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经受过春雨洗礼的析木津整个山谷都显得神清气爽,颜色都鲜明了不止一点。
赫连歆还在打着太极,姚芸芸就左手提着早膳食盒,右手抓着一只白鸽,道:“王姬,这是在你院子门口发现的。”
姚芸芸将那白鸽递向赫连歆,那白鸽规规矩矩地被姚芸芸抓住,偶尔咕噜一声,眼珠四处转悠。
赫连歆不紧不慢地收回招式气沉丹田后方才走近姚芸芸取下鸽子腿上的小纸筒,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三个字:“典藏阁。”
赫连歆眉头轻挑,她是真没想到那样被她筛选过的秘术竟是被析木族巫氏藏了起来。
修道之术乃是与巫术所信奉的“神”背道而驰,而析木族巫氏竟还愿意将这秘术收藏起来,到底是典藏还是说隐藏,赫连歆不得而知。
就连两年前,原本对她所说的梦境不置一言的巫随远突然将《修道》传了出去,她也是大为震惊他竟是如此坦率接受?
赫连歆一边喝着姚芸芸送来的青菜粥,一边想着何时去典藏阁看看。
她来这里的第一天,姚桑就给了她进入典藏阁的手令,只是她一直无意于那里,数月来一次也没去过。
不过今日按课程安排是巫上的巫玄课,她得陪妤欢去上课,只能明日再去典藏阁看看了。
正思索着,巫音仓促的声音传来:“谷伯,你快一点好吗,我走的时候师姐…圣巫还昏迷着。”
赫连歆一顿,下一刻人已经冲出了院子,“你说我师姐怎么了?”
巫音正扶着一老翁,焦急地回道:“我一早去的时候师姐就在发热,还一直昏睡,怎么叫都叫不醒。”言罢,拉着身边的老翁,恨不得将其拖到院子里。
那老翁见赫连歆出来,还愣是一边被巫音拽着,一边还不忘对赫连歆行礼,他“见过王姬”的话还未说出口,赫连歆就已经奔进了妤欢的院子。
赫连歆到时,妤欢已经醒来了,正站在木桌旁一手撑桌一手捂嘴的咳嗽。见赫连歆出现在院子里,妤欢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自顾自地去倒水。
赫连歆赶紧冲进屋里,急急道:“师姐你怎么了?”说着将手背覆在妤欢额头上,却被妤欢额头的温度烫得一惊。
妤欢双眼迷离地瞧着赫连歆,拍开赫连歆抓住她手臂的手,正欲将茶水送入嘴唇,却又被赫连歆抢走:“你发烧了?先回床上躺着,医官马上就来,我去给你烧水。”
刚好身后传来姚芸芸的声音,赫连歆忙吩咐她去烧热水。
言罢,转身就扶着妤欢就要往床上走去。妤欢颦眉,抗拒地推开赫连歆,声音干哑道:“不用你来。”说着,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屋外传来巫音催促的声音,赫连歆拿了软榻上的抱枕给坐在床上的妤欢垫在背后,又拉了被褥将她盖好。
医官进到屋里,他站在床边瞧了瞧妤欢,不慌不忙地从手指间运出一股浅绿色的玄力,而后一束绿光直直地打入妤欢的额头。
片刻后,“怎么样了。”赫连歆忙问。
医官说道:“王姬不用担心,圣巫这只是受了风寒,昨夜下了一晚的雨,圣巫应是受了凉。臣已经稳住了圣巫的病情,待臣开个方子,吃上两副就全好了。”
医官跟随巫音去开药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赫连歆和妤欢。
妤欢此时好看的眉头轻轻皱着,眼睛眯着,额头烫得惊人,痛苦得很吧。
妤欢唇色本就不是鲜红,现是生病弄得唇色惨白,素日里白皙的小脸此刻更加的苍白。
赫连歆盯着闭目养神的妤欢,一时恍惚脑海里忽而闪过一道白影,快得她连一点踪迹都未抓住。
姚芸芸提着一大壶热水进屋来,赫连歆兑了温热水端到妤欢床前,轻声问道:“师姐,可以喝水了。”
妤欢抬了抬眼眸,视线落在赫连歆身上,只一瞬直接昏了过去。
赫连歆惊吓得茶杯打翻在地,忙叫来还未走远的医官,医官只道是:“睡一段时间就好了。”
医官临走时,对赫连歆说道:“圣巫身子弱,虽有玄修护体,但平日里也还是要注意心境上的修养,忌忧忌郁,时刻保持欢畅才能真正做到修身养性。”
言罢,他看了眼赫连歆,几番犹豫后说道:“还有一事,切莫再让圣巫淋了雨,再就是…王姬,是药三分毒。”
赫连歆一顿,忙问:“谷伯此话何意?”
谷伯解释道:“王姬不必担心,圣巫并未中毒,只是圣巫这些年应是喝了不少药,不乏是些强身健体的补药,但药嘛,日积月累下总是有那么点不好的。”
赫连歆松了口气,对医官挥挥手道:“多谢谷伯提醒,有劳了。”
“应该的。”
妤欢常年喝药,赫连歆是知道的。七星阁里,她屋子里的茶壶里根本不是茶,就是涩味十足的药。
巫随远早就告诉过她妤欢的身子不好,要她莫惊扰了妤欢。
而且每一年七月半的前后几日,妤欢身上的阴气都浓郁得让人难以忽视。
赫连歆忧心地望着床上之人,顺势在她床边坐了下来。
她最想不明白的是同样七月半出生的自己,为何身上没有半点阴气,而妤欢身上却是成倍的。
赫连歆查阅了七星阁所有书籍连西苑的书都没放过,也未能寻得答案。
妤欢这一昏睡就是一整个上午,正午时分,天又开始淅淅沥沥地飘起了小雨。
妤欢醒来的时候,赫连歆刚好端了热了好几遍的药进屋来。见妤欢醒来,赫连歆喜不自胜,忙覆上妤欢的额头,已经不烫了。
赫连歆将药端给妤欢,“师姐喝两副药就会全好了。”
妤欢接过药,刚喝了一口就停了下来瞥了有赫连歆,赫连歆示意她赶紧喝完,妤欢这才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全喝完了。
赫连歆扬起笑容,一手拿走妤欢手里的碗,一手变戏法般的变出一盒蜜饯,笑嘻嘻地说着:“还以为师姐会嫌苦,没想到师姐这么乖。”
妤欢别过脸去,“我不吃。”
“别呀,那药我虽然放了不少糖,但还是苦的,师姐吃个蜜饯甜甜嘴。”赫连歆说道,说着拿了块蜜饯作势就要喂妤欢。
妤欢眉眼一沉,冷漠道:“我不吃。”
赫连歆的笑容顿了顿,转而说道:“那师姐喝水吗?我去给师姐倒水。”话毕,放下蜜饯就去倒了杯热水给妤欢。
妤欢这次终于没有拒绝她,顺从地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这时巫音端了白米粥过来,赫连歆本是想亲自给妤欢喂粥的,可妤欢完全一副不想理会赫连歆的模样,赫连歆只能讪讪地站在一边。
巫音见此,说道:“王姬,姚芸芸方才来找你说是有事,王姬请回吧,大师姐就由巫音来照顾。”
赫连歆没有说话,见妤欢小口小口地吃了半碗粥,这才冒着雨离了去。
姚芸芸见到赫连歆淋雨回来,忙替赫连歆更衣。
赫连歆冷冷地问她:“找我何事?”
姚芸芸一愣,随即道:“当然找王姬用午膳啊。”
赫连歆脸色有些沉,她当然知晓巫音所说的不过是个借口,但她心里憋闷,越憋闷越烦躁,越烦躁越是见谁都没好脸色。
姚芸芸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赫连歆,加上析木津里对赫连歆的传谣,巫音难免如饲龙虎一般胆战心惊,举止间越发小心翼翼。
下午时,赫连歆去看望妤欢,去了两次见妤欢都在休息,便没有打扰,转而去了典藏阁。
赫连歆撑着伞在姚芸芸的带路下来到初来析木津洗礼的祭台下,望见木梯高耸入云,不禁感叹玄修的微妙。
姚芸芸解释道:“祭台是析木族每个族人从出生洗礼到死亡祭祀最神圣的地方,全是青木所制,之所以能屹立百年不倒,靠的就是整个析木津里灵气。”
赫连歆微微凝眉,道:“青木…就是那个千年不死、千年不倒、千年不朽,不惧风吹、不惧雨淋、不惧火烤的神树?”
姚芸芸连连点头,“就是神树青木。”
赫连歆轻笑着低声道:“水月国最不缺的就是青木树了,唯有西周东齐将其封为神树吧。”
姚芸芸脸上的笑容一滞,会审后只得呵呵的笑着:“王姬说得没错,没错。”
典藏阁高有三层,四周设置了结界,唯有被长老或族长应允过的人才有自由进出阁内的权限。姚芸芸没有进入典藏阁的手令,只能等候在外。
赫连歆前脚刚迈进典藏阁,后脚那阁门上的金色结印显现,立刻将阁门关上了。
这阁内一旋转楼梯蜿蜒至上,地面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书架,书架上放置的书籍密密麻麻的,不少书泛了黄。
屋顶是琉璃所制,阁内采光极好,只是现在下着小雨,光线还不如长明灯来得亮堂。
赫连歆按照木牌分类直奔巫氏秘术一架,一炷香的时间,她就从那卷帙浩瀚里找到了她此行的目的。
一个刻有“修道”二字的木盒被放在了旋转楼梯最顶端的右侧,触手可得的位置。
越往上的书籍越是泛黄得可怜,灰尘也多,而赫连歆手里的木盒却是整洁干净,很显然常有人打开。
一打开那盒子,里面竟然还是她写的原稿。
赫连歆拿着木盒去了底层的书桌,思索着更深奥的秘术。
直到墨水自笔尖滴落在纸上浸湿了下面一叠的纸张,赫连歆才深吸了口气,换了一叠纸落笔。
已经有许多曾经记得的秘术现在却不记得了,赫连歆感叹着不过两年时间而已,就这般堕落了。
赫连歆将脑海里尚且记得的秘术全部记录了下来,恰逢巫上推门而入。
行过礼交谈几句后,巫上拿起赫连歆写好的秘术,抿了抿唇,说道:“王姬之梦,福祸难测。”
赫连歆握笔的手一顿,继而笑道:“福祸在人,不在天。”
巫上不再说话,他盯着赫连歆看了许久,久到赫连歆从不适应到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
待赫连歆写完,抬头之时一阵眼花缭乱,巫上早已不见人影。
赫连歆推门而出,此时的雨已经停了,天也已经黑了,甚至看不清远处的青山,山谷下家家户户也都亮起了灯,而姚芸芸正靠坐在阁楼外昏昏欲睡。
赫连歆叫醒她,催促她回去喝点姜茶免得染了风寒。
回首望着不远处庄严肃穆的天机阁,赫连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能是天气阴郁,神阁失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