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话,一起回到了杭州城。
柳随风让白威先驾车送陆明回去,陆明却执意要送柳随风回了听澜居后才肯回去。
方师爷一进城就被打发回了刺史府。陆明就跟着柳随风回了听澜居。
秦海和几个小童已经收到了口信,在门口等柳随风了。看到马车停下,先下来的人是陆明,秦海忍不住调侃:“哎呀,陆公子回来了。”
陆明没说话,从车厢里牵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那手的主人久病初愈,显得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
秦海看到柳随风从车厢里钻出来,忙收起玩笑的心思,上前去搀扶。
陆明却没假他人之手,小心地将柳随风扶下了车。
“阿清,该回去了。”柳随风下了马车,往大门口走了两步,停在了秦海的身边。
“我……我送你进去啊!”陆明还想搀着柳随风,却被柳随风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往秦海的身边靠了靠,秦海立刻上手扶住了他。
“阿清,听话!”柳随风沉下脸,语气加重了些。
他的伤势本就没好,又坐了几个时辰的马车,其实早就站不住了,他怕陆明担心,只能打发他先走。
陆明深深地看着柳随风,眼里有着担心和委屈,最后在柳随风幽深的目光里,转身又上了马车。
等马车慢慢驶远了,柳随风终于站不住了,踉跄了一步,靠在了秦海的身上。
“公子!”秦海吓了一大跳。
“先扶我进去。”柳随风咬着牙说道。
秦海半扶半抱的将柳随风送回了房间,一边嘱咐童仲快去请大夫过来。
秦海扶柳随风在床上躺下,发现他胸前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这……伤口裂开了?”
秦海赶紧解开柳随风的衣服,等他看清了伤口,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柳随风咬着牙,没回答,头上渗出了细细的冷汗。
秦海是第一次看到柳随风的伤口。之前在寺院里,都是陆明贴身照顾的他,一点也不假他人之手。他虽然知道柳随风伤重,却不知道伤的这么重。这深可见骨的爪痕,若是再进半分,怕是要开膛破肚了。
“童季,快去取伤药来!”秦海回头,看到童季愣在一边没反应,显然也是被柳随风的伤吓到了,反手拍了他一下。童季这才战战兢兢,如梦初醒般跑了出去。
“你真是福大命大,受了这么重的伤,也能熬到现在。”秦海看着柳随风一身的伤,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我让你查的事,你查到了吗?”柳随风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些呼吸,问道。
说道这个,秦海就有些犹豫。“总归就是灵山书院的一些学子,看不惯陆公子,想给他些教训。”
“都有哪些人?”
“陆公子教的黄班学子,都是些不学无术的官家子弟。哦,好像还有书院院长的孙子。”
柳随风静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他原是答应了陆明,这件事让他自己处理的,但那些元凶若是官家子弟,陆明反而不好出手了,毕竟陆泽是杭州刺史,同在一个官场,若是闹得太难看,陆泽面子上也不好看。
“阿清太冲动,我怕他闯祸。”
秦海是见识过陆明发疯的,当初柳随风不告而别,陆明差点把闲雅钱庄拆了。
“呃……要不我先跟他说说,让他留点分寸?”
柳随风给了他一个“你以为他会听你的?”的眼神。
秦海摸了摸鼻子,说道:“那要不你跟他说说?”
柳随风想了想,说道:“他任性惯了,谁的话都听不进的,你跟他说,若是闹得太过了,就别来见我了。”
秦海看了柳随风一眼,心想,你以为他会怕你威胁?回头妥协的人还不是你?
陆明黑着脸回了刺史府,下车时都没与白家兄弟告别。
白武小声地问白威:“师兄,这两人是又闹别扭了?”
白威白了他一眼,“这是情人间的情趣,懂不懂?”
“不懂!”
白威自己也摇了摇头,这两人,他也有些看不懂。
你说柳随风不喜欢陆明吧,为了救陆明,连命都不要了。这次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以为连大罗神仙都难救了,没想到能捡回一条命。
你说柳随风喜欢陆明吧,却总是想跟他划清界限,保持距离。偏偏每次陆明一生气,柳随风的原则和底线都没了。
陆明黑着脸回了刺史府,还没走回房间,就被陆泽拦住了。
“你要去哪儿?这么久没回府,也不知道先给爹请安。”
陆明看到陆泽,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想想自己也有事要跟陆泽说,就低头给他行了一礼,“爹。”
陆泽哼了一声,到底也没舍得怪他,转身往自己的书房走。
陆明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方师爷正在书房里收拾公文,见陆明进来,若无其事地与他打招呼。
陆明嗯了一声,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你看看他,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我都没坐下,他倒是先坐下了。”陆泽指着陆明,对方师爷不满地说。
“公子身上还有伤,路上坐车辛苦累着了。”方师爷看了一眼陆明,笑着替他说好话。
陆泽又哼了一声:“辛苦?真辛苦怎么不回家,反而先去了听澜居?”
陆明看了一眼方师爷,猜想一定是方师爷说的,心里有些埋怨。
“怎么不说话?我骂错了吗?”陆泽见陆明不说话,心里还想着是不是语气有些重。
“你是老子,我是儿子,老子骂儿子可是天经地义的,儿子怎么敢回嘴。”陆明不阴不阳地顶了一句。
陆泽听到他的口气,顿时就无名火起。“你这臭小子,眼里还有老子吗?”
陆明冷哼了一声:“你这老头子,眼里也没儿子啊!”
“你……”陆泽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本来就是啊,你儿子都快被人害死了,你都不管?你推我进的火坑,是打算看我被活埋是不是?”
陆泽坐回椅子上,大口喘了几口气,“说的什么鬼话?”
“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西山的事是谁搞出来的。都半个月了,要是连这点事都查不出来,你这刺史也别干了。”
陆泽的脸沉了三分,他确实已经有了证据,查到了真相,但是也确实不好随意出手。
“你看看,你看看,你这脸色,让我猜对了吧!”陆明一拍手边的案几,震的桌上的茶碗跳了一下。
“公子,此事牵扯颇大,高院长和张学政都来求过情了。”方师爷说道。
“求情?求个情就想把这事揭过了?你是没见过柳大哥身上的伤是吗?那可是一条人命,若不是柳大哥舍命护我,如今我的‘二七’都过了!”
陆明只要一想到柳随风像个血人似的,毫无生气的躺在阴暗的山洞里,他就像锥心一般的疼。
陆泽换位思考了一下,也确实有些后怕,若是陆明受了那么重的伤,他怕是舍了这个官位,也要追究到底的,但到底……也没有发生不是吗?
“柳贤侄确实是我们陆家的大恩人,我让方师爷准备了不少好药材,改日我会亲自登门致谢。”
陆明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若是不想动手,那就让我来,你怕在官场上得罪人,我可不怕。”
“混账,你也是当过官的人,岂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陆明站起身,冷冷瞥了一眼陆泽:“当初我不想去书院当教席,是你们非让我去的,我说过,让我去可以,之后出了什么事,你们可别后悔。”
说完,他也不管陆泽的反应,转身就出了书房,回了自己的房间。
陆明一回房间,就躺到了床上。他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回刺史府了,躺在自己的床上,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他的睡眠一直都不太好,只有在柳随风身边时,才能睡几个好觉。
自从柳随风出事后,他每晚都陪在柳随风的身边,困了就趴在他床边睡一会儿,但只要一合上眼睛,眼前就是那晚发生的事——幽绿的狼眸,充斥着鼻尖的血腥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
所以在灵微禅寺的这半个月,他不敢睡,总是整夜整夜的熬着,熬的眼圈都黑了,还要安慰柳随风,是认床睡不好。
他不想回刺史府的,他只想留在柳随风的身边,但他却总是想将他推开。
“柳随风!你没有心的吗?”陆明像是发泄般,突然大喝了一声。
门外,一只手刚要敲响房门,听到屋里的声音,顿时停下了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那敲门声才轻轻地响起来。
“谁?”陆明没好气地问道。
“是我!”
陆明听到那声音,愣了一下,然后才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进来吧!”
来人正是薛彦之。
薛彦之穿着一身蜜合色的锦袍,看上去温润如玉。他轻轻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
“我听说你今日回杭州城,特意来看看你。”
“你消息倒是灵通,怎么西山的事还没有结果?”陆明从床上起来,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服,请薛彦之到窗前的罗汉榻上坐。
薛彦之没有回答,默默地坐到了窗边,眼睛一直盯着陆明。
“看什么?总算没有缺胳膊断腿。”陆明没好气地说。
“西山的事,是谁做的,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知道又如何?我要的是他们都付出代价。”
薛彦之沉默了一下,突然问道:“你……和柳随风是什么关系?”
陆明冷哼了一声:“你觉得呢?”
薛彦之缓缓点了点头,他其实早猜到了,一个前程似锦的状元郎,为什么会突然辞官,总要有理由的。那样奋不顾身的为另一个人,若不是真的将他放在心上,怎么做得到?
“陆明,我一直觉得跟你很投缘,所以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不管你听还是不听,我都不会再说了……”
陆明脸上浮起一个讥讽的笑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用说了。”
薛彦之低头笑了笑,说道:“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不就是劝我与随风分开吗?我告诉你,不可能,这辈子不可能,下辈子也不可能。”
薛彦之又笑了,“我想说,你们这条路会很难走,但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就选择站在你这边,不管什么时候,都是!”
陆明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有一瞬间怔忡。他听过太多人劝他放弃,连柳随风都在劝他,却只有薛彦之一个人在鼓励他。
“薛大哥,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薛彦之点了点头,真心吗?应该是真心希望他开心吧!毕竟他在西山上亲眼见到了陆明发疯的样子。那样一个爱恨分明的人,一旦认定了就不会放弃了吧!
陆明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个天真单纯的笑容,他的快乐看上去竟然如此的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