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彦之被陆明脸上的笑容晃了一下,还没回过神,就觉得自己被陆明调戏了。然后他就听到了大厅里数道咳嗽声,有些是被水呛到了,有些是被气得岔了气的。
“有辱斯文!简直有辱斯文!”苏先生拍着手边的案几,脸气得通红。
“我不过开了一个玩笑,你们就气成这样,未免也太没君子风范了!”陆明淡定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张学政头疼地看向陆明:“陆先生,你少说两句吧!”
“抱歉啊!今日是学政你荣休的好日子,我也不想扫你的兴,但是总有些人,自以为读了几卷书,就可以指点别人。殊不知,自己才是鼠目寸光的井底之蛙。”
“陆明,你私德有亏,又阴险恶毒,实在是有违君子之道,不配为人师。”高院长冷笑一声,说道。
“高院长,今年灵山书院共有十四位进士,除去地班和人班的四个,天班有六个,黄班有四个。
我自认天班的那几个本身底子好,与我关系不大,但黄班的四个却是我亲手教出来的。配不配为人师,不是你说了算的。
我私德有亏,我承认,全杭州城的人都知道,请问阴险恶毒,又是从何说起?”
“你们只知道今科榜眼是我孙子高文渊,你们可知为什么他能从一个成绩最差的末流学子一跃成为一甲榜眼吗?就是这个陆明,他借着在书院授课之便,以私下辅导为由,勾引我孙子。如今文渊对他言听计从,已经与家族决裂了。
我的长孙文博,本来是天班的天之骄子,就因为不肯与他苟且,就被他活活逼疯了,如今整日浑浑噩噩的,好好的前程都断送了。”
高院长痛心疾首的说了一大堆,说的在场的众人都呆住了,说的陆明自己都差点相信了。
“高院长要是哪天不想开书院了,倒是可以去茶楼说书。你几时见我勾引高文博了?他是长得好,还是才学高?你说我是看中了他什么,才想着勾引他的?”陆明冷笑了一声。
高院长气得青筋都爆出来了,拍着桌子说道:“我今日既然开了口,也不怕丢人了。文渊那小子亲口跟我说他喜欢男人,最仰慕你。为了要跟你在一起,要和高家决裂。不是你撺掇勾引的,又是谁?”
高文渊的事,确实是陆明始料未及的,他不知道那个看似老实的少年也这么执拗。陆明不太有底气地说:“笑话,仰慕我的人多了去了,难道都是我勾引的?”
“那文博的事又如何说?你为何要罚他挑水种菜,逼疯他,断了他的仕途?你敢说不是你为了西山的事报复他吗?”
陆明被气笑了,“原来高院长也知道他和西山的事有关,当时为何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了黄班学生身上?我这人恩怨分明,别人欺我一分,我必定十倍奉还,但还完了,我就不会再抓着不放了。
种菜挑水的事,从头到尾都是他自愿的,学院里很多学子都做过,我不但没罚他,还私下里指导过他,是他心智不够坚定,临考时承受不了压力,被逼疯了。这种人每年都会有几个,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了。你若是非要赖在我身上,那就拿出证据来,否则……”
“否则如何?”
陆明看向首座的学政,笑眯眯地问:“华国律,这种不尊师重道,任意诽谤教席的书院,大概是开不下去的吧!”
张学政的脸都黑成锅底了,在座的人都看向他,他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你!!”高院长指着陆明拍案而起。
“你们高家烧了几辈子的高香,才出了这么一个榜眼,你不想着将他好好供起来,还想攀扯这个,诬赖那个,难怪亲孙子都要跟你离心了。
圣人云‘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院长心不正,身不修,怎么配教书育人?”
“我不配?难道你一个败坏伦理纲常的斯文败类就配?”
陆明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不配!”
“陆明!”薛彦之也听不下去了,轻声喝止。
他知道张学政这次请陆明来,庆祝他荣休是其次,主要还是想请他再回书院当继续教席的。陆明闹了今日这一出,后面都不好谈了。
“我是不配为人师啊,可不能教坏了那些未来的国之栋梁,所以我自动请辞了教席的工作。
说到底,当初也是你们哭着喊着要请我去当教席的,我可没有毛遂自荐。如今再拿这些好听难听的来说,着实没意思了吧!”
陆明扫过在座的人,他坐到现在,也真是给足了这些自诩名仕的先生们面子了。他站起身,理了理衣服,朝首座的张学政行了一礼。
“张大人,愿你‘踏遍青山人不老,壮志凌云乃从容’。”
说完,转身潇洒的离开了。留下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
陆明兴冲冲地去赴宴,结果饭没吃到,倒是惹的一肚子气。
柳随风正和白武在说话,听到陆明回来了,就打发他先出去。
陆明一回来就坐到桌边生闷气,也没注意白武跟他打招呼。
柳随风摸索着站起身,向陆明靠过去,轻声问:“怎么了?不是去赴宴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明一把抱住了他的腰,闷闷地说:“随风,我们离开杭州吧!”
柳随风摸了摸他的头发,应道:“等灾情稳定些,我们就走”。
他猜陆明今日一定是遇上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了,既然陆明不想说,他也不多问。不开心地事,忘了就好了,何必反复拿出来提。
“我听说城中现在时疫盛行,药材够吗?”柳随风转移了话题。
“够,我们先前在西南定的那些药材,正好拿来用,只是药材够了,大夫却不够。我已经在城里张贴了告示,重金招募大夫。”
柳随风又摸了摸陆明的头发,这本是官府,朝廷该操心的事,如今都要他来操心。“我家阿清真是辛苦了。”
就这样,又过了大半个月,到九月末的时候,杭州的时疫终于控制住了,但接下来要面临的情况却更难了。
一过九月,天就要转寒了,虽然南方的冬天比北方暖和些,但是流民多数都穿着单薄的衣服,到时候西北风一起,怕要冻死多半。
刺史府已经尽可能的给他们安排了有瓦遮头的地方暂住,但这也只能暂时让他们抵挡一段时间。被洪水毁掉的村子还没重建,这个冬天,注定很难熬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柳随风的眼睛正在慢慢复原,如今已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了,尤其是白天光线好时,还能在院子里走走。
“苏州的情况比这里好些,除了少部分是渠县的人,暂时无家可归,本地的流民大都回到了自己的村子。秦大哥已经给他们安排了住的地方,年轻力壮的也都安排了工作,那些人熬过今冬应该不难。
其他几个州郡受灾不太严重,主要是大雨毁了田里的收成,我让那些钱庄的掌柜多留意,能帮的都帮一把。”
陆明坐在院子的石桌前,翻着手里的账本,细细地将最近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说完才发现柳随风没反应,回头一看,就见他站在一棵木芙蓉树下,正抬头看着树上大朵的粉白的花。
他分明看不见,却饶有兴致的看了很久。
“你又看不见,盯着那花做什么?”陆明没好气地问,他叨叨了半天,这人竟然一句都没听到吗?
“我在想,阿清脸红的时候,是不是像这木芙蓉花一般好看。”柳随风带着笑意的声音轻轻地传过来。
陆明是真的脸红了,不过是被气红的。他上前两步,走到柳随风背后,踢了他一脚。
柳随风哎哟了一声,陆明这一脚用了七分力,踢在了他的腿骨上,还是有些疼的。
他伸手把陆明捞进了怀里。“你的脾气越发大了,如今都上脚了。”
“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能认真一点吗?”陆明不满地推了他一下,没推开,就半推半就的靠在了柳随风的怀里。
柳随风亲了亲陆明的发顶:“我家阿清这么能干,我可以退休了!”
“你想的美,这么麻烦的事,我可不想再做了,你赶紧给我好起来,把这些烂摊子都接过去。”
陆明嘴里说着不愿意,心里却想多为柳随风分担些。他的经商天赋不如柳随风,所以同样的事,虽然他也能做,却要花更多的时间。
这段时间若不是柳随风有时会帮他分担些,拿拿主意什么的,他就是有三头六臂都扛不下来的。
“好好好!我的阿清只要做个富贵闲人就好。”柳随风摸着他的头发,轻声哄着。他的阿清很能干,比他想象的要能干,但是他舍不得让他太辛苦。
“下午我要去一趟刺史府。”陆明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闷。
“是商量年底赋税的事?”
陆明“嗯”了一声。其实这次不光他要去,杭州城里的几大富商都要去。
今夏南方遇上了天灾,田间收成全无,朝廷不但没有一点减免赋税的意向,还增加了几项别的名目的赋税。
旨意下到地方上,地方官肯定硬着头皮也要解决这件事。司户没办法,只能召集本地的乡绅来解决问题。
“缺口有多少?”
陆明一把抓紧了柳随风的衣襟:“你疯了?”
柳随风勾了一下嘴角,轻轻拍了拍陆明的手:“我心里有数!”
“我心里也有数,几家钱庄账面上如今还有多少钱,我比你还清楚。这次已经为了赈灾的事,大伤元气了。你再折腾,全国五十几家闲雅钱庄要倒一大半了!”
陆明抬头瞪着柳随风,眼里都要冒出火了。
“没关系,不是还有你吗?大不了以后靠你养我。”柳随风将陆明抱的紧了些,将头靠在他的颈侧,慢慢合上了眼睛。
陆明简直要被惊呆了,这人竟然厚脸皮到了这个程度,把吃软饭说的如此的天经地义。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是跟钱有仇是不是?”
柳随风合上的眼睛慢慢又睁开了,眼睛里仿佛还带着精光:“我只想要我的阿清。”
陆明很无语,这男人总有办法把正经的事往不正经的方向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