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你师姐是谁?”

“我师姐世间仅此一位,人间绝色,不可方物。”

——“师姐,不要生气了嘛,你看我,为了给你赔礼道歉,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来,你都不心疼人家,还对人家这么冷漠,人家很伤心的。”

“妤欢姐姐就不要生公主姐姐的气了嘛~亲亲妤欢姐姐~”

——“她就是这样凡都事必亲为,说什么医者仁心,可她自己呢,我呢……”

——“如果是你的心悦之人被取心而死,你可愿换自己的心去救他?”

“我想我是愿意的。”

——“师姐,你看我为了带你出来散心,自己都中毒受伤了。看我这么惨的份上,师姐~你就帮我疗疗伤煎煎药嘛。”

——“想要为心里的人放下屠刀,想与眼前的人珍惜现在,想要行善积德,想要减她的罪孽。”

“替公主办事,成为公主麾下的人,桃笙三生有幸。”

——“师姐快看,风也开花了!”

“师姐你快看呀,清风、飞花、琴声、风铃,还有师姐,我真的太开心了。”

——“百族有一蝴蝶谷,据说在今年五月下旬将有一场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羽化成蝶,王姬若是觉得有趣,可以前往散心观赏。”

——“师姐亲亲我就不疼了。”

“师姐,我想出去玩。我的病都已经好了。”

——“很久以前我来过这儿。”

——“你是大周的长公主,是两凰长鸣的歆文王姬,你要对得起你的身份,担起你应负的责任!”

——“赫连歆!!!”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谁?

妤欢?

你去哪儿?

炫目的白光里,杂乱的对话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如同洪水猛兽般势要冲进赫连歆的脑海。

头晕目眩,分不清看不清的目光里,她分明瞧见了一身白衣的妤欢。她背对着自己,只是回头看了自己一眼,消失在这让人睁不开眼的白光里。

这回眸之际的浅浅一笑,同她最初对妤欢的想象一样。

还来不及追逐,她的意识也随着妤欢的消失而迅速消散在这白光里。

待她再度清醒过来时,入眼处已是一处僻静的林园。

一个黑衣金纹的少年拿着一柄与自己一般高的长剑比划,剑风带着强劲的力道。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毫不粘连,惹得旁处的竹叶伴随着烈日的炎热成为利刃,不断地在周遭竹子上割出一道道划痕。

一个身着雪青色衣裳,三千墨发只由一条白色的发带束着的道骨仙风的人走近少年,他脸上洋溢着欣慰和赞赏的笑意。

他们低声说着什么,赫连歆听不见。待那位道骨仙风走后,少年回头,赫连歆瞳孔紧缩。

那哪里是少年,那张脸分明就是赫连歆她自己少时的模样!

她似是看见了自己,又好像没有,从那位道骨仙风之人离去之时,她就一直平静地冷漠地盯着赫连歆所在的方向。可她又好像没有看到自己,因为那双冷漠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感情,也没有赫连歆。

不待赫连歆弄清楚此时此刻的情况,寂静的竹林里凭空生出一股凛冽大风。大风卷起遍地竹叶如利箭刺破长空呼啸而来,赫连歆本能地想要避开,却发现双腿宛若灌铅,丝毫动弹不得!

而透过那层层绿叶沙尘,她清楚地看见厉风对面的少女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那笑容似深渊的利剑,又似带血的悲恸。

这一瞬,赫连歆只觉得脚若悬空,如芒在背,一股从内心深处生出的害怕窜上天灵盖,脑海里一阵胀痛,似是有什么东西就要蹿了出来,以至于她脱力地踉跄着后退,却是一步跌下了深渊!

刹那间风沙迷眼,黑暗袭来,光明不再!

待得头晕目眩后,再睁眼时已是在高台之上,身着银铠的将军将一枚凰形的玉佩系在一个襁褓婴儿的手腕上,尖锐的太监声音宣读着皇帝的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崔氏之女歆,双凰呈祥,百鸟齐鸣,天降祥瑞,实为大吉,朕甚为心喜,封歆文王姬,赐歆字金玉环佩,特此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高台下的百官齐齐跪下,高呼着:“拜见歆文王姬,王姬千岁金安!!”声如洪钟,如雷贯耳,震铄古今。

台上的将军一手抱起婴孩,一手紧握重剑,站在高台上坦然地接受百官的跪拜。

他眼里闪过精锐的光,但更多的是狠厉,不怒自威的面庞上此时此刻还多了分瘆人的笑容,与那至高之处的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人身着黑袍龙纹,九五之尊,嘴角挂着胜利的笑,眼里却是无尽的恨杀之意。

高台上突然出现一群身着奇异服饰的人摇晃铃铛,跳着不知名的舞蹈,嘴里唱着不知意的歌,围绕着将军和他怀里刚刚册封的歆文王姬作法……

赫连歆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一道探究的目光直袭上她。

赫连歆警惕地看去,只见群群异人之后,仅次君王之下,是一个身穿黑衣红纹、戴着半面银质面具的人。

那人身行有点熟悉,此刻正站在高台上与赫连歆刹那间四目相对。

一瞬间恍若千年光景,万般心绪涌上心头,杂乱又不堪,朦胧又震耳,直教她如坠云空,再次落进无尽的黑渊。

第三次醒来时,一睁眼便是装修得古香古色的宫殿。

金纹的床幔,白金绣纹的蚕丝被,赫连歆猛地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起不来!

她不解,下一刻却又眼睁睁看见自己的手掀开被子,穿戴好衣物,打开殿门……清一色的宫女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端着洗漱用品走进宫殿,而赫连歆又看着自己逐步洗漱……

这些都不是她的本意。

手脚根本不听她的使唤!

或者说,她在这具身体里,但她操控不了这具身体,也许这具身体根本不属于她!

赫连歆震惊于自己的想法,可事实摆在眼前。

这个身体是有主人的,那她呢?

似是为了解答她心中的疑问般,身体的主人坐到了铜镜前,铜镜里的人正是不久前所见的那个竹林里舞剑的少年!

不,不是少年,是少女!是有着一张与自己少年时一模一样的脸的自己!

是梦吗?

也许吧。

这是一个离奇的梦,她梦到了另一个自己。

她见到铜镜里的人,有着和自己少时一般无二的面容。

她少时很少笑,又因着身份摆在那儿,族中同龄之人总觉得她疏冷不好接触也不敢接触,所以她自小便没有朋友。

她也曾对着镜子一遍遍练习亲近可亲的笑容,但无甚效果。孤寂如她,便也使得她在往后的日子里变得越发孤冷清傲。

可此时此刻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比她少时更冷,更加阴郁。

她是她,也不是她。

赫连歆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铜镜里的那人任由宫女替自己梳妆,长长的青丝被金冠束起。

细细地描眉,如烈日一般的红唇宣告着生命的火热。

却也更如梦境。

这个梦太离奇,但世间千灵百态,她所见过的更为离奇之事不计其数。

紧接着,这具身体的主人走了出去,屋外的太阳有些刺眼。她抬手遮了遮阳光,吩咐身后的宫女:“早膳送去七星阁。”

话音未落,她已向着殿外走去,走过一条条镶嵌了金石的石板路,掠过一团团姹紫嫣红的园林,终于来到一处深绿清幽略显偏僻的宫殿。

殿门上写着硕大的“七星阁”三字,黑色的笔墨上被撒了金箔,字道遒劲有力,凭生一股苍生大道之气。

“带你认识一个人。”

一个声音响起。

赫连歆大惊,她清楚地知道这是这具身体的声音,可四面无人,难道她知道自己的存在?!

只可惜赫连歆控制不了这具身体,回应不了她的话,也问不出自己的疑问。

只见这具身体径直走进宫殿,七绕八拐后,再次映入眼帘的竟是赫连歆第一次看到的那处竹林。

此时的竹林隔绝着烈日的炎热,一位白衣少女轻舞长剑,长风撩起她的青丝,发色淡墨带着点青绿的灰色,不是那种典型的如墨青丝。此刻三千青丝也只有一根清透的玉簪挽着,未施半点粉黛,容貌清丽,像极了这盛夏绿林里的唯一一片素净白叶。

素叶与漫天的青叶共舞,一比一划一招一式都是人间高岭的花儿,似落花,似流水,如风声,如惊雷。

赫连歆张了张口,她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连一个单纯的音符都发不出。

但她要说什么呢?

她听见这具身体的主人在说:“她叫妤欢,是师父的大徒弟,是大周的圣巫,也是我的——师姐。”

是啊!她是妤欢。

在见到她的第一眼,赫连歆就已经认出了她。

她在丛林深处站了许久,直到那边的妤欢收剑离去,她也才迈步离开。

穿过几个长廊,走进一处精致却又略显空旷的院子,一位青衣装扮之人守在门口,见到她行礼后便离去了,而屋内已经放好了早膳的点心和一碗燕麦粥。

软糯的糕点,甜腻的膳粥,此时此刻,赫连歆与这具身体的主人感同身受,味同嚼蜡,面无表情。

两人各生心思。

赫连歆觉得这梦似是久了些,又实在想不起来梦前是在做什么,莫不是着了谁的道儿。

吃过早膳后,这具身体的主人又去了书院,这里三三两两地聚集着青衣弟子。

见到她走来,俱是起身行礼:“王姬金安。”

而这具身体的主人,他们口中的王姬,只给了他们一个眼神,便掠过他们向里屋走去。

一走进里屋,赫连歆一眼看到了跪坐在右边的白衣,是妤欢!

现在的妤欢尚且年少,一身白衣,发色如同染了竹青的淡墨,连瞳孔的颜色都很淡,更衬得她少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从始至终神情清淡,巴掌大的小脸上不见半点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

正座之上正坐着一位身着雪青色衣裳的人,赫连歆在刚进入这个梦境之时见到的那一幕里的人就是他。

此时再见他,再见妤欢,赫连歆这才惊觉妤欢身上那与世不容的气质倒是与他如出一辙。

赫连歆听到身体的主人拱手行礼:“师父晨安。”

师父?

也是妤欢的师父?巫随远?

那个被她称作是师父的人微微点头示意她入座,这具身体的主人便走到最左边的位置,与妤欢相对而坐。

屋里就他们三人,师父摆弄着手里的热茶,妤欢一心沉浸在书籍里。

赫连歆的视线也被这具身体的主人禁锢在手里的一页古籍上。

古籍上密密麻麻的繁复文字,幸好赫连歆自小看了不少赫连家的古籍,繁体字信手拈来。

但从这字体上来推断,这个梦境大概率是真的只是一个梦罢了,因为这字体更像是历史上的大周时期所盛行,而赫连歆偏偏曾经对这么一个时期的历史精细地研究过,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能做到这般细致,连字体和茶盏花纹都完全能对应上她的研究。

“凝神聚气,汲万灵之灵,修万物之物,仿万生之生。纳于自用,散于四肢百骸,通于江溪海河,汇于天灵日月……”

这声音来自于正座上的巫随远,他此刻闭目运气,神色淡淡。

赫连歆忽地想起曾经妤欢告诉过她的:“凝精聚神,所要之物放于心,然运玄力转于周天,聚于丹田,散于识海,后重聚天灵。”

赫连歆想试试,可这具身体的主人不给她这个机会。

只见这具身体的主人微微抬起右手,四肢一阵暖意,右手上赫然出现一团浅金色的光团,下一刻光团变成一簇不大的火团。

赫连歆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欢愉。

正座上的人见此,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来什么也没说,气定神闲悠哉悠哉地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赫连歆听见他的声音传来:“做什么做什么!整天就知道玩,玩!玩!还不给为师滚进去看书!小心晒死你们!”

赫连歆:“……”

这一坐就是半日,天气越发炎热,青衣人送来的冰盆冒着白气,可也根本降不了温。

赫连歆越发感到酷热,额间的热汗成珠流下,滴在泛黄的古籍上,砸出一朵花来,又浸进书里。

视线里的妤欢依旧神情淡漠,好似她置身于这酷热的炎夏之外。

赫连歆只觉得这身体的主人的情绪在逐渐变化,变得越发不稳,似是腹中一团热火在灼烧,许是周天运气有异,于是导致她看向妤欢时的眼神也越发染上愠怒。

下一刻,就见自己猛地站起身,掀翻了低矮的桌案。案上一摞书籍和茶水点心撒了一地,一块绿色的糕点滚到妤欢脚边,她微微抬眸看了眼赫连歆这边,只一眼又回眸闲适地翻阅着自己手里的书籍。

好一派视而不见!

“滚!”

言语里掩不住的这具身体的主人的愤怒。

对面的妤欢放上一枚金黄的银杏书签,合上书,慢悠悠地站起身来,闲适地踱步离开。从始至终,没有给赫连歆这边多一个眼神。

身体的主人气不过,猛地踹了一脚侧翻在地的桌案,桌案的一角镶玉雕花当即碎了开来,露出内里的细碎金石。

闻声而来的两名青衣人谦卑地站在门口,肇事者还站在原地,恨不得将对面的桌案也踹了。

这么想着,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似乎踹了这么一脚,心里的烦躁也消了大半。

巫随远站在在门口,背对着阳光,面无表情地看着赫连歆的所有行径,待得她自己安分下来后,他才语气淡淡地道了句:“禁闭三日。”

身体的主人不发一语走出去领罚,眼里是倔强的不甘和高傲的不屑。

见到赫连歆一走,门口的两名青衣人忙进屋收拾残局,新案桌也已运到,大家不发一语井然有序,像是习以为常般。

她穿梭在弯弯绕绕的长廊小道里,遇到了相对走来的妤欢。

妤欢正抱着竹简意欲重新回到书院,目不斜视,就连与赫连歆擦肩而过也未曾给她半分目光。

这具身体的主人本就心生愠怒,如今见此,更是怒火中烧,却又强行忍了下来。

而赫连歆见次却是心里难言的酸涩,她记忆里的妤欢不是这样的。

应该是活蹦乱跳,阳光明媚,有着一腔热血和用不完的精力的妤欢,而不是眼前这么个淡漠冷清的人儿。

直到这具身体走进关禁闭的屋子,明亮的阳光被隔绝在精密的墙外,赫连歆遥远的心思才骤然收回。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一根白色的蜡烛,昏暗里似乎放着几个高大的架子,架子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书籍。而身体的主人,一动不动地跪在蜡烛前的蒲团上。

烛火孱弱,明暗不定,赫连歆的视线也仅限于那支蜡烛所照亮的一小圈地方,逼仄昏暗的居室内无风自寒,教人战栗。

这样昏暗的黑屋,让赫连歆不得不想到三岁那年的被红血鬼掳劫的经历。

纵使后来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屠杀,也未能解去她对幼时的那场掳劫的惊骇。

她自小被赫连家合族上下数千人护着,从未遇到过真正意义上的生死攸关,除了那次千府密室,还有那个在天光乍破里的红衣,犹如鬼魅一般的人从恶鬼的手里将她救回。

在那禁闭的三天里,到点就有人送餐食来,到时就有人要来搀扶她出去,无一例外被身体的主人一把推开,强忍着麻木酸痛硬是要自己一步步走出去。

三天的早出晚归,早上来暗室跪禁闭,晚上回宫睡觉,一直不见妤欢不见巫随远。

赫连歆叹了口气,这三天她想通了很多事,也许她自己这个梦实在太离谱,离谱到她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半点不敢懈怠,就怕着了有心人的道儿。

但除此之外,综合她在白光里听到的杂乱的对话,她还生出了另一个猜测——她的意识来到了异时空,一个妤欢与歆文公主的时空。

说准确点这里并不是一个新的时空,而是某个千年之前歆文公主或妤欢生前亲近物件生了灵,她通过秘术进入了灵的生前,看到了千年前的事迹。

赫连家的秘术——生前阵,便可借物照人,借生前物,照生前人。

只是她此刻正被禁锢在歆文公主的身体里,也不知道这具身体能否承受得住两个魂灵。

只是赫连歆更想不通,她怎么会来到这儿?是谁给她布下了生前阵?又是凭哪件物什来的生前?

此阵无解,除非是现实里的物件破碎,或者耗完物件的灵,或是走完物件的生前记忆。

只是她不知物件究竟为何物,便不知此事何时是个头。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亦或许这只是一场梦,无论怎样,且行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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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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