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婉瑜过来后，首先引入眼帘的，便是李格格和钮祜禄格格一左一右，泾渭分明一般将亭子各自占去半边。
这小亭子明明不大，四五步就能丈量完，却被她俩这么一站，好像中间隔了楚河汉界。
吴婉瑜怔愣了一下，才继续往里走。
里头两人看见她的身影，也忙过来请安。
李格格还好，钮祜禄格格起身以及请安的动作却稍显迟缓凝滞。
好在吴婉瑜过来路上已经听宫人说了事情经过，知道她这是膝盖伤着了，不等她膝盖弯曲就抢先叫了起，“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不用多礼。”
“坐吧。”吴婉瑜随手指了指，示意她们两人各自找位置坐下。
二人依言。
看着她们都落座以后，吴婉瑜才好整以暇地开了口，声音婉转柔和，“来的路上，已经有宫人与我说了事情经过，但还是想听一听你们两个的想法，所以你们就再说一说是怎么回事吧。”
“李格格先来。”
她这几年日子过得实在顺心，不知不觉中也养出了些古代高门主母才有的庄雅气质。
往那石凳子上一坐，胳膊肘顺势搭在桌子上，另一只手里还抱着个铜胎手炉，暗红色的大氅垂落身后，线条蜿蜒。
因为来得匆忙，发髻上除了一根鎏金簪子外再无其他点缀，白净的小脸素犹积雪，偏嘴唇殷红，显得颇为娇艳，然而又被眉目间流转的温婉娴和气质压了一压，倒有了几分竹韵之美。
李格格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头颅低垂，声音像是从胸腔里艰难挤出来的，“妾身瞧着今儿天气不错，原想带弘昀出来赏赏风景……”
她说的都是先前宫人告诉吴婉瑜的那些，难得平铺直述，不带一丝感**彩。
吴婉瑜就表现得如同第一次听到一般，没有分毫不耐，静静听她说完以后，又把幽黑目光转向钮祜禄氏。
钮祜禄格格也眉眼低垂，显得十分乖顺：“福晋明鉴，一切就如同李格格所说，只是妾身过来之时，确实没有看见这两个小太监，且他们回来后也并未及时告知，是李格格要过来。”
“一切本就是妾身冒犯在先，妾身也是真心实意想求得李格格原谅……不想一时着急，跪得狠了……这才闹到福晋跟前。”
说着就想重新跪下去。
只是身子才刚挣扎两下，就听得福晋凉凉开口，“我先前已经说过了不用多礼，钮祜禄格格难不成记性不好？”
李格格心里暗暗嗤笑了一声，觉得钮祜禄格格也是勇敢，居然扭捏作态到福晋跟前来了，当谁看不明白她那小心思似的。
然而她却不知，吴婉瑜心里……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今儿这事儿说到底当真不大，要是没有钮祜禄格格那狠狠一跪，只怕吴婉瑜永远也不会知晓此事——宫人们私下里的谈资也是很多的，谁又会去专门关注一个新来的、还未服侍过四爷的格格是不是被李格格骂了两句呢？
不过吴婉瑜还是好奇钮祜禄格格的用意。
于是命人把钮祜禄格格按回凳子上以后，小声吩咐白灵去请府医过来。
李格格在一旁听到了，十分体贴地开口，“妾身已经派人去请过了，就不劳烦白灵姑娘再跑一趟了。”
“虽说路上的积雪已经扫了大半，但也有一些积成冰块的难以打理，白灵姑娘小心再摔了去。”她温声和气地开口。
说完指了指不远处地上一摊还没来及铲除的冰块。
吴婉瑜偏头一瞧，见果真如她所说。
这园子到了冬日下雪的时节便很少会有人过来，而等到冰雪融化，气温愈低，就更没有人愿意过来了。所以宫人们打扫起来也十分不尽心，只粗粗将雪扫开，堆积到一边，让它慢慢融化。
至于结成冰块的那些，只要不占据主干道，一般没有人会去特意清理。
吴婉瑜很快打消让白灵多跑一趟的念头，眸中含笑，看着白灵，“还不快谢谢李格格，她这是心疼你呢。”
白灵当即笑嘻嘻地冲着李格格屈了屈膝，“奴婢多谢李格格。”
“这有什么？”李格格也笑着摆了摆手。
一旁钮祜禄格格见到福晋与李格格相处居然这般和睦温馨，心里暗暗惊了一惊。
她原还以为，李格格到底生育过多个皇嗣，又得了爷的属意，得以住在唯有侧福晋才能居住的侧殿。
福晋不说对她十分忌惮，至少也该……面和心不合才是。
却怎么……
钮祜禄格格心里实在想不通。
然而她惯会隐忍，即便是心下流转过再多想法，面上也能做到不显露半分。
依旧稳稳当当，不动声色地坐在一边，听着福晋和李格格说话。
没过多久，府医就提着药箱飞快疾行过来了。
那是一个年方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五官端正，眼神清明，因为赶路的缘故，额头上溢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待走入亭中，被炭盆暖气一蒸，汗水很快直流而下，打湿衣襟，然而他也顾及不上了，把药箱往地上一放，叩首在吴婉瑜面前，“草民见过四福晋。”
“起来吧。”吴婉瑜轻声道了一句。
等府医起来以后，她又指了指另外一头的钮祜禄格格，“她膝盖有些伤着了，你给她把把脉，看看她的体质如何，再开些跌打伤痛的药吧。”
府医是男子，钮祜禄格格又是伤在膝盖，无法掀开裙摆给府医看看膝盖上的伤势如何，只得这般迂回开药。
边说着，吴婉瑜边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要是放在现代……别说看看膝盖处的伤势，便是医生亲自上手搽药都是正常的。
但在这里却不行。
“嗻。”府医答应一声，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膝行过去，在钮祜禄格格身边停下，又从药箱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棉布，“还请格格伸出右手。”
钮祜禄格格依言照做。
等府医给她把完脉，她还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两声。
府医则是慢条斯理收起棉布，也不去与钮祜禄格格说伤势如何，重新膝行回来跪在吴婉瑜面前，看得她几乎想说：要不你还是起来回话吧，跪着多冷啊。
然而话到了嘴边，吴婉瑜却没什么勇气说出口。
毕竟还有李格格和钮祜禄格格在，又有这么多人看着，若府医是个女子，她开口免了这些虚礼倒没什么，可偏偏是个男子……
府医不知她心里想法，“格格为平和体质，平时身子再康健不过，只是近日有些寒气入体，建议这段时间还需以温养为主，其他的倒不碍事，也无需服药。”
“至于膝盖处的伤，用些寻常的跌打药油揉化开淤血即可，那些药油府里都有，草民也就不重新开药了。”
“嗯，行，那你下去吧。”吴婉瑜应了一声，谁知府医却欲言又止，跪在地上久久没有动弹。
吴婉瑜好奇，“还有什么事吗？”
府医：“福晋忘记了？今儿是请平安脉的日子。”
“哦，那就在这里请吧，”吴婉瑜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看见旁边李格格的身影，想起什么，随口又道，“等下给李格格也请个平安脉。”
李格格一惊，“福晋……？”
“我是想着，钮祜禄格格她身子也算康健，不过是在这亭子里待了一会儿，就有寒气入体的症状。然后你怀弘昀的时候，身子就有些不太好，我难免担心……”
一边说着，一边微微蹙紧柳眉，似对李格格的身子很是关心担忧。
李格格一瞧她做出这般神态，也未多想，“那妾身就先谢过福晋了。”
四贝勒府里的规矩是，胤禛每日把一次平安脉，吴婉瑜则是三日一次，其他格格或十日一次，或十五日一次，端看受宠程度。
李格格作为格格里头第一人，频率自然要高一些。
可生下弘昀后多年过去，她身子一直没能再有什么消息，加上爷现在也不如何宠她……
李格格也就不再抱有什么期待。
没成想——
府医给她把平安脉的时间竟是比给福晋把脉还要再多一些，同时还拧紧了眉头，眸色深思，把完一边不够，还要把另外一只手。
李格格瞧着，心头顿时重重一跳，她难不成得了什么顽疾？那弘昀和月月以后要怎么办？
即便知道哪怕没有了她，福晋也会将两个孩子照顾得很好，但……心里还是很快涌起一股浓浓的不舍和眷恋。
可以说，这一瞬间，李格格连床前遗言都想好了：弘昀到底是个男孩子，又生在皇家，哪怕摸不到世子之位，将来多少也能有个镇国公、辅国公的爵位，再好一些便是贝子、贝勒。
所以也不用给他留下什么，还是把所有的钱财银两，珠宝首饰布匹都留给月月好了，她是女孩子，说不得什么时候蒙古那边不太平了，就会被安排去抚蒙。
哪怕逃过了抚蒙的命运，嫁在京城，也是有足够的银钱伴身，才能在婆家那边直起腰板来，待到将来……
“恭喜格格！贺喜格格，您有喜了！”
府医说完，喜上眉梢转向吴婉瑜，“福晋，格格身子尚不足三个月，约莫着一个半月左右。”说完又像想起来什么，“草民把得不太准，还得福晋再请太医来看看具体月份才是。”
“果真？”吴婉瑜惊喜地握紧了手炉。
而李格格却还在恍恍惚惚中，只觉得府医的话像是从天边传来，带着无尽的飘渺之意。
每个字词她都能听懂，怎么组合在一起就这么难以理解呢？
什么……什么叫有喜了？
这与铁树开花有何异？？
……
其实李格格就是个傻大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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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 8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