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屋外有人轻轻敲门。
“福晋,热水已经备好了,您是现在去沐浴么?”白灵在外隔着一扇大门扬声询问。
吴婉瑜立刻从胤禛的怀里起身,不爽瞪了他一眼,又看见他手上还沾着黏腻的白色药膏,十分恶劣地勾起一抹笑,“爷,妾身要先去沐浴,一时怕是没办法让您上药了,您且就这么待着,等妾身回来再说吧。”
说完冷哼一声,掀了被子就要往床下走。
脚尖触及床前踏板一瞬间,敏锐察觉到一抹叫人无法忽视的强烈视线。
她顿了顿,扭头再次瞪向胤禛。
那头胤禛却早已十分淡定地收回了盯着吴婉瑜脚踝的视线,脑子里同时还在回味着吴婉瑜方才那抹万分得意、像个小狐狸一般的微笑。
见福晋回望自己,他不慌不忙给自己披上一层人畜无害的皮,脸上表情正经得要命,“福晋可还能走得动?”
吴婉瑜暗暗咬了咬牙,点头,“还成。”
“那我便不扶着福晋了,我手脏,福晋会嫌弃。”胤禛点了点头,话里意思既像内涵,又像简单陈述。
吴婉瑜一时间便有些惊疑不定,觉得自己可能是错怪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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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婉瑜沐浴过后,没再换回中衣,简单穿了身烟紫色云纹对襟旗装。
——她怕胤禛看到她穿中衣,又忍不住发疯。
至于上药一事,她在沐浴过后,便叫白蝶和白灵给她浑身上下都涂好了药,一直等到肌肤上的膏药都干涸了,才施施然换上旗装走出浴室。
等于胤禛直接没了用武之地。
但好像,他也没有死心。
一直到吴婉瑜回来,他都保持着微翘手指的姿势,坐在吴婉瑜寝殿外间的大圆桌子旁边。
远远闻见吴婉瑜身上药香,某人漆黑瞳仁里飞快划过几分遗憾,随即招手叫人打来温水,洗干净了双手。
而吴婉瑜则是在大圆桌旁边跟着落座,视线飞快在桌上扫了扫,“这是,月月的作业?”
胤禛沉着脸点头,“嗯,退步了不少。”
额。
吴婉瑜心中有愧。
她因为自己小时候就一直被逼着填鸭式学习,导致现在无痛当了父母后,十分反感这一套,是以在对于月月和弘晖的学习上便不怎么用心,只想着他们能快乐成长就好了。
她一直牢记,清朝的公主格格都是最惨的。
既然以后要那么惨了,现在多给一些甜,也不是不可以的吧?
吴婉瑜忍着不悦,扯过桌上一页大字,开始睁眼说瞎话,“我觉得月月这字写得就很不错了。”
胤禛无奈,“下笔绵弱无力,笔锋转折不连贯,福晋认为这就可以了?”
“是的呀,月月才启蒙几天?能写成这样就已经很不错了,你也不要逼她太狠,若是叫她对学习一事上起了逆反之心,日后学习起来便会加倍痛苦了。”吴婉瑜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成功用这一番话说服了自己。
胤禛看她肃着一张小脸,眼神坚韧,心中一时愈发无奈。
但仔细想想,她也是出自于一片慈母之心,不愿对不是她所生的月月严加苛责罢了。
只得作罢,又抬手指了指另外一堆,“福晋看看这些?”
吴婉瑜伸手拿过,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好大儿,弘晖的字迹。
她上盯下瞄又看了半晌,“不错!很有大家风范!”
她并不怎么能看得出来字迹好坏,只凭着感觉夸了一番。
觉得弘晖不过四岁,能写成这样,放在现代就已经是能够时不时发发短视频,夸赞“神童”的地步了。
却不想胤禛敲了敲桌子,“福晋,对孩子是不能这般夸奖的。”
吴婉瑜好奇,“为何?”
胤禛似陷入回忆,“夸多了,生出骄傲自大之心怎么办?”
吴婉瑜听得一愣一愣的,险些就要问:你既然这么会教孩子,怎么就能把乾隆教成……教成那副鬼样子呢?
农家乐审美就不说了,就说说他那四万多首诗还有他那个“十全老人”的称号吧……
吴婉瑜左思右想,怎么都无法从乾隆的言行举止上看出来“谦逊恭谨”几个字来。
不过想起乾隆……
吴婉瑜撑着下巴立时陷入沉思:这辈子,弘历和弘昼还会出生么?
她没能思考多久,因为胤禛再次开口,“弘晖的功课下滑实在严重。”他说到这里,还特地看了吴婉瑜一眼,眼中意思明明白白,就是说吴婉瑜没教好呗?
吴婉瑜自然不服气,鼓了鼓颊腮,“爷这是怪我?”
她生气时很难保持理智,于是连“妾身”之类的自称都忘记了, 直接说了“我”字。
胤禛十分敏锐地从她的用词,察觉到她情绪上的变化,怔愣一瞬后,直接表演一个“跪滑”,“没有怪罪福晋的意思,只是担心是不是因为前院后院两边跑,导致弘晖早上没能睡好觉,这才……”
“那就把夫子请到后院来如何?”
“不可!”胤禛霎时变了脸色,察觉福晋的视线望过来,他努力维持住平和的口吻,“给弘晖启蒙的夫子都是男子,如何能在后院随意行走呢?”
可又不能给弘晖请女夫子。
吴婉瑜一时间进退维谷,最后干脆耍赖,“弘晖的课业好与坏,左不过是爷一人说了算的,他现在才不过四岁,爷就不能适当放宽一点标准吗?”
“您就等到弘晖六岁了,再来实施您的严格要求,不行么?”
一番话说得胤禛险些绷不住面皮。
他斜眼偷睨了吴婉瑜一眼,看她气鼓鼓的模样,觉得实在生动可爱,但面上还是不改正经,“他身为皇家子嗣,对自己降低标准,便是对黎明百姓的不负责。”
“再者,我与其他兄弟,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
“前段时间,听闻皇阿玛有意让皇孙辈过了六岁的几个一同去上书房学习。弘晖再大两岁想必也逃不过,现在不严格要求他,日后到了上书房里,福晋是要他被人耻笑吗?”
这话说得就很严重了。
弘晖现在只不过是字写得没那么好,其他课业,好比背书什么的,便是吴婉瑜和胤禛不交代,他也会自觉高效地执行并完成。
所以从某些方面上来说,弘晖其实很像他的父亲,也就是胤禛。
之前胤禛去苏州办差,吴婉瑜带着弘晖和月月去过几次承乾宫,承乾宫里照顾过先孝懿皇后的老人们看见了弘晖,都说他几乎与胤禛小时候一模一样:同样的审美,同样的乖巧,同样的会看眼色,也同样的自律。
经过她们讲述,有时候吴婉瑜甚至会凭空生出来一种“自己是在照顾小时候的胤禛”这样的错觉。
但很明显,胤禛长大后已经成了很会撕伞的人:自己淋过的雨,他坚决不允许弘晖没淋过!
夫妻俩就着这个问题,又争吵了许久,最后不欢而散。
回过神来,吴婉瑜发现自己借着弘晖躲过一劫,对这个方才四岁的小崽崽又顿生几分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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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被吴婉瑜无限怜惜的弘晖,早已经被怒极的胤禛直接从暖呼呼的被窝里拎到了前院书房冰凉的地板上。
弘晖努力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糯糯,还带着几分朦胧睡意,“阿玛,弘晖知道错了。”
“错哪了?”胤禛拍着桌子,不自觉套用了之前吵架时吴婉瑜说过的话。
——他与吴婉瑜的争吵,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吴婉瑜一人在输出。在察觉福晋是真的生气了之后,他便意识到不好,本着“大丈夫不该与女子,并且还是自己妻子计较”的原则,他抢先认了错,然后就听见福晋想都不想甩出一句:“你错哪了?”“哼,你连自己错哪了都不知道,我看你就是存心敷衍我。”“那你既然知道你错了,你改不改?”“嘴上一边说着认错,心里实则念着不改,心口不一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他被气急败坏的福晋“拳打脚踢”踹出了房门,心气一时不顺,这才想到找“罪魁祸首”问罪!
弘晖不知前面还有这么一番缘故,只以为是自己的功课下滑实在严重,才会将阿玛气到如此地步。
当下缩缩脖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办了。
半晌,见阿玛没说话,弘晖吸吸鼻子抬起头,“阿玛……”
“别叫我阿玛!”胤禛气得口不择言了起来。
而等到话出了口,他才意识到几分不对,于是陡然沉默下来,被怒火充斥的头脑也飞快恢复着冷静。
半晌,他看弘晖眼角越来越红,同时还有黄豆般大的泪珠儿在眼框滴溜溜打着转,终于后知后觉到几分不好。
他忙弯下腰,把弘晖从地上抱起来,放在自己大腿上,又摸了摸弘晖的脚踝,发现一片微凉时,心下叹口气,“阿玛方才只是太生气了,你别多想。”
弘晖点点头,泪珠儿顺势滴下,“阿玛是生弘晖的气了吗?”
胤禛顿了顿,“不是生你的气。”他抓起自己的袖子去擦弘晖下巴处挂着的眼泪。
“那是为何?”弘晖继续追问道。
胤禛也不嫌丢面子,擦完眼泪后认真给他解释:“阿玛是因为与你额娘吵架了,或者说是因为你额娘生我的气了,我才会生气的。”
“那额娘为什么生气呢?”
胤禛迟疑着要不要告诉他真实原因,于是想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话,“因为弘晖的功课下滑了,而你姐姐的字,写得也没有以前好看了。”
“你额娘担心你们这般不思上进,日后要是被人嘲笑怎么办?”
“然后担心着担心着,就生气了,说是阿玛没有管教好你们两个。”
他胡言乱语了一番,终于把前因后果圆上,旋即低头认真望入弘晖的眼底,“你额娘是最疼爱你与你姐姐的,她即便是再担心,也不忍心在你们面前呵斥你们什么。”
“所以就只能朝阿玛发火了。”说着,还挺得意。
只可惜弘晖听不懂他语言修饰下的自得,低下头沉思了片刻,“那如果我功课好了,额娘就能不生气吗?”
“当然了,你额娘向来是最温婉贤淑的。”
听他这么夸赞额娘,弘晖忽然怔了怔,随即抿着小嘴没说什么。
片刻后,他犹豫着又问,“那我日后定好好跟着夫子学习,努力叫额娘再不生气。”说完,想起什么,“还有姐姐,我会拉着姐姐一起学习的!”
“弘晖真乖。”胤禛回想着福晋平时对这俩孩子的态度,扬笑夸了几个字,最后发现他实在是很难当个慈父,便沉默着把弘晖又拎到地下,叫他站好,“想把功课做好,便需花费大量的时间,我看你整日在前院后院来回跑……”
还不等他说完,弘晖就已经聪慧地意识到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心下顿时有些不敢置信,只能连忙打断,“阿玛,我会努力多花时间在功课上的,以后就……就减少跟来宝玩耍的时间吧,从半个时辰,减少到两刻,您看如何?”
“阿玛,您就让弘晖留在后院吧,在前院,弘晖会想念额娘的……”弘晖连声哀求。
胤禛却是皱起了眉头,“来宝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