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
仿若天光乍破，千百年白云苍狗，一道惊脆的破碎声下，赫连歆破窗而出向着快速下落的妤欢坠去。
妤欢睁大了双眼，墨发翻飞之际眼里的红光乍现。
赫连歆一个旋身抱住妤欢，妤欢眼里的红光散去，她周身浓烈的黑气萦绕，两人迅速下坠，大厦里不断传出尖叫，还有一声响彻天际的呼唤：“歆儿！！！”
一柄长剑出现在赫连歆脚下，将两人稳稳地送回了大厦的最顶层。
一群穿着深浅不一的黄袍道士，看着赫连家的少家主抱着一只千年黑血鬼，动作亲昵，眼里不约而同地涌出各自的算盘。
赫连歆放下妤欢，将妤欢护至身后，她面对上诸道百家，百家私语窃窃，不绝于耳。
赫连梅眉头紧皱，冷声道：“歆儿，过来！”
“这个人...”赫连歆环顾四周，不容拒绝道：“我要带走。”她手向后方的妤欢揽了揽。
此次赫连家领头的只有赫连梅和赫连显，千家人也不在，倒是有一种以陆家为首的趋势。
赫连家的人不敢私语，一边关注着身边各方的动作又要注意赫连歆的行为。
赫连梅向前踏出一步，低声质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赫连歆当即回道，“我身后的是一只来自千年前的黑血级亡魂，但我以赫连家少家主的人格保证，她绝不会成为人间秩序的威胁。”
百家面面相觑，一身着淡黄色道袍之人站了出来，他轻蔑地看了眼赫连家的人，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既然赫连家的少家主都这么说了，我等若是还要继续那就是同赫连家相敌对了，我看就交由赫连家来处理此事，相信赫连家必定能在一个月之内给我们一个满意的解释吧。”
赫连梅恶狠狠地剜了一眼说这话的人，是陆家的人，名叫陆达，是个手段狠辣之人。
“一月为期！”赫连歆说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站在天台楼梯口的陆达侧身让出路来，他眉目见的得胜之意实属碍眼，怎奈此人虽对亡魂狠厉，但又的确是个道行颇深一心向道宣扬正义之人，一生斩除的鬼邪不计其数，被奉为道家的“二郎神”。
赫连歆拉着妤欢便走了出去，赫连梅还想说道什么被赫连显阻止。
赫连歆带着妤欢径直进了电梯，电梯里两人都没有说话，赫连歆脸色有些冷，妤欢眼里是止不住的急切。
“叮——”
电梯到达一楼，赫连歆迈步出去，妤欢忙一把抓住她的袖子，赫连歆手臂一僵，到底还是默认了。
忽略身边打招呼的职员，赫连歆快步走出大厦，外面站了一圈的保安，阻拦着前来报道坠楼一事的记者。
赫连歆忽然生出一种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恍惚感。
“阿歆。”
赫连歆回头，妤欢紧紧拽着她的衣袖，眼里的迫切不言而喻。
“你刚刚叫我...什么？”许是太激动，妤欢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脑海里闪过重重画面，燃着绿色火光的青铜鼎，日出于青山，山谷里的万家灯火，大雪纷飞的战场，百花齐放的山坡，万民跪拜的景象......
赫连歆的手在发颤，一时不察后退半步，妤欢急切地望着她，赫连歆呼吸一促，她稳住心神，拉开妤欢扯着她衣袖的手，向另一边走去。
赫连歆走得急，硬生生从白云大厦走了回去，妤欢一身红裙在后面追了一路，惹来不少人的拍照。
圣茶公寓里，赫连歆坐在沙发上脸色沉得可怕，周身散发着可怖冷气，让妤欢这么一只鬼都感到寒冷。赫连歆不说话，妤欢也不敢说，畏畏缩缩地坐在沙发的另一角。
外面天色已经黑尽，无数的霓虹灯亮起，灯红酒绿里象征着这个城市的纸醉金迷。
终于，赫连歆动了，她看了眼妤欢，又看看屋外的天色，终是站起身来道了句：“饿了吧，想吃什么？”
妤欢一惊，“什，什么都可以。阿歆做的，我都喜欢。”
赫连歆垂眉，“鸡蛋面吧。”
妤欢随赫连歆至厨房，看着赫连歆有条不紊地煎蛋烧水......
门外响起敲门声，赫连歆让妤欢看好锅里，她则自己一个人开了门又迅速关上。
在长长的走廊里，赫连家的弟子已经将整个走廊封锁，赫连梅愠怒的表情宣示着整个赫连家对赫连歆的不满。
对于赫连歆此番不让进门，如此袒护黑血鬼的行为，赫连梅也不想多追究，她只问道：“她究竟什么来历？要你如此作为？”
赫连歆看了眼她身侧的赫连显，说道：“早说过了，商洛王姬墓里带出来的，没想有什么作为，只是看不得她被那群人带走，仅此而已。”
“王姬墓里出来的？”
赫连歆点头道：“跟赫连老宅里的那几只黑血鬼是一样的，没害过人，对这现代的社会也没多少了解。”
“你要同她签订血契？”赫连梅问道，有些惊讶，毕竟一个道者签下六份血契就已经是上限了，更何况赫连歆已经签下了七份。
“不。”赫连歆说道，“她是自由的。”
赫连梅一惊，“歆儿，你此话何意？”
“表面意思。”
“你要放任一个黑血鬼在这人间为非作歹？！”
赫连歆凝眉，“她不会。”
“不会？不会什么？不会害人？不会为祸一方？”赫连梅只觉得好笑，“这话要是从路边的神棍嘴里说出来我倒还信，没想到你堂堂赫连家少家主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言罢，还扯上一旁不发一言的赫连显，“四长老，你看看你看看，你教出来的。”
赫连显抿了抿唇，说道：“生死轮回是天道纲常，你也说了她刚从王姬墓出来不久，对这崭新的世间不甚了解，也许现在她还没有害人，但她终究是鬼，还是黑血级的大鬼，害人只是迟早的事情。”
“听见了吗，少家主。”赫连梅说道，将少家主三个字咬得极重，生怕赫连歆忘记了她的身份。
赫连歆背靠在墙上沉默了许久，久到赫连梅就要站不住脚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她叫妤欢，是五千年前周国的圣巫，她坠楼的那一刻，我看见了她与西周时期的歆文公主的前世。”
赫连歆看了看赫连梅和赫连显，她目光移至走廊的通风窗口，那里有纯白色的阳光。
她说：“或者说...是我和她的前世。”
赫连梅睁大了眼睛，摒住呼吸。
赫连歆嘴角挂着一抹淡笑，“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偏偏要我去一座远在千里的墓。我以为这是每一位家主都必须走的路，那就是学会斩断前缘，后来许家的出现告诉我不止如此，现在我算是知道了......”
赫连歆看着赫连梅的眼角，一字一句道：“赫连家和许家、还有千家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她，大周的圣巫，妤欢，对吗？梅姨。”
赫连梅怔怔地看着她，视线相汇的刹那又迅速躲开，“让你去王姬墓，我们也只是按令行事，又没说要你跟个女鬼纠缠不清。”
“按令行事？”赫连歆反问，“按谁的令？行谁的事？”
赫连梅欲言又止，赫连歆嗤笑道：“自小教我前尘往事一笔勾却又把我使劲地往前尘里推去，说什么要按令行事让我跟一个千年前的古墓产生关系，然后又一边警告我不要跟墓里的人有牵连。你们既然已经让我去了王姬墓，那就应该做好这一系列事情的后果。”
“就算你与她渊源颇深，可她再怎么说也是千年前的人，你若真是为她好，就应该让她去转世轮回，而不是成为这世间飘无居所的孤魂野鬼，莫要到最后三魂七魄散尽了才后悔。”赫连梅反驳道，可显然她的底气不足，在气势上已经输了赫连歆一大半。
“她不是孤魂野鬼，也不是飘无居所。”赫连歆说道，“有我在的地方，就有她的家。”
“那百年之后呢？”赫连梅语气激动了起来，“她在这世间就认识你一人，百年之后你就让她守着你的骨灰么？”
赫连歆一怔，眼里涌出丝丝红色，“那你们为什么又偏偏要我去王姬墓？我去了，我找到了她，这难道不是你们所愿的？！”
赫连歆语气强烈，赫连家的弟子齐齐看来，一时之间仿若不认识眼前这个怒发冲冠的少家主一般。
半晌，赫连梅缓和了语气道：“歆儿，你若当真为她好，就趁现在你与她渊源未深，赶紧了断这不该存在的联系。”
“不断。”
赫连梅深呼吸，稳定情绪说道：“你已经与她相识了一世，这一世又何苦让人家再遗憾一次。人鬼殊途，当断则断，不断则贻害四方。”
“不断。”赫连歆一字一句道，“她也不会贻害四方。”
赫连歆看了眼少言的赫连显，转身就要开门进去，赫连梅忙道：“你难道非要步你姑姑的后尘吗？！”
赫连歆握上门把手的手一僵，“让大长老来见我。”言罢，径直开了门进去，又极快地关上门。
妤欢已经煮好了鸡蛋面，正站在餐桌旁看着她，“阿歆，面煮好了。”
赫连歆平复好心情，坐在妤欢对面埋头吃面。
一碗面很快被赫连歆吸食完，对面的妤欢却只动了几筷子，她欲言又止，终是赫连歆忍不住先开了口：“前尘往事不可追，但是...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妤欢顿了顿，终是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嗯！”
赫连歆也不禁嘴角上扬，为了这么一刻，万事都是值得的。
赫连歆在厨房里收拾餐具，妤欢走进来从身后抱住赫连歆，轻声道：“阿歆，我不会离开你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在。”
赫连歆手里的动作没有停：“我知道的。”
妤欢却忙道：“阿歆，你相信我。”
赫连歆轻笑，她擦净手上的水渍，解开妤欢的双手，转过身去面对着妤欢，笑道：“踮着脚不累吗，我相信你。快去洗漱，我洗完碗就帮你吹头发，快去快去。”
妤欢这才依依不舍地去了浴室。
看着妤欢的背影，赫连歆在心里叹了口气，赫连梅说的话，她忽视不了。
电视里正报道着白云大厦摇晃的事件，赫连祁亲自出面解释，说是新进购的一批试用机器出现了爆炸。
尽管如此，深市之人对此事的谈论依旧不停歇，白云集团却再未做出解释，倒是成为了白云集团的一出免费推广。
赫连歆百无聊赖地调着电视频道，浴室里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倾耳去听她可以猜出妤欢此刻是何步骤，在挤沐浴露了，在搓头发了，在擦水了......
“经过考古确认，洛水，也就是西周时期的丹水，在荣归年间更名为阿姆河，埋葬了周国历史上唯一一位女将军的地方。”
赫连歆被电视的声音拉回神，她还来不及痛恨方才自己的所思所行，就被眼前电视报道拉走了思绪。
一则考古访谈的节目里，年轻的考古学家许榕正在做着解说——
“古人的智慧是我们现代人难以想象的，这座河中石墓里的遗骨保存度何隐秘度可以说是非常的完美。若非洛水河枯，我想我们应该永远也发现不了这位司徒将军的墓。”
“同时我们还发现这副遗骸左手少了根无名指的指骨，这大概也就是她能成为周国历史上唯一一位女将的原因吧。我们都知道千年前都是冷兵器时代，战场厮杀......”
电视里的画面转到洛水上的桥下，那座钉着司徒兰魂魄的石桥下，洛水干涸，露出了埋葬着司徒兰遗骨的石棺。
洛水就是阿姆河，阿姆河就是丹水，这些赫连歆早就知道的。
可......赫连歆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一身遒劲黑装的人，腰间别着一对弯刀，战场上所向披靡，战场下亦是不卑不亢，。
“阿歆，世事轮回。”妤欢从浴室出来，关掉了电视。
赫连歆起身向妤欢走去，拿过她手里的毛巾就要给她擦头发，脑海里却又忽地蹦出那段铜镜里照映着妤欢替她擦头发的模糊记忆。
“阿歆，怎么了？”妤欢问道。
赫连歆扯出一抹淡笑，“没什么，毛巾擦不干，我去拿吹风机。”说罢，又去到浴室改拿了吹风机来。
从赫连歆这个角度看向妤欢，有些色情，赫连歆定了定心神不看其他，认真吹头发。
顺着头发吹会吹得更好，妤欢仰着头看向赫连歆，“阿歆吹头发的技术越发好了。”
赫连歆看去，眼前一片春光，她忙移开视线，语调有些自然地告知妤欢：“别闹。”
“啊？”妤欢不解，“我没闹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