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
“阿歆，你好像有心事。”妤欢飞机外的层层白云里收回视线就见赫连歆一副愁眉的样子。
赫连歆按了按眉头，道：“我母亲要回来了。”
妤欢也是一怔，她有些忐忑地说道：“阿歆的母亲回来了，不是挺好的吗？”
赫连歆深吸了口气，重重地吐出，“嗯，挺好的。”
下了飞机，妤欢坐在行李箱上任由赫连歆将她拖着一路走，因着隐身的缘故，除了赫连歆外没人可以见到她，但在旁人眼里的景象却是一个清丽的姑娘时不时回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后方说道什么，嘴角的笑意和眼里的柔情好似她的行李箱后真有一个情人似的。
真是见了鬼了。
蒋叔早早地就亲自去了机场接赫连歆，一起来的还有赫连芸萱。
一头金色的波浪长发被她拉直，顺服的散在背后，一件棕色的风衣顺从地扣上了两颗扣子，腰带还挽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往日里各种各样的短裙换成了宽脚的牛仔裤，脚上的高跟鞋也换成了白色的运动鞋，整个人看上去都洋溢着少年人的青春气息却又是格外的规矩。
瞧见赫连芸萱前来相迎，妤欢晃荡着双腿，肉眼可见的开心。
赫连歆眸子暗了暗，她故意放慢前行的步子，就见蒋叔向她走来，说着就要帮她接替行李，被赫连歆婉拒。
赫连芸萱瞧了瞧赫连歆的身后，语气带着挑衅的意味说道：“你今天回来得还挺早嘛。”
赫连歆面无表情道：“你来的不是更早？”
赫连芸萱撇撇嘴，不以为意道：“妤欢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没回——”
“芸萱！我在这儿！”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妤欢出现在接机门口，杏色的风衣长至腿弯，正冲着这边几人招手。
赫连芸萱当即向妤欢大步走去，她张开双臂就要给妤欢一个拥抱，妤欢却是顿住，她比了个不可以的手势，附身在赫连芸萱耳边说了什么，就见赫连芸萱一脸幽怨地看了眼身后的赫连歆。
许蒋恭敬道：“大小姐，夫人的航班就在半小时后，我们是否要等着夫人一起回去？”
“不用。”赫连歆嘴唇抿得紧，一双眼直直的盯着前方谈笑的两人。
许蒋跟在她的身后，小心地看看前方言笑宴宴的二小姐和圣巫，又看看面前一脸不悦的大小姐，他叹了口气，心道一句：完了。
上车时，妤欢坐在两人中间，她和赫连芸萱还真是一个半月不见如隔三秋，话多的说不完。
赫连歆坐在一边，算是听了个大致，从蓉城的不辞而别到鬼山结界，又从美妆到服饰.....还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赫连芸萱拿出一个精致的粉色礼盒来，“上次答应给你的，看看。”
赫连歆偷瞄过去，是一部白色的手机，还有身份证、户口簿，以及深大的入学通知书！
只是...身份证是妤欢的身份证，上面写到她的出生地是深市西区暮亭水榭21号，这不就是赫连祁的住所嘛。
至于出生年月——7月15号。
妤欢生前是孤儿，巫随远说她的生辰是七月半，同赫连歆一样，她们一起过了十个生辰，符文香囊，银玉簪子，皮影戏，鲤鱼红绳......
后来，那红绳是断了的。
赫连歆收回视线看向车窗外不断倒退的建筑，路上行人匆匆，都在追逐自己的生活。
这个世间里，每一个人都在为了生存而奔波，无一例外。
“阿歆，看！”
手臂被人抱住，一阵冷气涌进赫连歆的骨头，她回头看去，妤欢正笑嘻嘻地跟她炫耀手里的身份证和户口簿。赫连歆接过户口簿，这红色的本子上原本只有赫连祁和赫连芸萱两人，现在倒是多了个妤欢。
“这个我就先替你们保管了。”赫连歆说着就将户口簿塞进了自己的衣兜里。赫连芸萱自是不乐意，但妤欢当即就拉住她摇了摇头，赫连芸萱也只得作罢。
推开别墅的大门，赫连祁正在花园里修剪他的绿枝。深市的冬日虽不及蓉城寒冷，却也是摧残了不少的花束，赫连祁难得静下心来去亲自打理他的花园。
赫连歆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妤欢紧随其后，赫连芸萱忙跟上来凑在赫连歆房门口问道：“你们俩住一间？”
妤欢不解地看向赫连芸萱，“是呀。”
赫连歆将行李箱扔在墙角，看向赫连芸萱，挑眉道：“有问题么？”
赫连芸萱抿了抿唇，“没问题，只是——”
“没问题可以出去了吗？”赫连歆向她走去，整个人挡在门前，俨然一副不欢迎的样子。
赫连芸萱给了她一个白眼，又望屋里凑了凑，大声道：“阿妤，你收拾好后我带你去后院看鱼！”
“诶，好！”
妤欢话音刚落，就听见“嘭”的一声，赫连歆将房门猛地关上，又是面无表情地拉开行李箱，面无表情地收拾行礼。
看着赫连歆有条不紊地将衣服挂进衣柜，又将首饰整齐地摆放在妆台上，又拿出符文放进书房，进进出出，一脸的冷漠，妤欢坐在床上，嘴角的笑意难掩。
“阿~歆~”
“阿~歆~”
“阿~歆~”
赫连歆驻足，“什么事？”
“阿歆，你不高兴了。”妤欢笑意盈盈。
“嗯。”赫连歆将行李箱里的雪花酥尽数摆放在果盘里，一抬头就瞧见妤欢双手撑着床被，仰躺着看着自己，周身洋溢着挑逗的气息。
“嘻嘻，你又吃醋了。”妤欢说道，她跳下床来，凑到赫连歆身边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阿歆这么爱吃醋呢？”妤欢撑着脑袋仔细地想了想，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
赫连歆看去，只见妤欢神神秘秘地凑近自己耳边说道：“你不喜欢巫音离我近，也不喜欢姚芸芸离我太近，就连圣祝粘着我的时候，你也会不开心...是不是啊？阿歆~”
“是！”赫连歆也不否认，“在七星阁里，巫音向我示好之时我还以为可以利用利用她，却不想这人竟是来阻挠我与你亲近的，在析木津里，她还更是变本加厉。”
赫连歆向妤欢靠近，越来越近，妤欢不得已后退半步，赫连歆却是步步紧逼，“巫音之后是姚昕，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她就夸你好看，眼睛一直黏在你身上，你也喜欢她，对吗？你愿意等一炷香的时间陪她一起走，也不会多等我一秒。”
妤欢已经被她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直听眼前人还似控诉一般的说道：“姚芸芸呢，一旦把我院子里的事情做完就立刻跑去你的院子里，阿妤，你说你到底有多大的魅力，为什么人人都想往你身边钻？现在赫连芸萱也是，千沐晗也是，你看不出来吗？嗯？”
“你——唔！”
赫连歆吻上，妤欢还未出口的辩解尽数被她堵在了红唇里，四目相对，赫连歆缓缓磕上眼。
唇齿冰冷，赫连歆吻得急切，对方今日却是不配合，赫连歆钳上妤欢的下颚，迫使妤欢松开口齿，妤欢轻哼了声，下一刻，赫连歆长驱直入，占据她所有的空间，掠夺她所有的空气，弄得她直嘤呤。
身子也越发软了下去，被赫连歆一把抱住。
直到赫连歆终于结束了这个有些蛮横的吻，妤欢这才喘了口气，正要开口说话却再一次被赫连歆吻住。
这一次的吻较之上一次温柔了许多，她还感受到赫连歆抽空吻了吻她的唇角，妤欢只觉得整个身子都战栗了，下一刻，卧室的房门被人打开——
妤欢看去，是赫连芸萱！
“嗯？唔！”嘴唇突然被赫连歆咬了一口，妤欢吃痛的哼出了声，她抬起发软的手在赫连歆腰间推了推，推不动，余光里的赫连芸萱还在，妤欢一狠心，反咬赫连歆一口，趁着赫连歆受惊的空挡，她这才一把推开了赫连歆，却依旧被她抱住怀里。
被推开很不爽，赫连歆将妤欢抵在墙上，瞧见她唇角有一道小伤口，一丝黑色的血迹覆盖在红唇上，别样的风采，赫连歆眸子暗了暗，她侧首看向门口的赫连芸萱，她手里正端着一碗粥，瞧见赫连歆看来，端碗的手明显在颤抖，赫连歆嗤笑出声，“好看吗？再来一次？”
赫连芸萱不答。
赫连歆转而低头看向怀里的妤欢，温柔地提醒道：“师姐，接吻就要专心一点。”
妤欢双眸陡然睁大，她震惊地望着将自己圈在墙角的眼前人，愣怔了片刻，忽地笑出声来：“你果然全都想起来了。”
赫连歆顿了顿，松开了妤欢。
“阿歆，巫音和姚芸芸对我好只是在尽她们的分内之责，至于圣祝，我只是见着你很宠她，以为你很喜欢她，所以才......”
赫连歆后退至床上，低垂着头揉了揉眉心，妤欢站在她身前解释道：“我帮过芸萱，芸萱也帮过我，她和千沐晗都是我在这个新世界里的朋友，我们只是朋友而已，阿歆，他们不值得你吃醋，不值得你不开心。”
门外误闯的人早已离去，赫连歆替妤欢抹去唇角的血迹，那里还破了口子，赫连歆很是愧疚。
楼下传来一阵嘈杂，许蒋的声音传来：“夫人回来了。”
妤欢拉上赫连歆的手，“阿歆，我们下去吧。”
十五年不见，再见时彼此早不复当年。
赫连歆亭亭玉立，正值年少青春时，而那位赫连家的少夫人一身暗红色的旗袍，眼角有了细纹，眼里也多了岁月的沧桑，嘴角的笑意也不是记忆中的那般明艳和热烈。
陆知初，陆家大小姐，赫连祁明媒正娶的夫人，蓉城赫连家的少夫人，赫连歆的母亲。
她手里捏着一款镶了珍珠的手包，步步生姿向正厅走来，赫连祁一身居家休闲的服装在她身后远处，脸上是淡漠的神色。
妤欢松开了赫连歆的手，却被赫连歆一把握住，十指相扣，向楼下走去。
“母亲。”赫连歆开口道，陆知初笑意更浓，眉眼弯弯，加深了眼角的皱纹。一时间，她眼里的感情竟让赫连歆看不懂了，又一瞬间的沉溺其中。
“歆儿。”她的声音较之十五年前到底还是沙哑了些，而言语里的爱恋除了更深从未衰减过。
陆知初的视线落在赫连歆身侧的妤欢身上，她对妤欢笑了笑，视线落在她们十指相扣的手上。
妤欢动了动手，被赫连歆握得更紧了。
“阿，阿姨好！不，不是！伯母好！阿！不——”
“母亲，她叫妤欢。”赫连歆开口道，解救了结巴的妤欢，她看了看妤欢，又看向陆知初，“是歆儿喜欢的人。”
陆知初看着妤欢，赫连歆清晰地感受到妤欢周身的阴冷较之往日淡了许多，她身体的僵硬却是比接吻时还甚。
半晌，陆知初笑意不减，她点了点头看向赫连歆，“我知道她，西周时期的圣巫大人，歆儿力排众议的结缘之人......倒也是个乖巧漂亮的孩子。”
“开饭吧。”赫连祁淡淡的声音自餐厅传来，又转身叫许殊去叫赫连芸萱下来吃饭。
赫连歆拍了拍妤欢的手示意她放松，四人落座，桌上佳肴满目，每个人面前都摆了一碗元宵。
清脆的高跟碰撞的声音自楼上传来，众人看去，赫连芸萱一身黑色修身的长裙她手里还捏着一个黑色的手提包，脚上又踩上了一双高跟......
“我还有约，恕不奉陪。”她语气冷冷，视线掠过陆知初，又落在赫连歆身上，最后看了眼妤欢，扬长而去。
门外传来陆露的声音：“对不起萱萱姐，我来晚了。诶？今天去外面吃吗？我给你带了元宵，花生馅儿的，我亲手做的哦。”
“萱萱姐，等等我！”
赫连祁脸色阴沉，嘴唇抿得紧。
“吃吧。”陆知初说道。
瞧见大家都动筷了，妤欢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块元宵，小小的咬了一口，芝麻的香味瞬间涌入鼻腔......她眼里是掩不住的欢喜。
赫连祁不发一言地吃完一碗元宵就起身回了楼上，余光里瞧着妤欢碗里只剩下最后一块元宵，赫连歆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碗与妤欢的碗对调了一下。
妤欢眨巴眨巴眼睛，赫连歆浅浅笑道：“太甜了。”
妤欢笑意盈盈，满心欢喜。
陆知初笑而不语，她将自己碗里的元宵舀了一块给赫连歆，她说：“太甜了，妈妈也不喜欢。”说着，她又给妤欢舀去一块。
一餐结束，桌上的佳肴几乎没有动，而陆知初却说：“吃完这顿元宵，妈妈也要走了。”
赫连歆一怔，“嗯。”
“歆儿，妈妈有话想单独跟你说说。”陆知初说道，她看了看妤欢，又道：“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就说几句母女间的贴己话。”
赫连歆这才跟着陆知初走了出去，她身上没有常年吃药之人该有的药味，反而是一阵阵的花香。
此时正是晌午，深市的太阳又明晃晃的挂在高空，只是不如夏日的热烈，四散的白光也是随心所欲。
“歆儿。”陆知初轻声唤道，“十八年，可怨过妈妈？”
“怨过。”赫连歆回道。
陆知初向前走去的步子不停，她道：“现在呢？不怨了吗？”
赫连歆不语。
“你以前都是叫我妈妈的，你今日叫我母亲。”陆知初回头看来，“歆儿，你还在怨我。”
赫连歆抬眸，一刹那她与陆知初四目相对，两人都能清楚地看到彼此眼里的不甘和理解。
陆知初继续向前走，手边是赫连祁刚打理好的花园，她问赫连歆：“你喜欢她。”
“是！”
“我帮你。”
陆知初冷不防地说了这么句让赫连歆不解的话，她没有回头，继续道：“但我想知道她对你是哪种程度的喜欢。”
赫连歆顿住，脑海里浮现出妤欢跪在赫连家祠堂前起誓的场景——“我以我魂起誓，护少家主赫连歆此生周全，万世无虞。”
“不用她对我有多喜欢，我喜欢她就好了。”
陆知初驻足，她没有回头，只是随手扯掉一片绿叶，她说：“这是你对她的心意，我想看的是她对你的心意。”
“她是自由的。”
陆知初猛地回头，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只一瞬，她嘴角保持笑容，道：“你是女子，她也是女子，她本伤不了你，可你却偏偏身负极阴之血。她修为越高，对饮尽之血的抵抗就会越低，一旦尝到了甜头...歆儿，那就是你身死人亡之时了。”
“你错了。”赫连歆淡声道，“跟我在一起才是她的万劫不复。”赫连歆眸子暗了下去，她望向远方，让自己的私心被无限放大，“但，天罚来临之时，我会同她一起。生，则共生；亡，则共亡。”
赫连歆看向陆知初，认真道：“母亲，她不是我的劫，相反，遇上我却是她的劫。但是，我爱她，我是不会放手的——”
“绝，对，不，会。”她步步后退，目光坚定，一字一句皆是利刃。
“可...妈妈只是希望你平安啊。”
“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与妤欢之事，还是希望母亲不要费心了。”
陆知初：可事关于你，叫母亲如何不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