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捌·入局

汤宁失算了,十三叔并没有出狱,他在狱中殴打狱友,被加刑了十个月。

汤宁只好借口去参加瑜伽沙龙,偷偷打车去了郊区的监狱。

情况再次与她预料的南辕北辙。

探监室内,若不是有警官领着,汤宁差点没认出来哪个是十三叔。他留了寸头,皮肤白了,整个人也胖了一圈,时尚的络腮胡使得他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不过,脸花了,左边眼角一大块青紫,上嘴唇半肿着,想必就是跟狱友打架造成的。

“我料到你会来找我,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迟。”十三叔略带惋惜地盯着汤宁坐下,拿着对讲电话,似笑非笑地说,“让你们失望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很踏实。”

脸上肉眼可见的伤痕,十三叔是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汤宁不解,也不知道他口里的“你们”是指举报他的群众,或是抓他的警察。

“你为什么骗我,我承认是我太贪婪,我早该想到世界上不可能有真正的情蛊。”汤宁说话声音很小,相隔半米处还有其他探亲家属,汤宁实在没脸让其他人听到这样的对话。

十三叔眯了眯眼,打量着汤宁。

头发用力盘踞在脑后,双眼空洞,眼梢微微上吊,两侧脸颊没多少肉,有些凹陷。

他问:“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汤宁摇了摇头,这已经是自己比较好的状态了。

“像被恶鬼吸干精气神的破布娃娃。”十三叔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汤宁窘迫的境遇,末了还加上一句十分扎心又莫名其妙的话。

“他很得意吧?”

汤宁冷汗岑岑,瞬间意识到这个“他”指代的是边牧,她激动地将五指啪一下压在一寸厚的玻璃上,“你认识边牧是不是?”

后面的警官走上来提醒汤宁注意自己的行为,汤宁仰头说了句抱歉。

十三叔像是没看到这一切,仍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汤宁。

“十三叔,你要告诉我真相。我实在受不了了……”

“真相?”

十三叔缓缓抬起下巴,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十年漫漫,生死两茫,他也想知道真相是什么。

合上眼睛,两滴眼泪顺着脸颊流到耳边,被掩埋的真相似乎再也无法重见天日。

“真相,恐怕是你承受不起的。”

汤宁攥紧对讲电话,隔着玻璃乞求道:“十三叔,求你了,我愿意给你钱。”

听到钱这个字,十三叔笑得更厉害了,肩膀剧烈耸动,像是听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笑了足足两分钟,十三叔才停下来,睁开一双湿润的眼。

“汤宁。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其实是站在了他的角度,从你走进我的店开始,九紫星降,桃花入局。你是桃花,入了边牧的局啊!”

“什么?我入他的局?”汤宁的手压在唇间,瞳孔瞪得大大的。

“我让你离开,可你选择了‘情蛊’,偏偏是那个东西啊,那是他给你设下的冲动陷阱啊!你哪怕选择生子丹、美颜丹,我也能救你。可你偏偏要了情蛊,它是假的,不过是催/情药而已。”

“可边牧吃了并没对我——”

“是啊。”十三叔叹了一声,“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催/情,他随时都想生吞活剥了你,他的执念已经深到他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地步了。你自己感受不到吗?”

汤宁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倒在椅内,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她嗫嚅着唇,喃喃自语,“所以这世上哪有什么情蛊,不过是人的贪念作祟,是我太贪心了。”

“我给你的情蛊是假的,但我给他的却是真的。汤宁,是我害了你,一切都是孽缘,冥冥之中注定的,注定的……”

十年前,十三叔的儿子王冀惨死,安葬完王冀,十三叔和他的妻子在墓地坐到了太阳落山,边牧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的儿子是被人害死的,我亲眼所见。”边牧手指里捏着一块透明袋子装着的眼镜碎片,十三叔的妻子认出了这是儿子的护目镜。

好学生模样的边牧,让原本就怀疑儿子死因的十三叔夫妇重振希望,他们领着边牧再度飞往雪乡,寻找儿子死亡真相的原因。

“我原本都认命了,把那场噩梦般的灾难当成意外,叹自己命苦白发人送黑发人而已。”十三叔整张脸都浸在悲伤里,回忆起十年前,一切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前往雪乡的飞机上,边牧说可以当证人,但有一个条件,十三叔以为他是想要钱,立刻答应了,还说不管什么条件都愿意。

下了飞机后,他们直奔警局。

“路上,边牧提出的条件竟然是让我长期给他提供**药。当时我只觉得他疯了,我是个有道德有底线的商人,我不会把这种东西卖给孩子,或者说给一个孩子提供性犯罪的机会。”

听到这,汤宁忽然想起来,有一年寒假边牧的确去过一趟雪乡,当时说自己是去做好人好事。

“……”一阵恶寒从汤宁的头顶流向了四肢百骸,连脚趾头都变得冰凉麻木。

“短效的叫催/情,长效的是**。”十三叔严肃认真地指天发誓:“举头三尺有神明,我王观这辈子从来没有公开售卖过**药。”

丹药研制是王家祖传的独家配方,各类中草药都有,从王观父亲手上就禁止配制**药了,因为长期服用会损害人的心性和身体。

它是一种可食用草药,可使人身上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香味,这种香味会一点点侵蚀身边的人,产生一种类似多巴胺的恋爱幻觉。

汤宁傻眼了,原来边牧身上时有时无的冬日青草香竟然是一种**药,怪不得每次闻到都令人欲罢不能。

“你们年轻人不是常说,爱情是气味的互相吸引吗?”十三叔自嘲式地笑了笑,他是完全不信这种鬼话的,但为了哄边牧,他还是翻出了尘封的配方,研制出了这款**药。

边牧去作证了,证词变来变去,警方调查无果,案子不了了之,王冀的母亲抑郁而亡。十三叔知道这是边牧耍的花招,但他被拿捏住了命门,只能不断给边牧提供这种草药。

他和边牧较着劲,比着各自的耐心。

“他等得起,我等不起。”

最终十三叔败下阵来,亲自来到了凤港。

“你走进了我店里的那一晚,是边牧使用情蛊的第十年。整整十年,你才回头看他。”

汤宁摇着头,如果那一晚她没进店里呢,如果在这之前她跟别人结婚了呢?

“……结婚?”

两次啊,两次婚姻都差那么临门一脚!

汤宁掩着鼻子,整个人傻了。

十三叔仿佛看透了汤宁的心思,摇头叹道:“总会有你回头找他那么一天的,汤宁,跟你结不结婚没关系。他心思缜密,城府极深,你看穿不了不怪你,只能说他隐藏得太好了。这几年我也受着内心的煎熬,让你离他远点、再远点……”

有一段时间边牧消停了,没再问十三叔要**药。

“我猜是你怀孕了,他担心这个药会影响胎儿。”

汤宁又想起边牧听到自己怀孕的那一刻,并不是那么惊喜,恐怕真的是担心影响胎儿。

简直太可怕了!

“可那天你大着肚子来找我,我吓坏了。因为前半个月他才找我要了这个东西。”说完,十三叔浑浊的眼里浮现出一抹恐惧,“他真的疯了,他拿刀对着我抢走了配方,你说,他这样的人怎么配有后代呢?”

十三叔颤抖起来,为了躲避边牧,他自己报警抓了自己,还故意殴打狱友。

“我还不能出去,因为他抢走了配方,也对我动了杀机。我原本以为靠他才能替儿子沉冤得雪,我现在怀疑我儿子根本就是他杀的!”

汤宁痛苦地捂住了脸,一股巨大的绝望向她涌来。

天旋地转。

汤宁浑浑噩噩地走出了监狱,出来之前十三叔让她去找白警官。

“边牧是个什么人,他应该能告诉你一切。”

边牧从黎江出差回来的那个晚上,包里装着一件蓝色警服,上面的警号汤宁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那是白胜的警服。

边牧和白胜见过面。

汤宁以为边牧是吃醋了,去找白胜吵架,因为抓捕十三叔那天,白胜扶了自己一把。

更因为白胜是自己上一任未婚夫。

·

三年前

旧港·龙凤茶楼

“欢迎届时光临。”汤宁弯月般的红唇吐出这么一句。

边牧瞟了一眼喜帖,秀丽的正楷字映入眼帘:白胜、汤宁。

底下是八个烫金字体,如烈日般灼烤着边牧的眼睛。

新婚之喜,恭候光临。

他一脸平静地望向对面的汤宁,盘旋在心里的毒蛇却在疯狂地吐着蛇信子。

你又要结婚了,不过,我保证和上次一样,一定会黄了。

他假装祝福汤宁双喜临门。

“哪来的双喜?”

“这天不是你的农历生日吗?”

农历生日汤宁早就不过了,边牧却总在不同场合时刻提醒汤宁,别忘了还有我这个最爱你的备胎,永远记得你的农历生日。

临近婚期,白胜为一个谋杀案忙得焦头烂额,本来一向不会哄人又心性敏感的白胜就不入汤太的眼,警察这个随时机动的职业就更惹汤太嫌弃了。

汤宁是喜欢白胜的。

白胜身材高壮,粗眉阔脸,但最吸引汤宁的是他心地极度善良,有正义感。且不说正在当值,哪怕脱掉一身警服时,他见到谁有困难也会去帮一把,而且不计回报。

白胜和汤宁的第一次相遇,也是因为他出手帮汤宁解决了几个调戏她的小流氓。

分手的那个夜晚。

白胜忙完案子,气喘吁吁地赶到汤宁楼下,不住地向汤宁道歉,“刚刚案子有了点眉目,我已经处理好了,爸妈没生我的气吧?”

“白胜,我们分手吧。”

白胜的关公眉仿佛被绳子吊住了,拧得紧紧的,嘴角却赔着笑:“小宁,别拿这个开玩笑好吗?”

“我不是开玩笑,我要跟你解除婚约,你不适合当汤家的女婿。”汤宁一门心思向着母亲,因为母亲在饭桌上吐槽了一句:“真没个女婿样,连小边都不知道比他好多少。”

沉默许久的白胜问:“小宁,你喜欢上别人了?”

“是。”

白胜的心痛得无法呼吸,他知道自己论家世、论外形都配不上汤宁,所以汤宁有喜欢的人,一定是比他更好的人,他自然不会阻拦,哪怕他真的很爱汤宁,想和汤宁结婚。

“祝你幸福。”白胜哭着离开了。

那一晚,汤宁如果没有走进十三叔的店,那也会走进边牧的家。

因为白胜正在查的那个案子,是边牧制造的。

迎风公园白骨案。

·

迎风公园位于新港政府北面,刚建不到五年,树木繁盛,草坪宽阔柔软,不少市民喜欢来这里望风。

白胜升任副队长这天就接到报案,说一棵槐树下有一堆巴掌大小的白石头,底下压着几根白骨,疑似人骨。

他们立刻驱车前往。

槐树在公园的东北角,很偏僻,鲜少有人过来,今天刚好是几个采风的学生发现了。

经过法医初步推断,白骨的确是人骨,死亡时间起码五年以上,死因是脑部被硬物重击,颅骨骨折,脑内出血。

现场鉴证人员勘测后发现白骨原本是深埋在树下,最近才重新被人挖起来,用石头压住,这么做似乎就是为了让人发现,但现场没有遗留任何衣物和个人物品。

迎风公园只在几个入口有摄像头,每天进出几千人,根本无法排查。

白胜只能寻求媒体帮助,让近一个月出入迎风公园的市民提供线索,有谁靠近过这棵槐树,或者见到什么可疑情况,都需要到警局来做笔录。

去汤家吃饭的那个晚上,白胜接到属下电话,说有个目击者声称两周前见到槐树下有人鬼鬼祟祟挖着什么,白胜二话不说,撇开汤宁一家子,立刻赶回了警局。

见到那个流浪汉后,白胜傻了,这不是之前自己救助过的天桥底下的野哥嘛,他是个精神病患者,他的话怎么能作为证词。

野哥手舞足蹈,说见到一个男的半夜在那里挖呀挖呀挖。再问他见到那男的长什么样,野哥嘻嘻哈哈说跟白警官长得一模一样!

属下:“胜哥,他举报你耶。”

“他傻,你也傻吗?”白胜瞪了属下一眼。

就这样,线索又断了。

白胜的爱情也跑了。

三年了,白骨都没确认身份,有十几个人断断续续来认领,但都不符合死者特征。

如今,警局的大门口贴着的寻人启事在日晒风吹下微微泛黄,上面的信息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唯有几个简短的字眼清晰可辨:

男,身高185cm,方脸,右小腿骨折手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捌·入局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情蛊贩卖处
连载中野生芦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