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昨晚。
从程曦那边离开后，杰伊有些浑浑噩噩的。程曦说什么要去丢垃圾，多的话一句也不说，顶开杰伊后就扛着那叠废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不会说谎，这一点杰伊也不曾怀疑，所以继续呆在一位女性的宿舍门口，非常不礼貌。
她走后，杰伊手中的终端一直震动着，提醒他有人来电。
屏幕上写着他父亲的名字，他把屏幕按灭了。这样显得很刻意，杰伊知道的，还不如等它自己挂机。
可是手上传来的那种震动，让他心虚心烦。
他几乎是晃着回了自己的宿舍，期间遇见几个同部的同学，都拿着诧异的眼神看着他。他不介意，自己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回军校上课了，按照一般的规章制度来算，他的出席率太低，根本毕不了业。
但他的父亲不会眼睁睁看他留级，只有这点，杰伊心知肚明。
一旦他从军校毕业，“那个位置”就一定是他的，这样以来，会很方便他父亲操纵一些别的事。
这些“别的事”包括什么，杰伊暂时不清楚。但等到一月后他毕业，想必他父亲会用最快的速度让杰伊成为军部的总指挥或是司令官。期间运用到一些迂腐的手段和俗套的人情，他杰伊也能很快坐牢这种高高在上的位置。
他本意是不想这样的。
“叮铃铃......”杰伊的床垫下传来尖锐的铃声，床板随着床垫下藏的某种东西震动起来。
这根本不是什么好事，他几乎算得上是惶恐且迅速地将床垫下那块类似于板砖一样的终端机拿了出来，然后狠狠地按下接听。
这样厚实的终端机明显不是军校统一发的那种，更像是有好几道加密程序的军工科技。按理说，学生是不会被发配这种终端的。
这是别人给他的东西。
“你疯了，我在学校！”他应得几乎是咬牙切齿，却好似在害怕，亦或是小心着什么，声音压抑得很小，起身把窗帘牢牢拉上，又上了锁。
“怕什么？你那栋楼附近什么人也没有。多亏了你那位高官父亲，情报处的人只在那边没安任何眼线。你该庆幸了。”终端另一边的人声音很奇怪，像是年迈到声带快要脱落的男性，明显是被处理过了。
“这不是你能随意联络我的理由。”
“组织将信号做了屏蔽，以联邦军校目前的科技水平，是无法截获我们的通话的，你到底在怕什么？难不成是做贼心虚了？”
“别贫嘴，这些天你们让我旷课参加的那些会议……说实话我不太能理解，更何况我父亲已经开始质疑我的行动了。往后我要怎么办？”
杰伊一边深呼吸以调控自己，几句话断断续续说了好几次才说清楚。
“别急，组织往给你的那台机子里传了文件，有三道加密程序。你用数据线将机子和你现在正在用的这台移动终端端口链接，过半个小时文件就会解压，你自己看。”终端另一边的人和紧张的他完全相反，语气毫无波澜。
“你们倒是很信任我。”
“你的一举一动我们都看得见。那个东西也还埋在你体内，谨言慎行，杰伊。或者......你后悔了？”
“没有，觉得这些任务过于刺激了而已。”没有正式的道别，杰伊把通话挂断了，对方也很识趣地没再打过来。
他照着对方说的那样解压计算机里的，所谓设置了三道加密程序的文件，等了半个小时。结果桌面只多弹了一个文档出来。
杰伊点开它，非常普通的文档，用“标题”的格式非常大地写了几个字。
“请谨言慎行。”
他上下滑动鼠标，剩下的全是空白，接着到底，再翻就什么都没有了。过了二十秒后还自动销毁。
“五个字而已。”终端里讲清楚是不是会要了那家伙的命？杰伊气得手抖，自从他和那个组织扯上关系后，每隔一段时间必会血压升高一次。这种程度的恶作剧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不过就是寻他的玩笑话。
说到底，那个组织的人在他身上装了用来监视的装置，他现在越是恼火，组织那边的人可能笑得越开心。
“算了，下次通话一定要骂回去。”他暗自愤愤，目前却无计可施。
只能洗澡，瘫倒在床上，然后“心怀期待地”等着明天到来。
时间来到第二天，杰伊一反常态，按时上课，甚至早到，负责指挥部二班的教官对此感到诧异万分，课也讲得有些磕磕绊绊。
熬到下课，空出去上厕所的时间，杰伊在走廊上听见几个指挥部同学七嘴八舌地谈论什么事。
“你知道一年级那边的事儿吗？今天都在传。”
“好像是协助一年生模拟考核的一个通讯部三年生被一年级的总教官给批评了？我记得是这样，通讯部那边的学妹和我讲的。受害者好像是......一个叫程曦的东国女性。”
“她？那人成绩很好，几乎都是他们年级的前几名，大部分成绩都是A ，这样的人也会被骂？”
八卦中的其中一人瞪大双眼，“我听说那教官还说得很凶呢，地下室的考核，地上的人都能听见。”
“......女孩子脸皮薄，不得哭惨了？”
“这事儿最戏剧性的就在此处了，我有个一年级的表弟，事发当时站第一排，他和我说，那位被骂得这么惨，表情平淡得很......好像被说的那人都不是她似的。”
杰伊听说后，有些诧异，当即想上去问个明白。
他忍住了这股冲动，与其和吃瓜凑热闹的人问，不如他自己去找程曦。
他一个下午都没有课，上午还有一项选修，直接翘了课，回到宿舍。
他拨通终端，只要程曦昨晚有给便携终端充电，那她接通通讯不是什么难事才对。
“喂，杰伊，怎么了?”接通了，略显冷淡的女性的声音从话筒处传来，杰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对方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哭了？”
“......一些琐事而已。”
程曦没有否认，她这点很不错，向来很坦率，从来不向别人隐瞒什么。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说得不那么明显罢了。
“我听说你被教官说教了？”
“是，是被说教了，但不可否认，人家说得很对。”程曦平时语速不快，但从不结巴，逻辑通顺。这句话她是一边抽泣一边说的，可以听出她抑制这种负面情感的痕迹。
“不要想太多，他是军人，有时看不惯一些事情很正常。”
“我知道，谢谢。”
“谢什么？”
“你有在安慰我吧，还有，你回来上课了，这样就很好。没什么事的话挂咯。”终端另一边挂断了，音箱发出“嘟嘟嘟”的忙音。
杰伊不擅长安慰人，且不说他是家中独子，往日里身边围得也全是男性，平日里他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安慰人。上了军校后就更是了，大部分人认为他性格孤僻，根本无人同他交往，哪怕是教官，和他说话也不怎么坦率，字里行间透露出对他父亲的畏惧。
再者就是是高中时交的几个朋友，现在更是不怎么联络，他都快忘了如何与人交谈了。
被程曦挂了之后，杰伊的终端又震动起来，屏显写着他父亲的名字，这次他没再挂机，直接接通了。
对面似乎没想到他会接，半晌没说话，两人都沉默了十余秒钟。
“杰伊，你听得见吗？”温厚的声音从话筒传来，是议长不错。
“听得见。”
“......我想问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这一个月你去做什么了？”
“我去了极东，月见山那个安全区。”
和那个商协扯上关系后，杰伊的欺诈术越来越熟练，今天早晨商协又给他传输了文件，是伪造的资料。
他们修改了月见山安全区的行程记录中心系统，挂上了有关杰伊的数据，使得这次欺诈几乎天衣无缝。
“你去做什么？”
“参观岭北生命科技公司的技术展览。”
“需要一个月？”议长虽然在问，但他其实对“杰伊是否去过月见山”这个问题毫不猜疑，因为杰伊在上军校之前，就想从事生物科技的有关工作。眼下快要毕业，他会想去参观这种展会并不稀奇。
“每天展示出的科研报告都不同，我待得比较久，加上回校时很多路都被封锁了。”
“......我会去查你的行程，希望你没有说谎。”
“不会的，父亲，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杰伊握紧了手中的终端机，“您也是相信我的，不是吗？不然，您在我逃课的第一天起就会去查了。”
那边挂了，甚至没说一句“再见”。
如果议长真的去查，真的不会查到什么破绽吗？杰伊有些心虚。他在宿舍的床上翻了个身。
他决定主动给那个组织发起通话请求，对方很给面子，立马接通了。
“舒格曼先生，有什么事吗？”对面的那个人是杰伊指定的联络员，声音是做过处理听不出他具体什么年龄段，但是语气听上去很恼人。
“我父亲去查了我的行程，你确定没事？”
“地表的行程记录都记在夜星商协名下，而且，刚刚我们截获了那位议长的通话讯号，他也只是打电话查询了一下月见山车站的检票记录而已。”
“你们连伪造记录也有做好吗？”
“当然，你的行动记录全程都是我们做的，包括各种摄像头的伪造记录，你该庆幸地表的记录仪器都是夜星商协的产物了。”他的声音听上去挺快活的，还有无与伦比的自信。
“你们这么说就好。”杰伊长舒一口气，刚想挂电话。
“事实上议长先生的怀疑确实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好事，但并非全是坏处。”
“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你刚刚提到的岭北生命这个公司最近换了负责人，接受了一个陌生的投资者，有很多信息没有和联邦共享。往后你父亲如果对其产生某种疑虑，你反而更有理由调动里面的档案信息。”这位联络员压低声音，几乎只有气流轻轻刮过口腔的声音，神秘兮兮的。
“他们在隐瞒？”杰伊轻轻说道，没有握紧终端的那只手，攥紧成拳。
“商协曾经黑进过他们的数据库，查到几个尼索患者资料被消除的痕迹，这个痕迹非常刻意，而且有些行事匆匆的意思。我们怀疑他们是故意将其删掉来伪造什么事的。”
“或许这些患者已经死亡，不具备研究价值？”杰伊猜测道。
“不是，不一样。其他的患者资料都没被删除过，无论死亡，只有这几个患者的资料被删得很干净。”
“你们想借助议会的权力查他？”
“倒也不全是，只是你日后更有理由控制它，至少现在商协已经没法完全控制它了。”联络员笑着说，语气很活泼。
“什么都和我讲了，你们不怕我说出去。”这话看上去像是疑问，杰伊却用了陈述语气。
“不会......你不敢。人都是惜命的，不是吗？”对方哈哈笑了几声，杰伊没有回应，这使得气氛尴尬了不少。
“嗯，不说话了？你不好奇你今后要做什么吗？”
“我要做什么？”
“这些事上个月接连不停的听证会议上就和你说过的，相信您没那么容易忘记。”
杰伊很好奇这位联络员为何总是在谈论这些严肃的事情的时候可以嘻嘻哈哈。但他还是没说什么多余的话。
“知道了，总之先毕业，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