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掌灯的时候,陆明才回了听澜居。此时,曹荣正端着一碗药送到了柳随风的房里。
柳随风的眼睛看不见,房里也没有点灯。曹荣推门进去的时候,差点撞倒了边上的花盆架。
“爷,该喝药了,您是不是还没用晚膳?我去给您拿!”
“不用了。”柳随风就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很安静地坐着,像是融进了夜色里。
“这药不能空腹喝的,这个点了,就是不想用晚膳,也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去给你拿点点心吧!”曹荣往窗边走了几步,想看清柳随风的表情。
今日已经是八月十四了,月光透过窗棱照在柳随风的脸上,半明半昧的,衬的柳随风那张摄人心魄的脸多了几分阴冷。
“没事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曹荣的脚步一顿,“爷,今日还需要施一次针的。”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这里不用你了,你先下去吧!”
曹荣像是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地出了房间。刚走到小院门口,就看到陆明提了一个食盒走过来。
陆明看到他,淡淡地打了一个招呼,然后越过他,进了那个黑暗的房间。
曹荣的脚没有挪动,听到屋里传来陆明的惊呼:“唉,天黑了你不知道吗?都不点灯。”
房间里的灯被点亮了,暖黄的灯光透过窗户,映照出两个交叠的人影。
柳随风似乎说了一句什么,曹荣没听清,然后就听陆明有些撒娇般地说道:“我在外头忙了一下午了,你帮我揉揉肩啊!”
曹荣没有再听下去,低着头走开了。
此时的陆明正抱着柳随风,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远去的背影,脸上浮起一个讥讽地笑容。
“还没用晚膳吧,一会儿又该胃痛了。”柳随风捏了捏陆明的手,将他往桌边带。
“唉!你怎么……”陆明看他像没事人似的,从容地带着他走到了桌边。
“我现在能看到一点光,不算完全看不到。”桌上有灯,比周围要亮。
陆明有些失望,但是马上又燃起了希望,能看见一点光,就是有好转,说不定马上就会好了。
“最近钱庄的事有些多,流民里有不少人拉肚子,不知道是不是喝了不干净的水,我让罗掌柜去准备一些药材,以备不时之需。我还要联系秦大哥那边,苏州应该也受了些影响,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
陆明把最近手头上的事一样一样的说给柳随风听,柳随风听完,脸上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辛苦你了!这些本不是你该操心的。”
柳随风一句话,让陆明绷紧的弦都松了。他以前不知道柳随风都在忙什么,只知道他时常在书房里写信,看账本,有时候还要离开杭州,一去至少半个月。
遍布天下的闲雅钱庄有自己的通讯渠道,传递消息的速度远超过了官方的驿站传输。
陆明只是代管了钱庄半个月的事务,还主要是赈灾的事,就已经忙的找不着北了,每天除了睡前可以想想柳随风,白天竟然是忙的完全抽不出空的。就这样的生活,柳随风竟然每天都要经历。而且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显疲惫,可见他的能力有多强,内心有多强大。
“大师说你要静养,你每日那么辛苦,如今也该换你休息一阵子了,在你眼睛好起来之前,你手里的生意都由我代管,有不明白的地方,我会再问你。”
“不要太辛苦就好。”柳随风摸了摸陆明的脸颊。
陆明狡黠一笑:“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生意全赔光了?”
“除了钱庄,其他都在你名下了,要赔也是你赔。”柳随风笑着说。
陆明撇了撇嘴,给他碗里夹了一些菜:“快吃吧!菜都凉了。”
柳随风摸索着拿到了碗,然后又去摸筷子。
陆明有些看不过去,问道:“要不要我喂你?”
柳随风扯了一下嘴角,陆明以为他会应好,没想到他拒绝了。
陆明也不勉强,知道他眼睛不方便,就把菜夹到他碗里,看到他一口一口吃掉,然后再夹别的。
柳随风也不挑剔,陆明夹过来的东西,他一一吃了。陆明看他那么听话,难免起了顽皮的心思。柳随风最讨厌吃芹菜,他就悄悄夹了一筷子芹菜想放进他的碗里。
谁知筷子还没伸到柳随风面前,柳随风就将碗抬高了一些,想避开陆明的手。
柳随风有些无奈地说:“阿清,我只是眼睛看不见,鼻子没有坏!”
陆明嘿嘿笑了两声,将筷子上的芹菜一口吃了。
柳随风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不禁又拿他没办法。“明日是中秋了吧!”
陆明点点头,然后想到柳随风看不到,就嗯了一声。
柳随风放下手里的碗,伸手摸到了陆明的手,“明日早些回来,陪我赏月!”
陆明突然觉得嘴里的饭菜没了味道,他反手握住了柳随风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好”。
次日一早,陆明很早就出门了,柳随风醒来时,他已经不在了。陆明出门时没带纪悠悠,而是让她留在家里,好好照顾柳随风。
纪悠悠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送陆明出门时,一脸的信誓旦旦,让陆明放心。
用过早膳后,曹荣来给柳随风施针,柳随风如常配合,施完针后,柳随风要休息,曹荣想留下来照顾,却被纪悠悠赶了出去。
“曹先生辛苦了,我是丫环,照顾爷这种事,自然是我做的比较顺手,就不麻烦你了。”
曹荣不太会说话,见纪悠悠这么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能被她赶了出去。
纪悠悠当着曹荣的面,关上了房门,然后还对着大门做了一个鬼脸。
“悠悠!”
柳随风的声音从床边飘过来。
纪悠悠应了一声,快步走到柳随风床边:“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头疼吗?头晕吗?还是口渴了?”
柳随风被她殷勤的样子逗笑了:“你今日是怎么了?这么殷勤?”
“公子出门前让我好好照顾爷啊!公子说你施过针会头晕,所以要小憩片刻,醒来可能会头疼,要多喝水。药不能太烫,□□成就能入口了,虽然天还有些热,但不能吹风……”纪悠悠像是背书似的,把陆明说过的话,一一都说了一遍。
柳随风听着听着,竟然觉得心情无比的放松,连头晕的感觉都没了,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朦胧中似乎听到房门响了,大概是纪悠悠出去了。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轻松了,什么事都不用管,只是休息,所以他放任自己陷入了沉睡。
等他醒来时,就看到屋里坐着一个人,柳随风看不太清,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他下意识的喊了一声:“阿清!”
那人站起了身,向床边走来,走到近前,柳随风就认出来了,是曹荣。曹荣经常和草药打交道,身上会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爷,您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曹荣的声音很清冷,总是淡淡地,像没有什么情绪。
柳随风抬头看着帐顶,其实他什么都看不清,只是白花花的一团。“我睡了多久了?又要施针了吗?”
“差不多半个时辰吧!还没到施针的时辰。”
柳随风不再说话,之前的半个月,他差不多就是这么过来的,一天要施针六次,每隔一个时辰施针一次,每次施针后他都要昏睡半个时辰,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你去找纪悠悠过来。”
曹荣听到柳随风的话,有一点迟疑,拳头也微微握紧。
柳随风没有听到曹荣的反应,也不催促,还是躺在床上不动不动地盯着帐顶。
曹荣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离开了。没过多久,纪悠悠就蹦蹦跳跳的回来了,曹荣落后了几步,也跟着她进来了。
“爷,你醒啦?要不要喝水?”纪悠悠手里还端着一碗汤,柳随风老远就闻到了味道。
“你炖了什么?”柳随风缓缓从床上坐起来。
纪悠悠忙上前扶着柳随风起来,顺手给他披了一件外衫,动作无比自然,仿佛做过无数次。
曹荣不知道,纪悠悠原来也是好人家出身的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没伺候过人的。跟着陆明以后,大少爷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她也为此学了不少,尤其是陆明在床上病了两个月,她日日贴身伺候,如今对照顾病人这回事已颇有心得了。
“天麻炖乳鸽!公子说爷这次伤了头,要好好补补,我趁爷刚才小憩,特意去街上买的。”
柳随风不知听到了哪一句,竟然笑了出来,笑完又问:“如今街上情况怎么样?”
“街上的流民越来越多,好多人都病了,看着倒是有些不忍心。物价比之前涨了些,但到底没有太离谱。这次公子要来十万石粮食,真是解了城中的大难了,我听说刺史府那里,现在还没动静呢!”
柳随风仿佛听着普通的闲话,一边慢慢地喝着碗里的汤,等一碗汤喝完,柳随风夸了一句好喝。纪悠悠笑嘻嘻地又给他盛了一碗。
“大白那里如何了?他一个人去了渠县,注定是白跑一趟了。”
“白二哥已经去渠县找他了,再过几日应该就能回来了吧!”
两人就这样坐在一起闲话,曹荣站在一边,看他俩旁若无人般聊着,突然觉得自己无比的多余。
又过了一会儿,纪悠悠突然说:“哎呀,施针的时辰到了。”
柳随风嗯了一声,然后吩咐纪悠悠:“今日是中秋,晚上给阿清做些他爱吃的,给你放个假,出去玩吧!”
纪悠悠开心地应了一声好,然后兴冲冲地走了。
等纪悠悠一走,曹荣就默默地走到了柳随风的身边,“爷,我给您施针。”
柳随风像是一点也不意外他的存在,在他施完针后,说了一句:“今晚街上一定很热闹,你可以出去走走。”
语气跟纪悠悠聊天时完全不一样,少了一些温度,显得有些公事公办。
曹荣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然后扶着柳随风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