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陆明,已经陷入了半昏迷,二十个时辰没有喝水进食,又是在一个黑暗封闭的空间里,他的意志力已经被摧毁了。
他甚至开始产生幻觉,一会儿看到柳随风,一会儿看到陆泽,还有那个要侮辱他的车夫。
他出了很多汗,更是加快了他身体脱水。地窖并不大,里面的空气很有限,他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了。
昏迷前,他都还念着柳随风的名字,他的随风,为什么还不来救他?如果他死在这里,他会不会难过呢?
一直到第三天傍晚,余杭县衙上下也都精疲力尽了,经过了两天两夜的搜查,几乎将余杭县城整个翻过来了,还是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柳随风大吼了一声,崩溃的跑出了县衙,跑到了大街上,三日没好好休息,他的样子非常的憔悴,满脸的胡渣,竟看不出一点平日的丰神俊朗。
“公子……您是不是在找人?”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突然从他的身后传来。
柳随风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就见一个瘦小的乞丐站在他身后,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带着些试探的看着他。
柳随风眯了眯眼,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乞丐。
“公子,去年中秋节,您给过我十六两银子,让我安葬了我奶娘,您还记得吗?”
柳随风顿时想起来,那是去年他离开京城后,途径余杭时,无意间帮过的那个小乞丐。“是你!”
小乞丐见柳随风想起来了,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说道:“之前的事真是谢谢您了。”
柳随风心中担心陆明,也没什么兴趣跟她叙旧,挥了挥手,转身就要走。
“公子,我知道您要找的人在哪里!”小乞丐突然大声地说。
柳随风的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有些将信将疑地看向她。“你知道?”
小乞丐点了点头,然后将柳随风拉到了一边,小声说:“我就暂住在城北,其实你们刚来余杭不久,我就认出您了,一直想跟您道谢,也没找到机会,就常在你们住的客栈附近徘徊。
昨日听说,和您一起来的那位公子失踪了,我还去张家附近帮着打听了一下。
今日早上,我看到有个下人鬼鬼祟祟的离开了张家,就跟了过去,听到他和另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说起什么‘处理好了’,‘在那破地方’,‘神不知鬼不觉’的,我就起了疑心,又听那个下人说什么‘菩萨也救不了他了’,我就赶来告诉你了。”
柳随风越听眉头皱的越紧。“破地方”?是破屋子还是破庙?余杭城里,城东和城南都是富人区,只有城西和城北才会有破房子。
“我去找人,你去县衙找田县令,把张家下人和那个刀疤男人的样子画出来,全城通缉他们。”
那小乞丐点点头,就要去县衙,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公子……我陪您去找吧,余杭城里我比较熟。”
柳随风猜她是担心拿不到赏金,就说道:“放心,若是真能找到他,必定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说到对余杭城的熟悉,他好歹也在余杭生活了七年,虽然时隔多年,他还能清楚的记得,城北的一草一木。
菩萨也救不了他。余杭城的寺庙大都在城南和城东,城西和城北只有一座破旧的观音庙。那一片以前是安置瘟疫病人的,虽然后来不用了,但周围的房子都空置了,一直没人居住。
也许……阿清就在那里。
柳随风一口气跑到了城西,天色已经黑了,一座破败不堪的寺庙伫立在不远处,周围是死一样的寂静。柳随风的脚步踏在破旧的石板路上,仿佛都能听到回响。
“阿清!”柳随风提着灯笼,推开一扇扇虚掩的院门,抱着希望进去,带着失望出来。
他几乎将周围的房子都搜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是他猜错了吗?绑匪说的根本就是那个意思。
破旧的院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柳随风仿佛能看到经年的灰尘扑梭梭的落下来,他又大喊了一声:“阿清。”依旧没有人回应。
其实他也知道,这两天官兵全城搜捕,早就把余杭这么个小县城翻过来了。即便是城西这种破房子,也早就搜过一遍了,若是有线索,早该有发现了。
柳随风有些心灰意冷的转身出去,突然踩到了一粒石子,脚崴了一下。
柳随风皱了皱眉,低头去看。微弱的烛火映照下,露出一颗白色的珠子。
柳随风觉得有些奇怪,蹲下身捡了起来,是一粒洁白圆润的小珍珠。柳随风顿时一阵狂喜,这是陆明衣服上惯用的珍珠扣,扣子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在这里?
“阿清!阿清!”柳随风又大喊了两声。然后冲进了房间。
虽然灯笼的火光并不亮,柳随风却找的很仔细。这是三天来,他第一次找到有用的线索。
最终,他在里侧的一间房间里看到了血迹,血迹还很新鲜,应该是新留下的。地上似乎有搏斗挣扎过的痕迹,虽然血迹并不多,也让柳随风心中大骇,这里发生过什么?这是谁的血迹?
“阿清,你在哪里?应我一声好不好?”柳随风的声音里带着些哽咽,他的心里非常的矛盾,他不敢再去想陆明现在怎么样了。
他蹲下身,抱住了自己的头,这几天患得患失的感觉一直折磨着他,他的心像是被刀割一样,痛到麻木了,但一想到他的阿清还在等他,又逼着他去面对现实。
昏暗的火光照亮着他身前的方寸之地,柳随风盯着地上的血迹,突然站了起来。那血迹虽然不多,但是往屋外延伸出去。柳随风跟着血迹到了屋外,然后又进了厨房。
那厨房很小,站在门口就能一眼看清,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厨房里的东西已经被搜查的官兵都翻过了,地上仅有的两点血迹也被踩没了。
血迹似乎到了厨房就断了。柳随风往外退了一步,退出了厨房,又一次失望的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他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似兰非兰,似麝非麝,是陆明身上的味道。“阿清!阿清!你在不在?”
柳随风有些怀疑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他又踏进了厨房,那股香味似乎更浓了一些。
是阿清,一定是。柳随风顿时涌上一阵狂喜,他疯狂的在厨房里翻找着,终于找到了柴草掩盖住的地窖入口。
陆明在朦胧中似乎听到了柳随风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大概又产生了幻觉。但那感觉又是那么真实。
“大夫,他怎么样?伤的重不重?”
“身上的伤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脱水的厉害,若不是发现的早……”
“那他什么时候会醒?”
“大约再过半日吧!”
陆明在意识涣散前,觉得自己被温暖包围了,若是幻觉都那么真实,那他宁愿就这么沉沉的睡去,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柳随风看着床上没有生气的人,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他打开地窖的门时,就看到陆明昏倒在地,气若游丝。
他身上衣衫残破,到处是青紫的瘀痕,脖子上还有很深的掐痕,一看就经过了凌虐,他不敢想象陆明究竟经历了怎样非人的待遇,他的阿清……
房门被轻轻敲响了,张延庆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见柳随风打开了门。
“小清怎么样?大夫说什么时候能醒?”张延庆一看到柳随风打开门,就想进屋去看看。
柳随风踏出房间,将门掩上后,才沉声对张延庆说:“您不该先去处理一下自家的事吗?”
小乞丐带着官府的人到张家认人,轻易地就找到了那个与刀疤男联系的下人,是黄氏的一个陪房管事。虽然这个管事认下了所有的罪状,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背后定是有人指使的。
张延庆老脸一白,叹了一口气,他何尝不知道这是张达山夫妻动的手,先是二房女儿爬床,再是大房买凶杀人,只因为他把张家的家产都留给了陆明。
“这件事,是老大家做的不对,我……”
“张翁若是不忍心动手,那我就自己动手了。”
柳随风打断了张延庆的话,犀利的眸光扫过面前的老人。敢动他的人,是活的不耐烦了。
“你……不要做的太过分……”张延庆突然觉得自己很没气势,若不是看在陆明的面子上,柳随风还尊他为长辈,怕是连这么点面子都不会给的。
柳随风冷笑了一声,又推门进了房间,然后将张延庆挡在了门外。
张延庆看着紧闭的房门,眼里一阵酸涩,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他是真保不住了。
柳随风回到了床边,轻轻地握着陆明的手,看到他手腕上被绳子擦伤,留下的红痕,心疼不已,低头轻轻地吻了上去。
然后他就听到陆明突然呓语:“不要!走开!”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手脚也不自觉的挥动着。
“阿清,没事了!我在!”柳随风一把抱住了陆明,轻轻地安抚着,但陆明似乎没听见,刚开始还激烈的挣扎着,后来才安静了下来。
柳随风靠坐在床上,让陆明半靠在他身上睡着,也许是闻到了熟悉的气味,陆明没有再做噩梦,却也没有醒来。到了后半夜的时候,甚至发起了烧。
一时间张家又是忙的人仰马翻,请大夫的请大夫,煎药的煎药。柳随风让白家兄弟在房门口守着,张家的人一个也不许放进去。
柳随风小心地喂完一碗退烧药,又将陆明抱在了怀里,感受到他身上滚烫的温度,心又往下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