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大周皇帝赫连席的寿宴之夜到来。
这边太阳还未落山，那边皇后就亲自派人将赫连歆从七星阁接去了凤仪宫，在凤仪宫内一顿洗漱装扮。终于在两个时辰后，赫连歆穿着一身黑衣红纹的王姬正装，挽着不知名的发髻。
这繁复的王姬正装上，红丝绒绣着一只展翅翱翔的红凰。崔俪看着自己神采飞扬的女儿，欣慰至极，亲手替赫连歆挂上独属于她一人的“歆”字金玉环佩。
做完这些，天色已然暗了下来，赫连歆这才亦步亦趋地走在皇后身侧出发了。
崔俪牵起她的手，温声道：“歆儿，你的小舅舅回来了。”
赫连歆心下一咯噔，脑海里迅速思索起这个人，但毫无收获。
跟着崔俪走过条条宫道，也不知道是谁把时间掐得这样好，刚好与大周皇帝赫连席在宫宴门口相遇。
这位历史上的坤宇帝，总体上还算是位明君，在位期间，政治清明，繁荣昌盛。
然而《大周分割论》里提及他为一人而废除了周国延续数百年的一夫一妻制，改效仿东齐王室祖制，西周皇帝制便是自他始诞。
这位黑袍金纹的坤宇帝此刻正与他身侧的一位美貌妇人交谈甚欢，这妇人想来便是宫里唯一的皇贵妃宫婉吧。
她一袭黛蓝色宫装，此刻比正宫之主的崔俪还要艳丽几分，这端肃也掩不住白色绣纹下与她不相违和的风情与柔蜜。
皇后崔俪此刻一袭苍黑红纹的宫装，不免多了几分肃穆与冷漠，终是太过于端正大度。
赫连席投注在宫婉身上的目光，赫连歆太清楚了。
蓉城赫连老宅里，奶奶一招一式地教自己学八段锦时，爷爷落在奶奶身上的目光与此刻的赫连席如出一辙。
赫连歆的视线移至宫婉身侧一个精致的小男孩身上，是宫婉的第二个孩子——赫连林筠。
看得出宫婉很爱他，华服锦衣，整个人精雕细琢般，红扑扑的脸蛋上透着与生俱来的傲娇和矜贵。
同为宫婉的孩子，赫连林青自小长在崔俪身边，身上少了些精致和傲娇，倒是多了少年老成的稳重和明理。
想到几日前去宁凰宫送如意金樽的赫连林青，赫连歆这才发现此处不见赫连林青。
正是赫连歆疑惑之时，皇帝、皇后、皇贵妃已经行礼完毕，身边的宦官用着尖锐的声音喊道：
“皇上、皇后、皇贵妃到！”
“歆文王姬到！！！”
“二皇子到！！！”
赫连歆跟在皇后身后与赫连林筠并排行着，这个精致瓷娃娃般的赫连林筠好像并不喜欢她，真是傲娇至极，与赫连芸萱一样。
赫连歆淡然地收回视线，掩去眼里不需有的情绪。
丝竹声停，百官万民伏的请安，声如鸿鹄：“恭迎吾皇，吾皇洪福齐天，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
“歆文王姬，千岁金安～”
“贵妃娘娘金安，二皇子殿下金安～”
行至正堂，皇帝高坐，皇后与皇贵妃平齐而坐分东与西，赫连歆的座位紧随其后，赫连林筠再次之，与赫连林青相对跪坐。
赫连歆这才注意到赫连林青，原来他早已一个人到了宫宴。此刻他着了一身和赫连歆一样的黑衣红纹，红色的绣纹小而不多，稀稀落落地散布在衣摆，不知是何物。
“众爱卿平身！”
帝王一句大赦，众人入座，赫连歆一抬眼便是视线宽阔，倒真有几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从不否认权力的诱惑，无论是在何时何处，从赫连家内的争夺到整个道界的明争暗斗，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在绝对实力面前，她对那些伎俩不屑一顾罢了。
随着赫连席正义凛然的发言结束，赫连歆也不知她讲了些什么，趁着各个朝臣献礼的时间，赫连歆看清了赫连林青那细小的红纹是什么，是字。
“安、天、平、景、民、定……”
赫连歆只道是有心了。
“歆文王姬献礼——如意金樽一对！”
“大皇子献礼——锦绣山河图一幅！”
“二皇子献礼——岁岁年年结一对！”
“析木姚氏献礼——延年益寿丹！”
“析木巫氏献礼——玄气蓝团！”
赫连歆看去，在座百官并无姚云川和巫随远二人。
“平阳衡王献礼——天蚕冰丝两匹！”
“赵睿太傅献礼——和田玉盏一套！”
……
“乐起！”
丝竹声，歌声，声声悦耳；舞女，乐女，女女多姿。觥筹交错，杯光盏影，好不快活。
赫连席将宫婉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皇后崔俪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偶尔夹好菜让宫人给赫连歆端去……
一派祥和，直至——
“镇国将军府献礼——龙、龙纹带一条”宦官磕磕绊绊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快活。
一瞬间奏乐停，舞女散，众人齐齐向外看去，不约而同地大气不敢出。
一名身着黑衣灰甲的将军自殿外携夜色踏风而来，身长玉立站在大殿正中央，拱手行礼，不卑不亢，声如山谷烈风，透彻着整个大殿。
“参见陛下，臣崔融，代镇国将军府祝陛下寿与天齐、万寿无疆！”
此话一出，百官同赫连席无一不是震惊在原地，前者是畏惧将军府之名和那条龙纹带之压，后者是未颁布诏令允守疆之人回京，且此前并未收到如何关于崔氏将军府回京的消息。
赫连席敛去脸上不该有的神色，也借着宴会百官在场料崔氏不敢大作为而故意晾了崔融片刻，待到崔俪看向他这边时他才不着痕迹地清了清嗓子肃声道：“崔融将军免礼，此番回京辛苦了。”
崔融正身，面不改色道：“家父远在西北边疆，此次特意派遣臣回京为陛下庆生。这条龙纹带是家父亲访水月国名匠制作，又寻水月神明洗练，方乃制成，寓意陛下龙泽天下，还望陛下欢喜。”
话音落下，他亲自打开手里的精致匣子，里面赫然一条栩栩如生的黑金龙纹腰带，似是下一刻巨龙就要飞天，吞噬万物。
宦官瞧着帝王的脸色，颤颤巍巍地将匣子接了去，脸色苍白地端着匣子站回去。
赫连席看了眼那腰带便沉默不语，下面的百官也因此正襟危坐，不敢造次。
一时间，大殿内的空气变得诡异，直到高堂上原本沉默的皇帝忽然不知缘由地大笑起来，他们才敢偷偷观察龙色。
赫连席大笑道：“多谢崔融将军，代朕好生谢谢崔老将军，切记要照顾好身体，他一生为大周驻守边疆，鞠躬尽瘁，昭昭明心，天地可鉴，朕深感于心。崔小将军快快免礼，往后大周的诸多事宜，还得多多仰仗崔融将军。”
崔融当即回复道：“家父与臣作为大周的将领，誓死守卫大周的安定，请陛下放心。此外，家父许久不见皇后娘娘和王姬殿下甚为想念，让臣代他好生看看娘娘和殿下，还望陛下准许臣宴会后前往凤仪宫与娘娘、殿下一叙。”
赫连席也是给足了面子：“人之常情，理当如此，准了！”
此话一出，百官才骤然吐出一口浊气。
这本是值得高兴的事，但赫连歆却是一回头就看到了皇后崔俪的脸色不似方才那般喜悦，可皇后却依旧笑着说道：“本宫也是非常想念父兄，多谢陛下成全。”
“还有一事。”崔融再度说道，赫连席扯出笑容看向他，“崔融将军请讲。”
崔融的视线终于直白地落在了赫连歆的身上，赫连歆与他四目相对。
只一眼崔融就别过眼去看向赫连席，开口道：“家父最为放心不下的便是王姬殿下。镇国将军府一家九人一生为国，孙子辈却仅有歆儿一人，歆儿出生时双凰呈祥，百鸟齐鸣，现在又是大周的王姬，还请陛下准许她十二岁时进入析木津学习治国之道，好为陛下分忧。”
敢！真敢！
大周众所周知，长安城以西五百里有的凤州群山耸立。
如迷宫一般的大山里有一片山水环绕之地名叫析木津，析木津里住着大周的守护族人——析木族。
族人分为两派，一派巫姓，进入皇宫的七星阁，以巫大人为首，为大周祈福；一派姚姓，成为大周的股肱之臣，以祝大人为首，为国出谋划策。
崔家将歆文王姬送进析木津学习，这是明面上的要在大周的守护族析木里安插人了。
竟是如此赤.裸.裸地挑衅赫连皇室的权威！
赫连席脸色阴沉，百官竟无一人敢站出来说话，不为别的，就因为提出这个要求的是大周兵权在握的崔何安！
谁也忘不了，十年前，歆文王姬百日宴上，崔将军带兵奏请皇帝赐王姬只有皇子才配拥有的彰显身份的金玉环佩。
大周的玉是彰显身份的重要物件，玉佩只有男子才能佩戴，金边玉佩则是皇亲贵族才能佩戴之物，金玉环佩更是皇室的象征，而龙纹的金玉环佩是皇帝独有，凰形的金玉环佩是歆文王姬赫连歆独有！
十年前尚且如此，十年后又将手伸向析木津，真不愧是崔家！
赫连歆端坐着，赫连席沉默，再沉默。
崔融也不急，他站直身子，左手握上剑柄，俨然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大殿内偶有一阵晚风吹袭而来，落针可闻。
此番若是有析木津的族人在此，万不会让皇帝如此难堪，他们绝不会让皇帝陷入困境，崔家一个小儿也莫不可能这般嚣张。
可析木津族人的规矩，禁忌结党营私。对于宴会聚餐，若非必要，他们是能不参加便不参加。原本皇帝寿宴这样的宴会，他们理应参与的……
赫连席看向下座的百官，竟无一位析木族官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件事……”
赫连席开口说话了，却被崔融当众打断：“陛下，崔家相信陛下拎得清大小轻重，前些日子兄长传信来说南疆西部山川洪流颇为严重，百姓颗粒无收、流离失所，不过请陛下放心，家兄稳得住南疆的安定。”
崔融浅笑着。
这浅笑之意，赫连歆不禁轻佻眉头，再看赫连席，指甲都快把手掌扣出血了。
空气微量地改变着，这一波较量最后还是赫连席退让。
“朕…准了！”
崔融见好就收：“多谢陛下，陛下英明，万岁金安。”
他说完话，求完事后便告退离去。
崔融走后许久，宫宴低沉，赫连席眼眸如寒冰，他环顾四周正襟危坐的百官，周身气压低沉，最后视线落在了赫连歆的身上。
赫连歆无所畏惧地与他四目相对，只一眼，她便移开了目光。
这是歆文之事，赫连歆并不想参与。
宦官底气不足的声音传来，命令着乐师舞女继续奏乐接着舞。
低低的丝竹声从大殿微光处传出，似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帝王的心思，又像是在烘托着大殿内诡异的气氛。
“没吃饭吗？要死不活的！”
赫连席瞥向墙边的一众乐师，下一刻，丝竹声再度声声悦耳，只是片刻后，他一把打翻了宦官手里捧着的匣子，龙纹金带掉落在地，百官齐齐下跪请罪。
赫连席气得发抖，他手指百官，愣是说不出半句话来，只得一甩袖子愤怒离席，还不忘说一句：“滚！”结果刚一踏出殿门，就看到跪伏在殿门口的舞女，气不打一处来，又加了句：“拖下去，斩了！”
带刀的侍卫很快就将一众不明所以的舞女押制住，宫婉连忙追了上去，抱着赫连席的手臂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帝王摆了摆手，舞女获赦。
这场寿宴终是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