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路文提了一个方案，首先就是把地表互联网络重新连接，方便一般安全区登记上缴武器。
“军部现在在地表的权利空前绝后，甚至不需要舒格曼总指挥的许可证明，我们就能恢复互联网，除了官方的联网系统，全权交与夜星没有任何问题。”
副官端着文件，不过是例行公事，他来回翻了一下文件，轻放回原位。垂眼等待他上司的指令，只是签下这份合同肯定是困难的，杰伊也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没打算拒绝这个方案，但是让他们自己来谈。”
看吧，不管如何这确实谈不上同意这个提案。姜路文发来的文件与其说是提出某个解决方案，不如说是在下令，有些强制如何如何的意思。杰伊即便真的在某些方面与姜路文不谋而合，也不可能步步都顺着他。
“我这就和他联系。”
“你打不过去的，没用。等会儿我自己打给他也罢。”
这位年轻的上司把文件丢在一边，本能叫他抬起腿搭在办公桌上，这确实不是一个雅观的姿势，他的副官还在身旁，所以也放弃了。
“那我们第一步做什么？”
“黑市，最简单拿功绩的地方，随便搜一圈就能知道最大的军火市场在哪个地方。你去和行动队交任务。”
副官应下这个任务后非常迅速地去布置了，杰伊不打算一上来就搞得如火如荼，他现在确实有调动联邦那种巨型激光武器的权力，但一旦要动那个，难说政府会不会派观察团过来管七管八。
姜路文和他说过的，在联邦没有彻底做出恒星级移民飞船之前他们一定会继续在地表设置科研所，大量生产高强度的材料，联邦的观察团只会一次又一次地过来视察。本就不自由的“高权力”对他来说，和寸步难行划了等号，所有人都会注视着他具体干了什么“蠢事”。现在姜路文不知脑子短路了还是怎样，竟然让他在这个节骨眼上重连网络让地表登记军火，会有几个人乐意？
一旦通网消息大量流通，自媒体胡乱宣传，别说去登记武器，杰伊就算只是去协助地表警局抓走私军火的地下帮派也会被传得很难听。
“我前后不是人了呗。”
杰伊拿着终端打给姜路文，他不指望电话那边的东国人能接他的电话，但事情总是容易向着他意外的方向前进。
“文件签的怎么样？”
“一点也不好，你脑子坏掉了？这个时间点程章很快就要进冬眠仓休眠了，你一定要搞这出？”
“互联网络很重要，它可以基定我们的群众基础。”
“那也不是现在！如果你还需要军部配合商协研究病毒和冬眠技术，就不要着急。现在趁着这个地表恐怖主义剿灭行动我还可以掩护你们那些生物科技公司，你懂吗？”
“你也没懂我的意思，总指挥先生。我的意思是，地表需要属于自己的大型工业链，否则就无法大规模生产冬眠仓。但你觉得联邦政府可能给我们这个机会吗？一旦地表拥有属于我们自身的工业链，就意味着我们可能威胁到空间站那边的移民飞船建造，因为我们会分走资源和燃料。地表迟早和联邦有冲突，这个道理你我心知肚明。”
姜路文的声音冷冰冰的，不打扰杰伊脊背发凉。
“我们怎样才能有自己的材料生产链呢？首先需要的就是群众基础，否则不管是抢官方的还是自己创造都寸步难行，我们需要互联网。商协有资金，我们可以控制舆论方向。”
“这只是一个理论……”
“所以需要实践！先生，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只有一个理论而不去实践的话那目标只会永远悬挂在天边，而你碰都碰不到它！”杰伊可以想象到姜路文脸都憋红的演讲。
“……再过一周，联邦撤退计划的中心人物就会冬眠，包括我父亲。到时候联邦政府内部会很松散，我会组织军部恢复互联网。你要的信息时代就会回来。”
“谢谢你的支持，总指挥先生。”
忙音从终端机里传出，震得杰伊的鼓膜有些胀痛。届时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这位年轻的总指挥官以为是他的下属回来汇报查封黑市的作战计划，于是让门外的那个进到办公室里来。
是程曦，她的脸色一直不好，漂亮的黑眼睛下面浮着一大块乌青。
“你怎么了？”杰伊刚和姜路文一阵思想碰撞，有些疲惫。而眼前这个东国人和姜路文一样，容易让人头大，若不是因为程曦的父亲坐到了那个位置，杰伊甚至不想和她有任何往来，包括口头上打个招呼。
“……我在黑市见到了列昂……不是，我见到了切尔雷赫。你应该知道他，他父亲是军火商人的那个。”
“之前那个北国人？”
“对，是的。他带着几个人，手上都提着现金，我猜应该是现金，是那种黑色的保险手提箱，然后进了一家酒吧？我不大清楚是什么地方，反正乌烟瘴气……我没敢跟着进去，但是他们出来之后，我就听那个酒吧的服务员说是，里面死了个人。”
“你觉得这些卖军火的手里有多干净？”杰伊几乎是嘲讽地说了这么一句，程曦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讽刺自己天真，这不算重要。
“我知道他们手上不干净，这不是重点。我听服务员说，切尔雷赫经常化名在那一带收缴枪支弹药。价格压得很低，再把黑市那边小帮派的枪弹买过去。但是已经不再向外贩卖军火了，包括地表的警局。我只是在猜……他们是在垄断军火市场吗？”
无不可能，这种特殊时刻垄断了地表的军火，能让切尔雷赫的军火集团最大程度上获得利益。也许是移民资格，或者大量的财产资源。
只要是金钱和名利还能够解决，那就不算什么大问题，但以防万一，杰伊还是留了一个心眼。
“我亲爱的，这不算什么大问题，况且，军部监视着地表大部分的军火交易活动，不过很高心你跟我说了这件事。”
程曦知道杰伊是在敷衍自己，比起他，自己的信息获取渠道少得可怜，所以才会因为一些风吹草动而感到焦虑与好奇。
尤其最近，她渐渐淡忘了自己正在被监听的事实，也不再在乎自己是否被监视，更无所谓所政府计划正式启动的“地表军火收缴行动”和“地表恐怖主义剿灭行动”，她活的反而轻松得可怕。
可轻松之余，矛盾的情绪也悄然而生。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忽视了，忽略了。她不需要做任何工作，也能获得足够的财富和资源，军部的士兵或者指挥官见了她，也不过是无视。
她甚至偷跑回东国住了半个月，但不管是杰伊也好，或者军部的接待员，没人给她一个电话。
程曦几乎要忘了自己存在于军部的意义了。往前还在学校的时候，无数作业促使她工作前进，即使是劳累，好歹能感觉到自己确实是活着的，有责任的。
现在这种疲劳也不曾拥有，反而感到困顿。她的物质资源或许丰富，但精神却一片荒芜。
“这样……我不是很清楚。”
因为那里是黑市，程曦自以为黑市是不会有军部的监控的。
她开始觉得自己好笑，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引起某些人的注意，把自己的猜测，把自己看到的，全都说给杰伊听，自以为这样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抱歉，打扰你工作了。”程曦低下头，没人能看清她的表情，她的声音比她的反应更加冷静，几乎是毫无留念地推开办公室的大门，走了出去。
她回到了自己独有的“工作室”，它背向阳光，即便拉开窗帘，推开窗户，面对的仍然只有一片仿佛无止尽的黑暗与乌云。
那是浓浓的硝烟，弥漫在高空，窒息地压迫着程曦的视觉神经。阴沉的天空无法给程曦带来哪怕一丝宽慰，她的表面看上去不算软弱，甚至可以称得上坚强，但压抑的时间一旦变长，也需要别人的一句安慰。
程曦打开自己的终端机，通讯录上寥寥无几的几个联系人，是她的父母，还有丽塔——没人能给她想要的回应。
但她还是将食指碰上母亲的名字，拨去了电话。
“嘟嘟嘟……抱歉，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通。”
预料之内。
但她挂掉电话之后，又拨了一次。就这样神经质地连着打上十几次后，她终于放弃拨通那个电话，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幼稚而可笑。
已经离开的人，不可能再给她任何一声回应，一声宽慰。她能做到的，不过是学着她的父母在她小时候安慰她那样，轻拍自己的双肩。
“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程曦快要忘却自己被忽略了多久，上一次和人打招呼还是什么时候。以至于她甚至希冀埋在她左臂的那个监听器能否发出一点声音，她并不是喜欢沉在无休止的安静里。
监视的环境，让时间的每分每秒都显得无限漫长。
“程小姐，您的晚餐。”
来送餐的接待站在门外，一般而言，他不过提醒一句，将餐放在门口便快步离去。程曦仍然找不到时间，也找不到机会与任何一个人交流。
将晚饭从门口拿到房间里，她坐回自己的工作台，电脑显示屏上显示着一副笔触稚嫩到不忍直视的插图。那是程曦花了几个月创作的作品，她的笔触早就生疏了，即便是这样一副如同涂鸦一般的作品，她也修改了无数次。
画作中，一位辨不清性别的人站在高高的山丘之上，画布的一角是徐徐而上的太阳，此时正值黎明，群众歌颂着那山丘之上的人，因为祂创造了一番事业，人们歌颂祂的丰功伟绩。
山丘上的人是一个英雄，大英雄。
“我为什么会画这个？我早就不想画这个了。”
这不是程曦第一次质问自己，她早就过了热爱英雄的年纪，而想成为英雄的那个她也早就是过去的一个缩影。
程曦按灭了显示屏，天空慢慢沉暗下来，房内一片寂静。
她又在工作台上趴了一整晚。
次日清晨，终端急促的提示音唤醒了她，昨晚她睡的很浅，却没做什么梦。
“任务编码：ASS32107，南国第105安全区A07号遗址探查行动，需要您作为通讯官协助调查。请在上午九点前到作战科报道。”这条消息很显眼，现在的时间是——八点半。
她叹了口气，提不起精神。杰伊人很忙，现在打电话给他不一定会接，那么这条任务信息是什么意思呢？程曦倒是不觉得诺大的军部会有空给她开个玩笑，今天也不是愚人节，军人也不会过愚人节。
她穿上通讯部制服到作战科报道，有意思的是，杰伊也在。有任务的小队都离开了，只剩下一支，杰伊是特意来嘱咐什么的？
“你们的通讯官来了。”
“你……怎么这么突然。”
“你还记得南国105安全区遗址么？被联邦激光束武器打击的，程章先生的丰功伟绩。”
“你是叫我过来，然后挖苦我的？”程曦话是这么说，但是面对他人的挖苦似乎已经习惯了，情绪没什么起伏。
“不，这种挖苦还是算了吧，我只是觉得A07实验室遗址会残留一些技术资料，刚好通讯部人手不够了，我叫你过来填补空缺。那里现在是无人区，你可以放心，危险系数很低。而且说不定会保留一些别的资料。至少目前来说，那些资料对商协会还是重要的。你的队员手上拿着任务的详细资料，他们已经在作战直升机上了，你跟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