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姬，有你的信。”司徒兰捧来一只灵鸽。
赫连歆瞥了眼那通体深蓝的纸鸽，是赫连林青的来信，短短半月，他已经送来了三封信，赫连歆收回视线，淡声道：“不是说了不参与他们之间的事吗。”
赫连歆将手里的雪花酥在盘子里摆出一朵花来，她端着盘子问司徒兰：“怎么样，摆得还不错吧。”
司徒兰扯出一抹笑容，“摆得很好。”赫连歆一笑，端着盘子就要去给妤欢送糕点，司徒兰忙叫住她：“公主，陛下来了。”
赫连歆一怔，赫连林青来了？她嘴角的笑容当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厨房外传来脚步声，赫连歆回头看去，一袭深蓝色长袍的赫连林青身姿挺拔地站立在厨房的门口。
“皇妹，好久不见。”赫连林青开口道。
赫连歆微微扯出一抹笑容，“这是你第二次这样称呼本宫吧，还真是有些受宠若惊。”上一次他这样叫赫连歆的时候，是赫连歆给他送去墨隐卫的时候。
赫连林青笑道：“今时不同往日，皇妹自小聪慧，朕今日来此的原由也不用朕多说了吧，朕就问皇妹去还是不去。”
赫连歆看着赫连林青，他眼里有着莫名的笃定，是笃定她会去吗，还是笃定他有把握让她去？
自从崔何安从西疆返回长安城，她为了替赫连林青扫清大将军府对他登基的阻碍而同崔何安正面对上的时候，她就很欣赏赫连林青这么一个人。
年少时为了争得先皇赞赏而被赫连歆坑的少年已经一去不复返，此时大周的赫连林青已经是一名有计策有谋略有手段的君王了。
一举一动之间都尽显九五至尊的王者气息，这样的人怎么不可能成为大周的新皇？
而最合赫连歆新意的便是他开门见山毫不多话的性格，知进退，有节度，是心怀九州能成大事之人。
赫连歆动了动盘子里的雪花酥，淡声道：“本宫在这析木津里不问外事，又怎会知晓陛下突然造访的原由。山中少岁月，本宫也不愿知晓世外之事。”赫连歆抬头看向赫连林青，“若是陛下有所求，大可前去史西山上的天机阁，内里之人很乐意为陛下分忧，就恕皇妹不远送了。”
赫连林青抿紧双唇，犹豫片刻后他道：“朕需要你的帮助，还请皇妹看在周国无辜百姓的份上，帮朕这一次。”
赫连歆微微凝眉，赫连林青好歹也是君王，如今却说出这般低下有损君王之姿的话，属实不当。
赫连歆不禁对他所求之事多了一分好奇。
赫连歆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身侧的司徒兰，析木津里的这段日子她确实不过问外界发生的与妤欢无关的事情，赫连林青此次所求之事，她还真不知道。
瞧着赫连歆不甚在意的神色，赫连林青说道：“圣巫大人出自七星阁，是巫大人亲自教养的衣钵传人，又是自小在析木津进修，同时精通巫玄医三术，是周国不可或缺的才人，民间的那些不友好传言都是无稽之谈，朕始终是相信圣巫大人的为人的，只是......”
赫连歆面色有些凝滞，只见赫连林青继续道：“这些谣言就如同野草，即使被大火烧了，但只要春风一吹它们就又生了起来，还一次比一次来得猛烈......”
赫连歆面色沉了下去，“你到底要说什么？”
赫连林青笑道：“朕可以下旨，谁再敢污蔑圣巫，杀无赦。”
赫连歆嘴角噙着淡笑，赫连林青知道她这是不信他，他道：“纵使朕诸多方面不比皇妹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但朕到底是一国之君，很多事情还是会比皇妹做得更好，比如......军队。”
赫连歆一怔，她也曾发出布告妄议妤欢者，杀无赦，但这样的成效只是维持了不到三个月，谣言就像大火烧不尽的野草，书生一来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周而复始。
赫连歆身为王姬，手里虽有墨隐卫和日沉阁，但这些人却在于精不在于多，周国疆土范围之大，总有赫连歆顾及不到的悠悠之口，很多时候还是需要军队来维持秩序，这一点赫连歆无法否认。
这一刻，赫连歆第一次后悔当初交出了那十万大军的兵符。
赫连歆在动摇，赫连林青抓住了她的所思所想，她的软肋众所周知。
瞧见赫连歆的犹豫，赫连林青忙道一句：“此次西征得胜归来的军队，朕全权交由皇妹做主，皇妹意下如何？”
当真是诱惑力十足的条件。
“陛下，本宫的糕点再不送去就该坏了。”赫连歆说道，赫连林青面色微怔，但到底还是连忙侧身让开了路，他在赫连歆的身后大叫了声：“皇妹好生考虑，朕在析木津等你的答复，相信皇妹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赫连歆没有理会他，径直去了妤欢的院子。
妤欢坐在那两棵樱桃树下，矮桌上摆了两盘红彤彤的樱桃，还坠着水珠，就像抹了口脂的妤欢一般，煞是好看。
赫连歆坐在妤欢对面，看着妤欢拿起雪花酥轻咬一口，鲜红的小嘴咀嚼着，赫连歆不禁出了神。
“就好像在梦里见过。”赫连歆喃喃道。
妤欢没听清，赫连歆笑道：“师姐，在这析木津里，你可还开心？”
妤欢望向院门，对面的凤山上零零散散地遍布着人家，妤欢轻声道：“以前一直住在七星阁和析木津里，便以为这就是整个世间，但是后来去了金城看过边塞的日出日落，又去了东齐看了十月城的雪尝了青州城的果，还看了荆沅春熙的花......”
妤欢看向赫连歆，“我才知道，原来世间是不止修习的，还有山川湖海，风花雪月，还有...人情冷暖。”说到这儿，她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赫连歆微怔，“师姐，对不起。”
妤欢抬眸：“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不知道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情，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同师姐去过，现在让师姐住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析木津，师姐受委屈了，是歆儿没用。”
妤欢搭上赫连歆的手，她唇角轻轻上扬：“不是你的错，我本来就是无心之人，这件事被世人所知也是早晚的事，我与他们不同，他们惧我也是应该的。”
“可是师姐你从未做过对不起他们的事，他们根本不了解你，他们就是经不住怂恿，别人一说什么，他们就立刻随波逐流盲目跟风。”赫连歆说道。
妤欢轻笑道：“你也说了是他们不了解我，百姓心思单纯，受不住教唆也是能理解的，我不怪他们这样说我，你也不要与他们置气。他们视你为周国的护国凰女，你要冷静理智地看待这样的事情，切勿让冲动扰了你的心境，不要做傻事才好。”
赫连歆顿住，妤欢搭上她手背的那只手冰凉的触感让她一刻也忽视不了，“师姐......”赫连歆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她将妤欢引进这百态的浮生，虽看了世间姹紫嫣红，但到底是忽视了人心最初的恶意。
“我现在的这些日子...本来就是偷来的。”妤欢说道，赫连歆忙道一句：“师姐，你不要这样说，我不准你这样说！”
妤欢笑道：“好，我不说了。”
......
入夜——
“上次水月国的使团来长安城时就多方觉得古怪，幸好公主提前做了准备，那个水月国的王子有问题。”
赫连歆凝眉：“大王子还是小王子？”
司徒兰回道：“小王子泺。”
赫连歆不禁在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有听司徒兰道：“崔大将军不肯出兵，所以这次前往西疆迎敌的是锦王，昨日的最新战况说是他的驻军之地玉门关北郊被敌军包围，冲出包围时受了重伤，已经不能再继续作战了。”
“此次西疆表面上是水月国进攻周国，可谁都知道是水月国早就倒戈了大奴国，而且乌兰国这一年来也是与大奴国暗中来往。公主，这场战事只怕打起来之后多有棘手。”
玉门关——在羌国灭国后已经成为了周国和水月国的交界之地，便正是此次西征的重要驻军之地，赫连林筠怎能如此大意失了玉门关。
赫连歆真是看不起这个信册封的锦王赫连林筠，她有些烦躁地招了招手，改口问道：“书生可有线索了？”
司徒兰幻出一叠画纸给赫连歆：“见过书生的百姓不足百人，这是按照他们对书生样貌的描述画下来的。”
赫连歆看去，画上之人还真是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面孔，但赫连歆这么对比着看，总感觉有那么一点印象细想下来，又毫无踪迹。
司徒兰又道：“日沉阁已经派人伪装混入百姓，就等书生现身了。”
赫连歆点点头，“三日后，出征西伐。”
司徒兰顿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忙行了个军礼：“是！属下这就去做准备！”言罢，司徒兰急急退了出去。
此战，她一定要胜，为了名正言顺地得到兵权，将谣言扼杀在任何角落。
但在去往玉门关之前，赫连歆还要确保两件事，一是妤欢的安全，二是崔家的安分。
赫连歆传了信给巫随远，让他看好妤欢，赫连歆再三嘱咐道：“切勿要师姐听到了外界对她的妄论。”
此外，赫连歆亲自去见了崔俪跟她说了出征一事和对崔何安的不放心。
赫连歆自然是隐瞒了赫连林青答应她放兵权的事情，事后，司徒兰来报说崔俪去了七星阁，在七星阁里待了两个时辰，出来后脸上挂着适宜的笑却很勉强。
次日，赫连歆在析木津里收到了崔何安的信，崔何安要与她在长安街见一面，多事之秋恐生意外，赫连歆没有去。
出征前一日的傍晚，赫连歆在析木津迟迟不肯出发，她在等妤欢同她道别，怎奈背后的妤欢几番欲言又止，司徒兰都不禁提醒赫连歆时间已经很晚了。
此时十月初，太阳本就落得早，此时虽是酉时，但天色确实已经很晚了。
司徒兰多次蹙眉看向妤欢，妤欢眉头轻皱，最后将赫连歆送到析木津的出口才开口道了句：“你此番出征，多多保重。”
赫连歆还在院子里时就又得到了个战线节节败退的消息，她心里有些莫名的难安，但此刻她更需要做的是慰藉眼前的妤欢。
赫连歆露出一抹灿烂自信的笑容，她道：“哎呀师姐，我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就在析木津等我凯旋归来，明日一早师父就会来，你到时候可要多向他请教请教，你记在册子里的那些问题，我可是一个都看不懂的。”
“好。”妤欢回到，她看向一步跨上马背的赫连歆，少了初次西征时的那种意气风发，倒是多了几分成熟和稳重。
“师姐，等我回来。”
赫连歆回头看向妤欢，四目相对，片刻间，眼前似乎过去了半生。
从最两人还是小小的一团开始，那个时候的妤欢小小年纪却是已对这世间万事万物冷漠淡然，到现在各自亭亭玉立皆可独当一面，心中有天下有苍生有大爱，这才发现原来这半生已经许久了。
师姐，我第一次出征是为了大周百姓，第二次，仅仅只是为了你。
次日天色初初有些亮意时，赫连歆已经站在了长安城的城头上，看着楼下的军队，她眉头紧皱，赫连林青说他手里只给得出三万军士，可现在看着楼下密密麻麻的的方阵，哪里像是三万人，至少也得是十万起步。
站在城墙另一头的崔何安给了她答案。
周韬递来一套金制的战甲，这战甲很是惹眼，让赫连歆一刹那乱了心神——
与战甲一同送来的还有一枚青铜虎符，周韬带来崔何安的话：“八万军队是大将军给王姬的出征之礼，大将军只是希望王姬能凯旋归来，仅此而已。”
不论崔何安在打什么算盘，他给了赫连歆八万军队那都是事实，其余的算计，就等班师回朝后再论。
周韬前脚刚走，洛明就现身在城头的房脊上，一身白衣罩着一层灰色的纱衣，手里把玩着一把白色的折扇，斜靠在屋脊上好不惬意。
赫连歆瞥了他一眼，“你来做什么？”
洛明说道：“还以为你真会为了你那师姐而在析木津里待一辈子呢。”他轻笑一声，“你到底还是心系周国，不甘心就这样堕落下去。”
赫连歆没有理他，此时初初辰时，待到四刻一到，十一万大军即刻出发。
面对赫连歆不在意，洛明轻笑着摇了摇头，他跃下屋脊站在赫连歆身侧：“送你个东西，把你那长剑拿出来。”
赫连歆不解，但还是幻出金纹长剑，剑身金凰长啸，一看就是个颇具灵性的宝剑，此刻剑柄上还坠着一个赤金的剑穗。
洛明挑眉：“哟，什么时候有的？圣巫送的？”
赫连歆点头：“嗯。”她告诉妤欢要出征的当日，妤欢熬了一夜编制而成的。
洛明撇撇嘴，他一抬手，一柄黑色的剑鞘赫然出现在那长剑身上，剑鞘上的金纹栩栩如生，与剑柄上的金凰之首完美契合，赫连歆不禁愣怔了半刻，“这是......”
洛明小心地碰了碰剑，满意道：“我亲手做的，大小刚好，不错，很好，怎么样，可还行？”
赫连歆抚摸上剑鞘，入手是凉的，握在手里颇有分量，更有力量的感觉，赫连歆喜欢极了。
瞧着赫连歆上扬的嘴角，洛明也高兴起来，他打了个哈欠，“喜欢就行，我得回去补觉了，为了给你赶这东西，两天没合眼了，困死小爷我了，走了。”言罢，伸着懒腰走开了。
赫连歆看着洛明的背影，笑道：“多谢。”
洛明脚步一顿，他摆了摆手，“回来请我喝酒。”他没有回头，幻了身形，消失在原地。
赫连歆对着空空的城墙低声道：“没问题。”
辰时四刻，君王相送，大军启程。
赫连歆回头看向城门，城门缓缓关闭，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目光瞥到城墙上，一袭黑衣的巫随远迎风而立，他身侧还站着白衣的姚云川。
“此次凶多吉少，务必小心。”
“七星阁还是有能力护她周全的。”
“师父保重！”
看着赫连歆骑马远去的身影，巫随远喃喃道：“在你归来之前，为师替你守着她。”
姚云川看向巫随远，他抿紧双唇，不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