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皮很重,重的抬不起来。但是他听到了熟悉的心跳声。那声音让他觉得很安心。
他的眼睛慢慢的睁开,看到陌生的环境,有一瞬间的茫然,然后就对上了一双黑如深渊的眸子,他在眸中看到了一个伤痕累累的自己。
“啊……”陆明突然尖叫了一声,整个人缩成一团。
“阿清,别怕,我在!”一道低沉而温暖的嗓音从背后传来,然后是一双温暖的大手从背后环抱住了他。
陆明想到了那段不堪的记忆,全身不停地颤抖起来,那粗糙的手掌划过他的皮肤,让他说不出的恶心。他觉得被车夫碰触过的地方,每一寸都很脏。“别碰我!走开!走开!”
“阿清,没事了,没事了!”柳随风的声音里带着哽咽,是他没照顾好阿清,才让他受了这么大委屈,都是他的错。
陆明突然挣扎了起来,想挣脱柳随风的怀抱,他觉得自己脏了,不能再让柳随风抱着:“放开……放开我!”
“阿清,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你。”柳随风更用力地抱住了陆明,将头抵在了陆明的后背上。
陆明突然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灼烫着他的后背,烫的他瑟缩了一下。是眼泪吗?柳随风哭了?为什么哭了?
秦海曾经跟他说,他从来没见过柳随风哭,就是在他们创业初期,最困难的时候,他都没流过眼泪。这样一个打不倒的铁人,却为了他……哭了……
陆明转过身,面对着柳随风,柳随风却埋首在他的怀里,没有抬起头。
“阿清,对不起!”
他一直重复着这五个字,在他的怀里低低的呜咽着。
陆明伸手抱住了他的头,这样脆弱无助的柳随风,他从来没见过,却让人万分的心疼。可明明应该哭的人是他才对,为什么他却比他更伤心。
“你没有对不起我,这不是你的错!”陆明那清悦的声音在柳随风的耳边轻轻地响起。
柳随风浑身一震,缓缓地抬起了头。
陆明有些惨白的脸因为发烧染上了一点红晕。他的脸上没有泪水,平静地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阿清!”柳随风颤抖着抚摸上陆明的脸颊,他的脸上还有些擦伤,他有些不敢去碰触。
“我在!”
听到这简单的两个字,柳随风突然精神一松,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等柳随风再醒来时,已经是次日下午了,西斜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到了床上,他微微睁开了眼,迎上了刺目的日光。
他微微转动了一下头,避过那日光,然后发现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身边空荡荡的。
他猛然从床上坐起,大喊了一声:“阿清!”
“你醒啦?”陆明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柳随风循声看过去,就见陆明穿着一套常服,坐在窗边的书桌上画着什么。他忙下床走过去,一把抱住了陆明。“怎么起来了?”
“躺了很久了,就想下地走走。大白不让我出门,我只能在屋里找点事情做。”陆明环抱住柳随风,闻到柳随风身上熟悉的味道,让他觉得莫名的安心。
柳随风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烧已经退了,又检查了他各处的外伤,发现都上过药了,这才放下心来,又将他满满地抱进了怀里。
“阿清。”
“嗯?”
“我爱你!”
陆明的唇角溢出一个微笑,低低的笑了起来。
“笑什么?”
“人家说‘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果然是对的。”
柳随风:“……”
先前柳随风为了找陆明,熬了三天三夜没合眼,后来又为了照顾陆明,也没休息好,突然见陆明醒来,心里的压力就没了,这才昏倒在陆明的怀里。
经过这事,陆明更觉自己离不开柳随风了。无论生死,他都会站在他的身边,无论天涯海角,他都能找到他。
陆明醒后,柳随风又让大夫给他把了把脉,开了调理身体的方子。然后就带他离开了张家,回了客栈。
尽管张延庆不放心让陆明在客栈养伤,但是张家人一再触及柳随风的底限,已经让他忍无可忍了。
张家两兄弟这次确实做的有些过分了,一而再的算计陆明,若不是看在张延庆对陆明有养育之恩,张家怕是早就不在了。
柳随风让陆明自己来处理张达山夫妇。陆明想了想,觉得到底是亲戚,做的太过,怕是会伤了老爷子的心,就让张延庆把本该给张达山的那部分产业都划到了他的名下。你不是要钱吗?我就让你一无所有。
张达山夫妇被逼无路,到客栈来找陆明,被白家兄弟挡在了门外。他们就在客栈里哭闹,赖着不肯走。
陆明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又不是余杭人,不过在这住几天就要回去的,你们可是要在这里住下去的,不怕丢人,就只管在门口跪着吧!”
张达山夫妇到底也是要脸的,听了这话,只能灰溜溜的走了。
“哼!要我说,就该以牙还牙,打断他手脚才算解气!”白武抱着手臂气呼呼地说。
“这种人,若是打断了他们的手脚,回头还要赖着你,让你养他一辈子,我可不想给我外祖父添麻烦。何况,他们犯了法,自有国法来处置。”
陆明垂眸叹了一口气,他还记得小时候张达山时常带着他上街买玩具,张达海也会偷偷给他买糖吃,没想到十几年后,他们就变得如此的生分了。
柳随风注意到了他眼里的黯然,将自己的大掌覆在了他冰冷的手上。
感受到手掌的温热,陆明脸上失落的神情慢慢收了起来,抬头时,脸上又挂上了灿烂的笑容。
“为了我的事,耽误了好几天了,绣娘找到了吗?可不要影响绣庄开业。”
柳随风看到他的笑容,脸上反而多了些疼惜。
“找到了,我已经让大白先送他们回杭州了,不会耽误绣庄开业的。”
陆明听说大白先走了,还有些愕然。“我们还不回去吗?”
“我们还有些事没做。”
因为有了小乞丐提供的人像,那三个绑架陆明的绑匪很快就找到了,他们供出了主谋,是张达山夫妇指使他们绑架并企图杀害陆明的。
按华国律,这些人属于杀人未遂,按照情节严重性,可以判流放十到二十年。至于这情节是否严重,当然是县令判的。
量刑前,田县令特意问了一下陆明的意见。陆明笑了笑,说道:“听闻大人一向秉公执法,我相信你一定能还我一个公道的。”
田县令也是个聪明人,听到陆明这么说,自然知道怎么做了。
“最后,张达山夫妇判了流放西北十五年,刀疤男等三人判了二十年。”白武把自己刚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柳随风。
柳随风看了一眼在不远处画画的少年。自从陆明死里逃生后,每晚都会在噩梦中惊醒,柳随风一直没问他当日发生了什么事,但从他梦中的呓语中也猜到了些。一想到他捧在掌心的少年遭遇了什么,他的眼中就弥漫着杀意。“把那三个绑匪都废了。”
白武心中一惊,快速抬头看了一眼柳随风,然后捕捉到了他眼里嗜血的光芒。
“随风,快过来看看我这个画的好不好!”陆明突然抬头向柳随风招了招手。柳随风眼里顿时杀意尽失,浮上了些暖意,大步向陆明走去。
白武咽了一口口水,默默地转身走了。
“呃……快用午膳了,小白这是要去哪儿?”陆明看到白武离去的背影,随口问道。
“你的身体刚好些,不要太辛苦了,画完这张扇面,我们就用午膳吧!”柳随风抬手摸了一下陆明的脸颊,将他脸上不小心沾的一点墨水擦去。
陆明送柳随风的紫竹扇在西山丢了,他一直想再送柳随风一把扇子,趁着这几日没事,他画了好几把,总觉得不满意。
陆明点点头,又在扇面上加了几笔,然后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我们回杭州吧!”
柳随风静默了一会儿,笑着应了一声“好”。
回去之前,陆明还是想去给张延庆辞行。自从他出事,张延庆一直都很担心他,但柳随风因为张家的事,有些迁怒,所以一直拦着他,不让他见陆明。
陆明虽然对张家的人很失望,但张延庆是从小疼爱他的外祖父,他并没有错,如今他的身体又不好,这次分别,下次也许就是天人永隔了。
柳随风如今是再不放心陆明一个人出门了,所以这次陆明回张家,他也一起去了。
张管家看到两人来了,只是叹了口气,将两人领去了张延庆的卧室。
还未踏进房门,就听到了一阵又一阵的咳嗽。
陆明皱了皱眉,快步走了进去,就见床上躺着一个枯槁的老人,竟然比他刚来余杭时要瘦了一大圈,他们不过七八日未见,竟然连床都起不来了。
“外祖父,您怎么了?”陆明上前握住了张延庆的手。
张延庆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面前的人,抬起手,爱怜的摸了摸陆明的脸颊。“小清,你来啦!”
陆明点了点头,又看向张管家:“外祖父怎么变成这样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老爷前几天都是靠药物勉强支撑着精气神,这些天因为你失踪的事,他一直吃不好睡不好,后来又因为大爷的事,发了火,身子就支撑不住了。”
陆明顿时觉得一阵心疼,床上的人本就已经时日无多了啊!
“小清啊,是我们张家对不起你,是外祖父教子无方,你那两个舅舅……”
“外祖父,您别这么说,您对孙儿的疼爱,孙儿都知道的。”
“柳叶公子!”张延庆看到了柳随风站在一旁,轻轻地喊了一声。
柳随风顺从地走到了床边,“张翁!”
“外祖父,他叫柳随风。”陆明强忍着眼里的酸涩,将柳随风的手拉了过来,盖在了张延庆的手上。
张延庆挤出了一个笑容:“小清,就交给你了。”
柳随风眸光闪了闪,深深看了一眼陆明,笑了笑:“外祖父放心。”
听到柳随风喊他外祖父,张延庆开心地笑了,只是笑容还未绽开,又咳了起来。
陆明忙给他顺气,又扶他喝了一些水。触到张延庆的后背时,那嶙峋的瘦骨,竟然硌到了他的手。
张延庆好不容易平复了咳嗽,拍了拍陆明的手:“你们回杭州去吧!”
陆明本来就是来辞行的,但是看到张延庆这样,反而有些舍不得走了。
“孙儿……孙儿再陪陪您吧!”
张延庆缓缓摇了摇头,“一品阁以后就交给你了。以后外祖父再也不能护着你了,你要好好的。”
陆明点了点头:“外祖父别乱说,您会长命百岁的。”
张延庆缓缓合上了眼:“我累了……”
陆明觉得心脏一阵抽疼,慢慢松开了张延庆的手:“那外祖父多休息,孙儿明日再来看您。”
张延庆闭着眼睛,没有回应。
陆明咬着嘴唇站起身,快步走出了房间。
柳随风跟着他走了出去,一直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陆明突然回身抱住了他。
柳随风以为他会哭的,没想到他只是埋首在他的怀里,不言也不语。
柳随风知道他心里难过,最亲的人要离开了,这种感受他懂。他环抱住陆明,一只手在他的后背抚摸着。
不知过了多久,陆明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从柳随风的怀里抬起了头,眼眶有些红红的,但是眼里却没有泪水。
“随风,谢谢你!”
柳随风在他的额头落下一个吻:“不用跟我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