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随风出了京兆府,就顺路去酒馆买酒。上次给公冶贤带了“醉梦”酒后,公冶贤又提起过几次,直说那酒好喝。如今公冶贤年纪大了,柳随风也不敢让他多喝,只能隔一段时间买一次。
这个酒是酒馆老板自己酿的,数量不多,所以每日都是限量出售的,一般不到傍晚,就能卖光了。
谁知今天的生意特别好,柳随风去的时候,“醉梦”已经卖完了。
想到公冶贤那副馋酒的样子,柳随风就想到了找老板买酒方。
酒馆老板一开始不肯,直说这是祖传的配方云云。柳随风又加了一倍的钱,老板就说他早有回老家的想法了,有了这笔钱,他就可以带着家人回乡去了。
柳随风本来只是想买个配方,可以时常酿一些酒,让公冶贤解解馋。没想到老板连酒馆都不开了,倒是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又多给了老板一些钱。
那老板也是个实在人,看柳随风这么客气,就把那家酒馆的铺子也一并给了柳随风。
最后,柳随风拎着两壶酒,拿着酒方和酒馆的房契回了四条胡同。
青书给他开的门,见他手里拎着酒,忙接了过来。
“秦海呢?让他到书房去等我。”
青书点点头,一溜烟的跑了。柳随风先去看了公冶贤,见他正在桌边看琴谱,边上还站着一个伺候茶水的小童,就没进屋叨扰,而是回了书房。
秦海得了口信,已经在书房等柳随风了。柳随风把钱庄的事跟秦海说了说,秦海有些咋舌。
“你就这样把伙计解雇了?你不怕宋掌柜有意见?”
“他有意见也得憋着,闲雅钱庄是我的心血,我想让它成为业界的龙头,就必定要做的面面俱到,样样最好。
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每家分号我都会重新整顿,还会建立内部的关系网,所有分号都要互通有无。再有假银票的事情发生,我需要第一时间知道,而不是等我来问了,才告诉我出了这样的大事。”
秦海点了点头,又问:“那京兆府那里?”
“我今日碰到了京兆府的陆少尹,他受理了这个案子,让我等回话。我们就暂且等等吧!”
晚上,秦海和柳随风陪着公冶贤一起吃饭。公冶贤喝着“醉梦”酒,有些感慨的说:“哎呀,这么好的酒,等我离开京城,怕是喝不到了。”
柳随风听到他说要离开京城,心里有些失落:“师父要走了吗?”
公冶贤笑呵呵地说:“这两天老有人来拜访老夫,老头子清静惯了,不想应酬那些人,还是走了好。”
“先生要是不耐烦应酬那些人,我们替您挡了就是了。”秦海看出柳随风的不舍,如今他已经出师了,也不用再跟着公冶贤四处漂泊了。
公冶贤摆了摆手:“不用不用,老夫这次来京城也住了快两个月了,好酒喝了,好菜也吃了,是该走了。”
“那您接下来要去哪里?”柳随风问。
“也许是福州,也许是明州,总之顺着京粤大运河一路向南走,马上就到冬天了,江南气候温暖,到那里过个冬。”公冶贤看了看柳随风,又看向秦海:“你小子以后就跟着小叶吧!你们一起长大,他做事,你要多帮衬着些。””
秦海也是跟着公冶贤长大的,说起来,他跟着公冶贤的时间比柳随风还要多两年,如今要与公冶贤分开,他也是很舍不得的。
“您到了地方可要给我们捎个信,别让我们担心。”
公冶贤点了点头,没说话。
秦海又看了柳随风一眼,见他低着头喝酒,只能替他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先生打算什么时候走?我给您挑了两个童子,到时候一并跟着您去。”
公冶贤低头想了想,说道:“就这两天吧,老夫不喜人多,一个童子就够了。”
秦海和公冶贤又聊了一会儿,柳随风却一直很沉默,他的筷子没有再碰过桌上的菜,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
三天后,公冶贤准备离京。柳随风起了个大早,去伺候公冶贤起身。
但当他打开公冶贤的房门时,却看到他已经穿戴整齐了,正坐在窗边看着一本琴谱。这是他平常的习惯,无事的时候就喜欢翻翻琴谱,弹弹琴。
如今他的行李都已经打包好了,倒是还有几本琴谱留下来。
“师父,您今日起的真早。”柳随风站在门口,没有更靠近他。
如果他能再走近一些,就能发现,公冶贤的手上拿着的不是琴谱,而是柳随风这些年练琴的心得笔记。
早两年柳随风还不太会写字,笔记就写的格外的潦草。公冶贤就对他说,字如其人,琴师是天底下最风雅之人,自然要有一手拿的出手的好字。
自此之后,柳随风就狠下功夫练字。直到如今,他的字已经有了自己的风骨。
“小叶啊!出师以后也要记得练琴,若是下次老夫遇到你,发现你的琴技退步了,老夫可是会狠狠责罚你的!”
柳随风从门口只能看到公冶贤的侧脸,他并没有回头,而是看着手里的书说的。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柳随风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公冶贤放下手里的书,从窗边站起来,背过手,往门口走。
经过柳随风身边的时候,柳随风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大约一指长,通体漆黑,刻成了琴的样子。“师父,这个给您……”
公冶贤看了那块玉佩一眼,突然佯怒道:“怎么?你就是给老夫墨玉做的琴,老夫也不会把‘凤栖梧’给你的。”
柳随风无奈地看向这个老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那把琴。
“这是我的信物,日后你不管去了哪个州郡,都可以拿着这个去闲雅钱庄取钱。有什么事,也可以让钱庄的人给我传口信。”
“哎哟,这么好!”公冶贤接过来看了看,然后揣进了怀里,“放心,老头子粗茶淡饭惯了,不会败光你的家底的。”
柳随风笑了笑,公冶贤喜欢自由,居无定所,但只要他拿着“墨玉琴”去钱庄取钱,他就能知道他在哪里了。
柳随风和秦海把公冶贤送出了京城,一直送到了京郊的渡口。柳随风再三嘱咐了小童,要照顾好公冶贤,钱财方面不用太节俭,有需要可以去钱庄支取。
等公冶贤的船开走了,秦海才问:“公子,你把‘墨玉琴’给先生了?那可是你的半副身家呢!”
柳随风把玩着手里的另一块“墨玉琴”,说道:“这不是还有一半吗?何况以后我们还会有别的生意,钱再赚就有了,师父若是丢了,我才要头疼呢!”
秦海想了想,觉得柳随风真是太腹黑了。公冶贤还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吧,其实是把自己套进去了。
“我们要加快建立钱庄内部的联络网,我需要随时知道师父的去向,他年纪大了,身边只有一个小童子,我还是不放心的。”
秦海嗯了一声,两人就回了四条胡同。还没走到门口,远远就看到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秦海“啊”了一声,然后拉住了柳随风。
因为公冶贤要离京的事,秦海倒是忘了把陆明来送琴的事告诉柳随风了。
那个坐在门口台阶上的人,不就是陆明吗?
“做什么?”柳随风突然被秦海拉住,还有些不高兴,皱眉看向他。
“呃……陆公子,就是那天弄坏了‘潇湘’的那个……”秦海指了指远处的人。
柳随风望向竹园门口,就看到一个穿着红色锦袍的人影。他抱着膝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整个人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看上去像被抛弃的小猫一般,可怜兮兮的。
柳随风皱了皱眉,像是自言自语的问道:“他怎么又来了。”
“那个……其实前两天他也来过了……”秦海挠了挠头。
柳随风寒眸扫过来,秦海觉得周围的温度好像降了些。“这两天事多,忘了告诉你了,他给你送了一架琴,说是向你赔罪的。”
“我那日明明说的很清楚的,我不想再见他。你既然收了他的琴,我们就算两清了,他还来做什么?”柳随风不耐烦地说。
每次看到陆明,就觉得自己像个恶人,而他是一只纯洁无辜的小羊。
“那天他来,问我你还有没有生气,我说没有……”秦海说到一半,看到柳随风要杀人的目光,剩余的话都咽进了喉咙里。
柳随风觉得,如果眼光可以杀人,秦海已经死了几百次了。
他不想接近陆明,那么单纯的一个少年,出身好,又有学识,等过了明年的春闱,一定前途无量的。士农工商,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今日是国子监的旬休,陆明特意来找柳随风,想向他当面道个歉。他觉得柳随风是个好人,他想跟他做朋友。
结果他在门口敲了半天的门,只有一个小童子来应门,说柳随风不在家。他本来一腔的热情,突然像被浇了一大盆冷水。
他有些心灰意冷的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他想等柳随风回来,又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能回来。
如今已是十月了,京城的冬天来得早,坐在胡同里,两头是穿堂的风,其实是有些冷的。
陆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好像有些痒,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余光看到远处站着两个人,正是柳随风和秦海。
陆明开心地站起来,朝柳随风跑过去。“柳大师!”
柳随风看到眼前的少年眼里闪着光芒,嘴角微微上扬,看上去很乖巧又带着三分少年的桀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