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歆刚把大祭司府里的毒物尽数毁去,周韬就来说:“大将军来了。”
崔何安来了祁城。
他来的正好,现在羌国已经被覆灭,她作为崔何安的棋子也没了利用价值,赫连歆便主动找上崔何安,并将兵符上交给他。
做完这些,赫连歆头也不回地带着墨隐卫返回金城。
刚一走进崔府,就看到一群析木弟子围在一起,好不忧伤。
一问方知,一析木弟子不小心误触了司徒兰送来的母蛊,当即身亡。
赫连歆看待那名弟子七窍流出乌血,嘴唇乌紫,双眼紧闭且向下凹陷,身体的筋脉呈现黑色,手指甲长得颇长,同样呈现黑色...
而妤欢的房屋紧闭,赫连歆连着敲了三次才见到妤欢,她唇色很淡,脸色憔悴,整个人都是疲惫的。
赫连歆一阵心疼,她的视线越过妤欢的肩头,见到桌上被设了小结界,结界里两罐黑乎乎的罐子,一个不小的瓷碗,瓷碗里盛着小半碗的黑色液体。
“师姐在做什么?”
妤欢双手覆在门上,没有要赫连歆进去的模样,她淡声道:“研究解药,你的事做完了吗?”
“做完啦。”赫连歆说道,“师姐要不要我帮忙呀。”
“不用。”
赫连歆一怔,撇撇嘴道:“好吧,师姐若是需要我做什么,随时叫我,我就在这里守着师姐。”
妤欢微微颦眉,“羌国的事情,处理完了?”
“完了呀,崔大元帅都把我的兵权收走了。”赫连歆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她牵起妤欢的袖子在指间横着竖着把玩,“我现在没地方去了,只能来求师姐收留了。”
赫连歆冲着妤欢眨巴眼睛,妤欢从她手里撤回袖角,好好的衣裳已经被赫连歆玩出了褶皱,妤欢淡声道:“这里有很多空屋子,你随便找一间喜欢的住吧,我还有事,你不要来打扰我。”
说罢,关了门,独留赫连歆一个人还有满腔未来得及说的话。
赫连歆想着妤欢桌上的蛊虫,想来是在研究解药。
以毒攻毒的解药,的确不能被打扰,但是赫连歆一想到那名不小心误触了母蛊的弟子的惨烈死状,她就格外的害怕担心。
赫连歆叹了口气,扬手招来司徒兰低语,不一会儿,司徒兰和小角小危就送来躺椅、圆桌、茶水、点心,还有暖炉。
看着那散着红光的暖炉,赫连歆这才惊觉这是冬季,天气已经很冷了。
这么一想,赫连歆应景的打了个寒颤。
所幸西疆战事在大雪封山前结束了。
妤欢在屋里一待就是大半个下午,连晚膳都拒绝了。
赫连歆瞧着天色渐晚,便对屋里的妤欢喊道:“师姐,我先出去一趟,晚点回来再一起吃饭。”
言罢,以为屋里之人不会回应,赫连歆便与司徒兰已经转身离去,一声细不可闻的回应传到赫连歆耳边,只听妤欢道:“夜深天凉,小心风寒。”
赫连歆一喜,没注意脚下的台阶差点摔着,司徒兰忙扶住她,赫连歆摆摆手,冲屋里朗声回道:“知道啦!师姐等我回来!”
酉时末,赫连歆与司徒兰一同来到金城外郊的军驻之处。百千瓦的士兵燃起篝火庆祝羌国一战的胜利,高呼着西疆未来的太平。
赫连歆绕过他们,径直去到那座满是遗物的后山,再过几天这里就将成为火海。
未经祭拜便私自毁烧遗物,这是对死者极大的不敬,热血遇到冷情,多多少少会产生怨念。
若是死去将士的所有遗物均已在此处毁尽,那么忠烈战魂必将永困此山;但若是有战友带了遗物回朝,战魂附身遗物才得离开此山......
离去的战魂是善是恶,赫连歆不敢保证。
今夜,她的职责便是了却他们的生平事,超度他们,让他们顺遂地离去。
“所有的都在这里了?”
司徒兰回道:“是!从栀山首战到最后一战,从金城到祁城,战死的所有将士均已火化,他们的遗物全都在这里了。”
“好。”
火把照耀下的后山,一圈鸡血将整座山圈了起来。
赫连歆拿出司徒兰准备好的物什,让司徒兰将黄纸撒满整座枯山,黄色的纸钱落地的刹那,一阵凉风迎面而来,火把的火瞬间被灭了下去......
时隔八年,赫连歆再一次打开了阴阳眼,本就黯淡无光的天色更黑了......
高呼与跪拜、痛呼与质问、哀嚎与雀跃...还有兵器相撞的声音、战马喋喋、车轮咕咕......
纵使赫连歆亲历战场的残酷,手下亡魂上千,也不禁为眼前景象震惊,脑海里闪过一幕画面——依旧是这般百鬼哀嚎,而她手持一柄泛着金光的桃木剑在月黑天高的夜晚下熠熠生辉不容侵犯。
葛山!
赫连歆一怔,忙稳定心神。
做法布阵,超度亡灵之时最忌讳心有旁骛,更何况还是面对这般热血的英烈,一个人人手上沾着敌军怨念的亡魂战魄。
......
戌时末,一圈炽热的红光自那围山的鸡血里散出,满山纸钱随风四处翻飞,月亮早已隐去了踪影,有偏偏白雪悠悠而下......
正庆祝胜利的将士看到这里的异样,齐齐站立目视。
......
亥时末,满山纸钱带着暖黄的火星吞噬大山,片片雪花倾盆而落,如诉离殇。
众将跪拜。
“拜别王姬!拜别大将军!拜别陛下!拜别大周!”
“恭送战友!”
赫连歆回望这片已成火海的大山,离去时,视线越过层层跪拜恭送逝去战友的将士径直落到伫立眺望的崔何安身上。
鹅毛般的大雪落满了他的肩头。
崔何安也看着赫连歆,他身旁的崔融冲赫连歆打招呼,赫连歆微微点头示意,转身离去。
这一次,崔何安的视线目送赫连歆渐行渐远,不曾回头。
赫连歆回到金城时被守在妤欢屋外的析木弟子告知妤欢还在屋里不出来,赫连歆一边有些气一边哭笑不得,她叫析木弟子再去多准备两份餐食,而她则拍干净身上的积雪后才去敲开了妤欢的门。
妤欢桌上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干净,赫连歆端着那盘餐食走进去,又多幻了几只烛台,将本就明亮的屋子照得更亮了。
赫连歆招呼着妤欢快些吃饭,说道:“我猜师姐午饭也没吃吧?”
妤欢不语,坐到赫连歆对面。
赫连歆替妤欢将菜端出来,又替她摆好米饭,递去木筷,不悦道:“怎么只有青菜呀?每天这么辛苦,还没有肉,怎么能行!”
妤欢接过木筷,淡声道:“当下之时也不是谈口腹之欲的时候,你也没吃吧?你的呢?”
“师姐你先吃,等一下她们就送过来了。”赫连歆刚一说完你,司徒兰就接过析木弟子送来的两个食盘端了进来。
见司徒兰送来餐盘作势就要走开,赫连歆忙制止道:“去哪儿?一起吃啊。”
司徒兰看了看妤欢,略带犹豫。
赫连歆指了指桌边的空凳子,道:“坐下,陪圣巫吃个饭就不要扭扭捏捏了。”
“是。”司徒兰端正地坐下。
平日里也常与赫连歆一同进餐,还记得第一次跟赫连歆坐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局促,小心翼翼。
赫连歆轻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说道:“对了,你明日去把姚芸芸接来这里,她玄术不精,你多注意点。”
“是!”
“你慢点吃,别吓着我师姐了。”
“......”
“没事。”话音一落,赫连歆和司徒兰齐刷刷地向妤欢看去,破天荒的有一天妤欢竟然参与进了她们无趣的打闹。
司徒兰一时愣在原地,倒是赫连歆率先反应过来,把一片青菜夹在司徒兰的盘子里,愤愤道:“看什么看,快吃!吃完去烧热水!”
“.....是,王姬。.”
“别叫我王姬了。”赫连歆说道,司徒兰一顿,只听赫连歆继续道:“你同她们一样,唤我公主吧。”
妤欢看向赫连歆,很快地移开了视线继续吃饭。
“好,公主。”
司徒兰收拾餐盘离开后,赫连歆环顾四周未发现母蛊,妤欢见此便道:“那母蛊身带剧毒,我已经将其体内的毒液悉数提取了出来,至于母蛊本体,已经全部毁去了。”
“悉数提取出来了?”赫连歆一惊,“全部?”
妤欢点点头,坐到书桌旁,又开始研究她的药方。
赫连歆端了两盏明亮的烛火过去,忧心道:“已经很晚了,师姐明日再看,洗洗睡吧。”
妤欢头也不抬地说道:“待会儿司徒将军烧好热水后,你先洗漱去休息吧。我先看看,晚点再去。”
“师姐!你已经弄了一整天了,你想想你这些天休息了多久,加起来有一整天吗?”虽然赫连歆并不知道这些天妤欢是怎么过来的,但是依照她对妤欢的了解,妤欢绝对是废寝忘食。
“外面的人危在旦夕,我又谈什么休息。好了,你别说了,快去洗漱。”
“我不!”赫连歆一屁股坐在妤欢的书桌上,环抱双臂,一副生气了不好哄的模样。
妤欢皱眉看向赫连歆屁股下的一张被压了一角的纸,她望向赫连歆,眉宇间带着不悦,“别闹。”
赫连歆一怔,犹豫片刻后,忽地侧身凑近妤欢,说道:“师姐晚上跟我一起睡,我就不闹你了。”
她与妤欢凑得近,鼻尖就要碰到了,摇曳的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背面的墙上,司徒兰正要来报热水烧好,就看到这么亲近的一对碧人的影子......
司徒兰正要转身走开,却被妤欢捕捉到,当即撇过脸去,冷声道:“热水烧好了。”
赫连歆一怔,回头看去,就看到司徒兰局促的模样。司徒兰走也不是进也不是,讪讪道:“王...公主,热水已经烧好了。”
“知道了。”赫连歆撇撇嘴,视线落到对面,屏风后就是妤欢晚睡的地方了,思及此,她一脸笑意地跳下书桌跟着司徒兰去洗漱。
待赫连歆只着一层里衣,冒着寒风大雪缩进妤欢的屋子。
屋内的烛火被妤欢吹熄了几盏,唯有她书桌上的三盏烛火依旧明亮,赫连歆悄声溜进屏风后床榻,瞧见窗前矮桌上竟燃了香,想来该是安神的。
赫连歆抱着妤欢的被子不撒手,嗅着被子上淡淡的冷香,心里想着待会儿妤欢就要过来了,突然发现床上多了个人会是什么反应。
会被她吓得花容失色吗?不会。
会把她丢出去吗?这个嘛....肯定不会!师姐怎么舍得!
如此想着,赫连歆心里暖和极了。
赫连歆细心听着屏风外的一切,妤欢拿纸的声音,妤欢翻书的声音,妤欢深呼吸的声音,妤欢轻咳的声音......
“恶鬼当道,废话少说,我赫连歆今日就是前来送你们上路的。”
“区区小女,也敢口出狂言!”
......
“师姐~歆儿怕,要抱抱~”
“歆儿不怕啊,师姐抱,歆儿别怕,师姐在。”
“嗯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