巫音，不是那个照顾了她两年，或者说不是那个体贴入微地照顾了她月余的人。
望着妤欢越走越远的背影，赫连歆一时生出无助和彷徨。
妤欢这个人......她以为她变了，她会问她想要什么生辰礼，会给她擦头发，会给她熬白米粥，到现在，或许她其实根本没有变。
罢了，赫连歆心道自己曾说过，若是妤欢不变，那她自己改变。
妤欢走后，赫连歆在姚芸芸的引路下找到了族长，又在族长的引路下去了析木津的暗牢，在天机阁的下面。
层层向下的阶梯下，偌大的暗牢里空空如也，连刑具也没有，只有几盏长明灯燃着微弱的烛光。
假的巫音还穿着蓝色小碎花裙子被绑在十字架上，手腕脚踝都被铁铐磨出了血痕，她身上无伤却是面容惨淡，脸还是那张巫音的脸。
在看到赫连歆出现时，她抿紧双唇，紧盯着赫连歆一步步走到她跟前来。
“裙子脏了。”赫连歆说道，“什么时候去洗洗。”
“巫音”眸子暗了下去，哑声道：“对不起，王姬，我不是巫音。”
“那你是谁？”
巫音抬起头来看了眼赫连歆，只一眼又低下头去，良久后方才说道：“王姬还是就叫我巫音吧。”
赫连歆别过眼去，拉开与她的距离，冷声道：“你来我身边有何目的？何人指使？”
她看了眼赫连歆，低声道：“王姬既已知晓我来此是带着目有人指派的，又何须再问，我必是不作任何回答的。”
不待赫连歆开口，姚桑冷哼一声说道：“我析木一族向来以礼为上，但这也并不代表我族不懂刀锯斧钺。”
“巫音”冷笑一声，不屑道：“那就让我来看看是析木族的刀锯斧钺厉害些，还是外面的剑树刀山更厉害。”
“嘴硬。”姚桑不屑道，随即他向赫连歆行礼道：“王姬，暗牢污秽繁重，王姬若是有什么要问的，就让臣来问吧，莫要污了王姬的眼。”
知晓他这是要开始用刑审问了，赫连歆看了看“巫音”，终是转身而去。
走到返程阶梯的一半时，赫连歆背后传来“巫音”一声惨烈的叫声。
赫连歆没有回头，加快了步伐离去。
回去后，赫连歆写了信用灵鸽传给巫随远和崔丽。
巫随远很快回信，却是反问赫连歆：巫音的血石当真泛了红光？
崔丽回道：不识巫音，不知此事。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姚昕突然道了句：“还是巫音做的饭好吃。”
赫连歆看向妤欢，她面色如常，如常般冷漠无情。
赫连歆垂下眸子，夹了肉丝给姚昕，说道：“她不是巫音。”
“那她是谁啊？”姚昕问道。
赫连歆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
这一餐饭吃得异常安静。
晚饭后，姚昕拉住赫连歆的手，说道：“公主姐姐，那个假巫音来这里是有什么目的吗？她会还公主姐姐和妤欢姐姐吗？”
赫连歆蹲下身去与姚昕平视，道：“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但...她没有还姐姐和妤欢姐姐。”
“那为什么她要隐藏身份呀？”
赫连歆想了想，扯出一抹笑容说道：“你只需要知道曾经有个巫音做饭很好吃，就行了。”
“好。”姚昕点点头，跟着姚芸芸离去。
赫连歆站在院前，目送她们的背影消失在暮色的转角处。
赫连歆一回头，屋檐下的妤欢正看着她，赫连歆微微一笑，故作轻松道：“又得麻烦姚芸芸照顾我们二人了。”
妤欢收回视线，道：“不用。”
赫连歆置若罔闻地走近妤欢，边走边说道：“姚芸芸做饭可能没有巫音做的那么好吃，她可能也会偷懒，可能地扫不干净，茶水煮的不勤快，不过呢，她这个人自带喜庆。”
赫连歆看着妤欢的眼睛，道：“和以前一样，她照顾师姐，我嘛，就让她顺带照顾一下咯。”
妤欢别过脸，冷漠道：“我自己一个人可以。”说罢，她向厨房走去，赫连歆忙跟上去，问道：“别嘛，师姐要做什么，我帮师姐。”
“师姐不用跟我客气的~”
晚风吹走一日的沉闷，她们的谈笑生随风飘散。
翌日傍晚，洛明到访，他告知赫连歆：“巫音的尸体找到了，在宫外的一出宅子里，被人抹了脖子。”
巫随远下午已经传了灵鸽告知赫连歆此事，但此时再次听到巫音之死，赫连歆端着茶杯的手还是紧了紧。
她忽地想到两年前，她将祭神大典上救下的百名孩童带去宫外的宅院，她救下了宅院内的一百人，却害死了宅院外的三百人。
这一次，为了她的一己之私，她害死了巫音。
洛明见到赫连歆情绪低落，他拍了拍赫连歆的肩膀，温声道：“这件事......”他顿了顿，继续道：“的的确确全怪你。”
赫连歆本以为他要说点好听的找个好理由来安慰自己，不曾想却是听到这么一句大实话，赫连歆一时不知该作何发言。
她看着洛明，洛明耸耸肩，道：“若不是你要我把她弄回去，她就不会被有心人盯上了。”
赫连歆神色暗了暗，道：“不过就是想知道我在析木津里到底做了些什么，我整日游手好闲，整个析木津的人都知道我不学无术，却不想消得彼方疑虑又增此方顾虑...”
赫连歆冷笑一声：“这王姬啊，可真是不好当。”她的视线越过洛明落在他身后析木津的山谷上。
洛明顺着赫连歆的视线看去，满眼的青绿，生机勃勃却是囚笼，他抿了抿唇，说道：“你也别难过，你是王姬，这个身份就注定了你这一路是带着鲜血的。”
赫连歆看向洛明，他眼里的同情深深地印进赫连歆的心里，她深吸了口气，扯出笑容，说道：“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我是王姬，生来的凰女，注定与周国的百姓...至死纠缠。”
“对了，那个假巫音现在在哪儿？问出什么了没？”洛明问道。
“一起去看看？”赫连歆问道。
洛明摇摇头，道：“在暗牢里吧，我还是别去了。我这身份不方便，我可不想被抓进去关着。”
“析木津的一些规矩，该改改了。”赫连歆说道。
洛明惊恐地看向赫连歆，“你要干什么？”
“让某些人，得偿所愿。”
“你知道那假巫音是谁指使的了？”洛明问道。
赫连歆回道：“不难猜。”
洛明顿了顿，“谁？”
赫连歆瞥向洛明，洛明忙收回直白的目光，“刷”的一声打开折扇，一边扇风一边不屑道：“我就随口问问，你不说也成。”
赫连歆说道：“也没什么，大概是崔家吧。”
洛明挑眉，忙收下折扇与一食指交叉覆于嘴上，闷声道：“你放心，出了这析木津的峡谷，我就绝对会忘了今天的事。”
赫连歆看着他，露出一丝笑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