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亲?我什么时候定亲了?”
萧玉竹的无框眼镜之下,淡蓝色镜片后的双眼满是惊愕,定定的看着电脑屏幕,却什么都看不进去了。
哪怕距离截稿时间只差半天了,他此时却也已经没了心思继续码字。
手机那边,母亲絮絮叨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到不真切:“就是你七岁的时候嘛,你自己怕是早就不记得了……你无端端的昏迷了半个月,送到医院里去检查,什么毛病都没有,就是醒不来,我们只好又把你带了回去……现代科学没办法我们只好试试看别的法子,总不能看着你就这么断气啊!眼看着你一天天的虚弱下去,我们也是急得没办法……然后就是那个,找上了刘道婆,大家都说她听得懂狐狸说话,能跟鬼交流,你见过的,还记得吧?”
萧玉竹哭笑不得:“那种装神弄鬼的老婆子的话怎么能相信?我记得她啊,总是在村子里给人跳大神拿鞋底子打小人什么的,你们不是真的相信吧?那都是迷信,都是假的!”
他斩钉截铁的说道。
谁知道,母亲在那边却神神秘秘的说道:“可不敢这么说,要不是她,你现在怎么能好端端的在这里跟我说话呢?说起来,她还是咱们家的恩人啦!”
萧玉竹开始不耐烦了:“妈,有没有可能我是自己身体慢慢恢复了,与那个装神弄鬼的老婆子毫无关系?”
“你自己恢复?你当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当晚我们把你媳妇儿迎进门,你就醒过来了,你说是你自己醒过来的?别跟我犟嘴了。还有,那不是定亲,那是娶亲。那是你媳妇儿,不是未婚妻,知道了吗?”
萧玉竹无奈耸肩:“好吧好吧,那就当是我娶亲了。然后呢?一个早就死掉了的媳妇儿,我还能真的跟一个死人过日子吗?”
接下来母亲说的话,几乎让他怀疑她是不是神智不清了:“你一走这么久,你媳妇儿不乐意了,最近总是闹脾气。我已经把他给你寄过来了,你记得去取一下。对了,今天下午就该到了,别忘了……”
萧玉竹:“……”
他决定下次回家,一定要带着母亲去医院检查检查,这都说的什么胡话?
刚刚挂断电话,门铃就被按响了。打开门却是顺风的快递小哥,送来一个沉甸甸的包装得严严实实的纸箱子。
还真的把东西寄过来了?
萧玉竹十分无奈的签了字,收下包裹,送走快递小哥,甩手关门。
拆开一层又一层严密的包装,气泡纸一张张的打开,里面却是一个黑色土坛,触手一股冰冷寒气就冒了上来。
原来是个骨灰坛。
萧玉竹这才对母亲的话信了七分,若不是真的,她怎么会给自己的独子寄这样的东西过来?
若是真的,那这个骨灰坛也许还真的救过自己。
不管是碰巧还是真的有什么神神叨叨的原因吧,总之,这个骨灰坛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那就只有留下来了,总不能当垃圾丢出去吧?
骨灰坛看起来很有些年岁了,封口是用厚实的白蜡,盖上一层鲜艳的红纸,系上白色麻绳。
红纸和麻绳看起来是最近才换的,新崭崭的看起来又喜庆又有些难以言喻的阴森感。
封口的白蜡却是已经开始发黄了,带着一种岁月的沉重感。
他在家里四处看了看,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安置这东西。放在卧室里不合适,总觉得阴瘆瘆的。客厅里也不好,书房他长时间待着也不喜欢有个骨灰坛在里面。最后,他把这黑土坛子放在了杂物间的架子上,随手扯过几张曾经当做参考资料用的旧报纸遮了起来。
如此一来,也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当这东西不存在了。
他照旧过自己的日子。
安置骨灰坛又跟母亲回话花费了不少时间,他直到深夜才终于交了稿子,给编辑发送过去。
点击发送之后关掉扣扣,心里感到一阵轻松。
他出版过几本不温不火的长篇小说,如今因为身体亚健康的缘故正在修养,这两年只写短篇和中篇。恐怖悬疑这条赛道本来小众,能写出彩写出名气的作者本来也不多。所以,他在这些特定读者群里还是小有名气的,可以自称一声作家。
这套房子就是用第一本小说的版税全款购买的,三线小城市嘛,房价也没有北上广那么骇人,不算很贵。这个小区绿化不错,房子位于光线好的五楼,套内一百二十平总价七十多万。连带装修下来把总共花费的钱控制在了一百万,到现在住了三四年了,目前还没看出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当作家就是有这个好处,不用到一线大城市去跟人打挤。想住哪里就住哪里,要是高兴,住在深山老林也没有关系。
付出的代价就是身体垮得厉害,什么颈椎病腰椎病近视眼偏头痛通通找上身。出版了第三本长篇还卖了网剧版权之后他想着这也不是办法呀,年纪轻轻才三十岁不到就弄成个五十岁的身体可该怎么办才好?于是这才有了修养的心思,开始放缓了步调。
现在一段时间修养下来,身体已经好了不少了,让他颇为欣慰。
玩了一会儿游戏之后他打了个呵欠,看看也快到午夜十二点了,便关掉电脑,起身出去洗漱准备睡觉了。
以前他可不这样,基本上都会工作到三四点钟甚至通宵。现在注意养生了,给自己定下的时间是午夜前一定会上床。
果然,开始不熬夜之后,一些小毛病都不药自愈了。
颈椎和腰椎的问题则是还需要时间,目前正在定期理疗当中。
总之,他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是光明而充满希望的,对目前的生活也颇为满意。
似乎唯一的坏处是社交很少,不过这对于性子内向的文艺青年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再就是成家的问题了,但母亲不是把自己的“媳妇儿”寄过来了吗?就说怎么家里从来不对自己催婚呢,原来根底在这里……
脑子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渐渐的开始意识模糊,沉入睡梦当中去了。
……
夜色已经深浓,城市中谈不上万籁俱寂,但也十分安静了。
呼呼的风吹过黯黑的夜空。
星光是永远看不到的,都被污浊的空气给遮挡住了。
两米的大床一个人睡真的显得很空旷,萧玉竹翻了一个身,抱着刚刚晒过的新棉被睡得更熟了。
耳边有轻微的风声,遥遥的不知谁家的犬吠声。还有屋子里各种电器隐约的声响,白天完全听不到的声音,在这个时候都变得明显起来。
呜哩——
忽然一声唢呐的长鸣声,把萧玉竹惊得浑身一颤,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看到自己站在黯黑的山岭里,头顶的夜空挂着一轮很大很圆的月亮,透着一种诡谲的暗红色。
呆呆的看了半晌夜空之后,他方才低下头看向自己。顿时,一下子就怔住了。
自己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宽大衣袍,很像是古装剧里结婚穿的喜服。
这是在干什么?自己什么时候结婚了?而且为什么会选择这种古装扮相?
正发呆呢,唢呐声又起,惊得他抬头朝着前方看去。却见沐浴着红月的黄土路上,一顶血红花轿安静的停放在前方不远处。山风吹动花轿的帘幕,露出下方一双穿着红色缎子鞋的苍白脚面。
新娘子这脚不小哇……他的脑子里浮现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正发呆间,一只手探出轿帘,遥遥的伸向他,仿佛是示意他过来搀扶一样。
裹着跟他身上质地一样的大红缎子的手,露出半截小臂和整只手背。苍白里透着冷冷淡青色的肌肤,骨节不算粗大,手指也纤长好看。但作为新娘子来说,这手还是显得太大了一些。
他迟疑着,还是上前去,握住了那只手。
肌肤相触之间,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新娘子的肌肤细腻而冰冷,像是玉石一样的质感。
“你……”他迟疑着开口吐出一个字,花轿里面的人却已经握着他的手,稍稍弯腰,走了出来。
一身大红衣袍的新娘站在他身边,顶着喜帕遮住了面目,身形算得上纤细飘逸,却明显比他高了一截。
啊,真的要娶一个比自己高的新娘么?
这会儿,他又踟蹰起来。
他自己一米八五已经不算矮了,新娘子这是有多高?篮球运动员?
至于平,平已经不算事儿了,他也不是那种猥琐的人,可是,可是……
容不得他思忖犹豫,新娘子已经牵着他的手,朝着前方走去。
明明很瘦的人却是那么有力,冰冷的手抓着他的手不容他拒绝,一步一步,缓慢而且坚定的朝着山岭深处走去。
他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怎么的,又把话咽了下去。
走到黄土路的尽头,深深的山岭之中,赫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古典式宅院。头顶上的红月此时光芒大盛,把眼前的场景照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