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姬，好久不见。”
一道森冷的声音自众人背后传来，众人看去，两个身着黑袍的人衣袂飘飘直立在山顶，弯弯的月亮刚好挂坠在他们身后，成为了最亮的背景。
众人迅速戒备起来，只见这两只黑血鬼向赫连歆走来，是族长姚桑和大长老姚叶，他们上下打量着赫连歆，周身的阴气收不住的外溢。
“巫大人早说过你会回来，我们可都是一直在等着你呢，臣尊敬的王姬殿下。”说这话的是姚叶，最后那句“尊驾的王姬殿下”还真是格外的讽刺。
“放下屠刀，我保你们再世为人。”赫连歆说道，她是真心超度他们的。
“哈哈哈——”伴随着笑声出现的是二长老巫陌，“我析木一族杀了你的挚爱圣巫大人，你灭了我析木全族，王姬还认为我们之间能和解吗？”他此话一落，一抬手一挥袖，那边紧张兮兮的诸位道人被一道遒劲的黑气击飞坠下高山。
所幸遍地的骨头减缓了他们滚下的冲力，这才免于一难，然而立刻围上来的黑血恶鬼又让他们陷入了另一个要命的境地。
巫陌所说的话刚好踩在了赫连歆的心尖上，她的目光落在妤欢身上，脑海里一阵白光闪过，什么也没有。
看着赫连歆面目有些挣扎，姚桑一如当年那般体贴地问候道：“王姬可是哪里不适？”
“她哪里不适，与你们何干？”妤欢不着痕迹地将赫连歆护在身后，“还有，她不是歆文王姬，只是此次前来肃清你们的道人。”
巫陌听后却是当即嗤笑出声，“既然她不是王姬，圣巫大人这般护着她做什么？圣巫大人的心中不是只有一个王姬吗？怎么？五千年而已，圣巫大人就忘了当初王姬为您所做的种种了？可需要臣替您回想一下？”
妤欢眸子越发阴沉，那边的巫陌熟视无睹般自顾自地说着：“圣巫大人当年被大周子民喊着怪物，要杀了来祭祀以慰上天的时候，可都是我们家王姬护着您呢。”
“而您呢？早在一年前就开始给王姬下蛊，养了一年的心血，可算是盗取了王姬的心。得了心之后呢？你——”
“够了！”
赫连歆一把剑抵在了巫陌的心口上，那剑上的金纹熠熠生辉，虽周身黑气萦绕却也丝毫掩不住金凰之纹的光彩。
巫陌无所畏惧，他看看剑，又看看身后的姚桑姚叶，低低地笑着，瘆得人慌，“族长，大长老，你们看看啊，看看啊......她还在用这把剑呢！”
“巫全叔叔的剑呢！你们的父亲，倾尽玄力的毕生之作，他还在用嘞，哈哈哈哈哈，你们说，要是你们父亲还活着，他看到自己毕生呕心沥血为她打造的剑竟是这般作用的，他是不是会直接吐血啊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翻，恨不得笑断气似的，却又忽地止了笑，一脸阴沉地盯着赫连歆：“王姬啊王姬，你还不知道巫全怎么死的吧。”
“你这剑很好用吧，上可斩神鬼，下可破万阵...”他小心翼翼地抚上剑身，像是在抚摸亲人一般，他说：“他祭祀的，懂吗？”
“你斩杀千人之时，就是他的忌日。”他低笑了一声，指尖描绘着剑身上的金凰，淡淡的金色光明照着他又长又黑的指甲。
“他一定是变成了这剑上的凰，他活着的时候守护我们，死了还要守着你，他这一辈子......不值得！”巫陌眉眼骤冷，看向赫连歆时恨不得将她身上的肉片片剜去。
这剑当初在蓉城赫连老宅时力战百鬼，赫连歆将剑拿稳，免得失手伤了巫陌。
对于生死之论的动手，赫连歆允了对面之人先手之机。
而对面之人纵使胸膛前还抵着利剑，却也是浑然不在意，只是直直地盯着妤欢，“圣巫大人，可想起来了？”他非要妤欢给他一个解释一般。
妤欢直面上巫陌的目光，“记得，我心中之人是谁，你也管不着。”
“对，我是管不着你心里想着谁，但我总可以管管你们现在的处境吧。”说着，他猛地向前走一步，赫连歆的剑还来不及抽出就刺进了他的胸膛。
“二长老！”
一瞬间，黑血溢出，巫陌却还是不在意，他握上长剑，赫连歆抽出不得，只见他冲山下大声喊道：“我析木的族人啊，记得替你们的长老报仇雪恨啊！”
“哈哈哈哈哈”
“圣巫大人，你觉得她轮回一世，当真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吗？”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里，他散作一团黑气，魂飞魄散。
月亮隐去，赫连歆手里的长剑迅速吸食了剑身上的黑血，剑身周围的阴气瞬间浓郁了起来，正叫嚣着不满足。
“叫他们住手。”赫连歆冷冷说道，山下打斗的声音愈加惨烈，似曾相识的声音，似曾相识的场景。
“这是他们的选择。”姚桑说道，“二长老说得没错，我们杀了圣巫，你灭了析木族，我们之间的仇恨，即使过去五千年也消磨不掉。”
他背过身，向山顶走去，像个满怀心事的沧桑老人一般。他站在山顶上，迎着晚风站立，他说：“王姬你看，那就是巫大人和祝大人的埋身之地。”
赫连歆走去，远处来时的那片原始森林黑漆漆的一片，却是隐隐约约显现出了一座高塔。
耳边传来一阵风铃的声音，一瞬间将赫连歆的心思拉回了那个青铜风铃的画面——那个夜晚，她站在春熙亭等候赴约之人，赴约之人却迟迟不来，赴约之人失了约。
“五千年，物非人非。”赫连歆开口道，“让我超度你们吧，也算给我一个机会。”
“能轮回吗？”姚桑轻声问道，“困在这山谷里五千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倘若真能出去，哪怕只有一次，就算不能再世为人，也无憾了。”
赫连歆抿了抿唇，“你们不能出去。”
“就随口说说而已，王姬不必当真。”姚桑说道。
两人并肩而立，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五千年前的时候，那时赫连歆最喜欢站在西山的山顶看日出，姚桑有时候来找她说事时就会陪她站一会儿，她说：“每一天的这个时候才是一天里最轻松的时间。”
“轮回一世，王姬可还记得当年事？”
“她不记得了。”妤欢直接回答了这个问题，她好像挺忌讳析木族提到往事。
赫连歆也配合地摇了摇头，“走过黄泉路，饮过孟婆汤，前尘往事早不记得了。”赫连歆是真的模糊了那段记忆，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可就是想不起细节了。
半晌，姚桑长叹了口气，如释重负般说了句：“不记得了也好。”
“一起去看看你师父...巫祝二人吧。”姚桑发出邀请，赫连歆摇了摇头，“天亮了再去吧。”
之后是沉默，再沉默。
山下火光点点，道人和黑血鬼各自立在两边相对持着。
“要天亮了。”姚桑忽然说道，“我也该走了，在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我想了半夜，还是觉得非做不可。”
赫连歆看向他，只见他道：“现在析木津只剩下了我和大长老，其余的几人不是死在了你手里，就是死在了圣巫手里。”他回头看着赫连歆，“王姬，有些事情你不能忘。”
赫连歆一怔，姚桑忽然对赫连歆出手，妤欢当即接下这一招，将姚桑一掌击飞，当即吐出大口的黑血。姚叶见事情已成，忙化作一阵黑烟带走了姚桑。
天边蒙蒙亮，隐隐约约可以清楚视物。
山下的道人已经陆续回了山腰上休憩，他们虽打斗了一夜，受伤严重，却未出性命之忧。析木族是留了情分的了。
“去看看师父和老师吧。”赫连歆说道。
“好。”
那片原始森林此刻已经不是原来的那副模样，而是一种战后的破败模样，参天的大树拦腰断去，藤蔓尽数枯萎，隐隐闻到一股子火烧过的味道......
塔是七层石塔，上面满是枯枝败叶还有枯藤。
石塔四周的百年千年老树枯黄至极，塔前两座小巧的石塔伫立，妤欢驻足：“这里有结界，我去不了了，阿歆自己去吧。若是有危险，立刻回头，我就在这里等你。”
赫连歆顿了顿，缓步向石塔走去。
这里没有浓郁的黑气，只有淡淡的阴气。昨日来之时都还不是这般破败森林的模样，而且当时有人勘探过四周的环境，也未发现这么个石塔。还真是一来鬼山就遇到了幻境。
走近石塔，整个塔身上都凿刻着符文，是赫连家的秘法。
赫连歆犹豫了片刻，推开石门走了进去，入眼之处石像两座无名墓碑赫然显现。
墙壁上刻着图案，是千年前巫人的装扮，顺着石壁向上看去，两具紧紧横列的黑棺被墙壁里伸出来的铁链从四角拴住。而墙壁上是排列整齐的小石洞，一个石洞一个生了尘的血石。
赫连歆站在石门下处，往事浮沉如浪拍岸而来，赫连歆三跪九叩，拜别巫祝，“拜别师父，拜别老师”、
若非那事，那事——何事？
身后忽地传来声声嘶叫，赫连歆回头一看就见到她们所在的石塔已经被黑血恶鬼全部包围，而妤欢一身红衣，一只长簪挽着长发，还有一只金簪被她玩转在指尖。
“可终于把你们都等来了。”话落，妤欢回头看向赫连歆，嘱咐一句：“阿歆，你待在石塔内不要出来，这些东西我一人足矣。”
不待赫连歆回应，妤欢周身鬼气浓郁，执金簪幻作一柄长剑游走于群鬼之间，执剑之人身姿绰约，所执之剑宛若游龙，点剑而起，落叶纷崩。
——
那年那处的竹林隔绝着盛夏的酷热，一个白衣少女轻舞着长剑，长风撩起她的长发，发色淡墨带着青灰，只由一根簪子挽着，像这盛夏竹林中的唯一一片素叶。
素叶与漫天的青叶共舞，一比一划一招一式都是人间高岭的花儿。
——
如今眼前人不再是世外孤傲的高岭之花，而是留恋人世的她的...爱人。
各家弟子和墨隐卫听到打斗的声音忙跑过来帮忙，就见群鬼之中一点红衣，不禁有人低声唤了句：“昧生！”
一旁的人猛地一敲他的脑袋，纠正道：“昧生早在一百年前就死了！这是赫连家的家养鬼妤欢！叫你多了解时事，你非要跑去夜猎！”
话音一落就见那边的黑血鬼摆了个阵法，阵法强势，压得妤欢步步后退。众人震惊之余又见妤欢长剑如蛇般游走，幻了重影，只是片刻就已经反围住了那群黑血鬼，不消半炷香的时间就破了那阵，阵心的四只黑血鬼当场魂飞魄散！
一时间，还真是看得人热血沸腾。
转眼间那边黑血鬼只剩下几人，见打不过妤欢就连连撤退，赶来的墨隐卫立刻追了上去。
众人相聚过来，赫连歆这才注意到同行的子弟已经只剩下了十数人，其余者皆是受了大大小小的伤被送回了千金庙。
妤欢说道：“阿歆，方才那些黑血鬼与昨日遇到的不同，他们不受析木津结界的压制，又狡猾至极，多次从我手里跑掉，大家得多多小心。”
“为何不受压制？”
妤欢回道：“阿歆，你可还记得赫连老宅的那次百鬼围攻我说后山有一传送阵法，方才那些黑血鬼身上就有那阵法残留的气息，也许他们正是受到那个阵法的影响才脱离了结界的压制，这里不少墨隐卫都死在了他们的手里。”
“墨，隐，卫。”那次百鬼围攻赫连老宅，多少个墨隐卫死在了赫连歆的眼前，小角、小参...还有被她亲手杀死的小星小斗...赫连歆握紧了拳头，又连忙撇清头脑里的混乱，转而道：“对了，阿妤可知那传送阵？”
“知道。”妤欢点头道，“我已经毁掉了那阵法，阿歆不用担心。”
“可知是什么人布置的？”
“不知。”
妤欢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布置的，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在析木津内布置一个那样的传送阵？
而且在飞机上赫连歆也遇到过一次，那阵法明显就是直接冲着赫连歆去的，到底有何居心？
能在赫连祁的私人飞机上动手脚的人，不多。
“阿妤，带我去看看这里的那个传送阵。”
妤欢却道：“已经被我毁掉了。”
“没事，去看看位置。”
妤欢犹豫道：“就在昨天我们看到的那个骷髅堆前。”
一行人忙赶去昨天那个骷髅堆前，谁知骷髅骨堆早消失不见，转而是用三个头骨聚在一堆而摆成的一个阵法。
阵法中间燃烧着幽幽冥火，在黑气弥漫的视野里更增添了几分可怖的神秘。
一个黑色的人影出现在阵法的后方，看不清脸面。
四周传来一阵阴风，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众人回头，已经被析木族人包围了起来，为首的正是姚桑。
嘀嘀咕咕的声音从那阵法后的黑衣人传来，是姚叶的声音。他身边窜起一簇蓝色的火苗，火苗将他黑袍之下的脸照亮，站在近处的几人一看，这哪里是人脸，分明就是一张被煎焦了的面饼啊，狰狞可怖。
骷髅头阵法被黑色的血连接，浓厚的怨气汇聚在阵法里，冥火升至半空......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姚桑笑了，“当然是帮您记起您该记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