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御花园中比花草还多的,是一帮衣香鬓影、浓妆艳饰的女人。
落了轿撵,吴婉瑜搀扶着德妃往御花园走,发现御花园里几乎是人影绰绰,无处下脚。
其实今儿贵妃请来的福晋命妇本没有那么多,但架不住她们每个人都如吴婉瑜一般,带了不止五六个丫鬟嬷嬷入宫。
吴婉瑜身后的宫人还能暂时歇脚在承乾宫和永和宫,她们身边的下人却是不敢的,只能如影随形跟在自家主子后头,于是便有了这样场景:三四个命妇在亭子里头坐着纳凉,外边整整齐齐地围了二十多号人,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是什么打架斗殴现场呢。
而御花园中的每一簇花丛景点前,也都堆满了人。
她们看见德妃和吴婉瑜过来,忙哗啦啦分成左右两排往后退,退得差不多了以后才有快有慢地屈膝行礼。
德妃一律叫了起。
她今儿难得心情好,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拉着吴婉瑜的手就往花丛方向去,“你来瞧瞧,你上次不是说喜欢十八学士么?”
“这是本宫前些天特意命人去寻来的,你看看长势如何?可还喜欢?”
十八学士?
好像是原主喜欢的花?
吴婉瑜依稀从回忆里记起一些,便点了点头,跟在德妃后头往前走,走到人群最前端,一眼就看见了花丛里,有一大簇排列有序,处处都透着典雅精致气息,然而又绽放得格外璀璨热烈的鲜艳花朵儿。
她呼吸不由得一滞,心道原主的喜好原来是这样的。
真是……太美了!
美得叫人惊心动魄,眉眼都不忍眨。
德妃在一旁看她眼神都发直了,慈爱笑容里不免就又多添了几分宠溺。
她道,“喜欢?”
吴婉瑜愣愣地点了点头,眼神还落在那极美的十八学士上,只觉得多看一眼都是赚到,“喜欢,儿臣很喜欢!”
不止喜欢,甚至还想上前摸一摸是真是假呢。
她心里才刚升起这个念头,那头德妃就笑吟吟道,“你喜欢就好,回头宴会结束了,本宫就着人给你搬到贝勒府去,再点几个花匠跟随,叫你足不出户也能看见这些喜爱的花儿。”
什么?
吴婉瑜一时震惊到绷不住脸上的表情,她倏地扭头看向德妃,结结巴巴问,“这…这是给儿臣的?若、若是都给儿臣了,宫里娘娘们看什么呢?”
德妃只拍了拍手,示意她宽心,“这本就是特意为你寻来的呀。”
还“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花儿的缘故,吴婉瑜再听德妃说起话来,就觉得格外优雅动听。
不过她犹豫两下,还是打算先拒绝,毕竟这十八学士茶花可贵呢,都是以“金”为单位起卖的。
而就在她陷入思考时……
“娘娘对四福晋可真好。”
“是呀,这么好的婆母可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这四福晋呀,也算是好命了。”
“娘娘待她竟是比亲生女儿还好些呢!”
“……”
“对了,德妃娘娘膝下不是还有个十四阿哥么?”
旁边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切切私语。
听到她们讨论的内容,吴婉瑜脑海里那根名为“感动”的弦,“啪”一下就崩断了。
这才醒悟过来,自己不过是德妃用来刷好名声的工具,她有什么可感动的?
德妃既然愿意给,那她大方收下不就行了?
她终于彻底冷静下来,抬眸对上德妃带笑的眼,“那儿臣就不客气了,多谢额娘!”
说完走过去继续搀扶着德妃,“额娘还想去哪里看看吗?儿臣都陪您去。”
德妃摇了摇头,“本宫有些乏,想先去钦安殿坐着,你与本宫一道吧。”说完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于是反复斟酌了一下语气,补充道,“你先送本宫过去,然后再自个儿找地方赏花去,或是去寻你熟悉的人说话,切莫忘了开宴的时辰……”
两人边说着话,边携手走远了。
而身后命妇们议论的声音还在不断响起,“这一句一句殷殷切切的,竟是真把四福晋当作女儿看了。”
“可不是吗,还有那些十八学士,十多盆呢,至少好几千金了吧,说送就送了……”
“也不知日后十四福晋入了门……还能不能这么好哦……”
*
吴婉瑜乖乖把德妃送到钦安殿门口,眼看着她进去了,才浑身一松,懒懒靠在白灵身上,“贵妃娘娘呢?”
她没忘记,还有王庶妃的事要问呢。
白灵冲她小心摇了摇头,“贵妃娘娘还在承乾宫呢,福晋您要过去吗?”
吴婉瑜侧首想了想,点头,“去吧。”
“可是德妃娘娘明明说……”
“没事的,和嫔娘娘那胎才五个月大,能出什么事?王庶妃就更不用说了,只怕她自己比任何人都还要小心她的宝贝肚子呢。”
“还有,承乾宫被贵妃娘娘把持得密不透风,可谓是宫里最安全的地方了。”
吴婉瑜说完,抓住白灵的手借力重新站直身子,随后带着她们在御花园里绕了好大一圈,确认周围没有德妃派来盯梢她的人了,才趁机往承乾宫走。
她走到承乾宫时,外面朱红色的大门紧闭,只留了一条极小极小的缝隙。
吴婉瑜带着人上前一推,门后就有人谨慎地抵住,又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谁?”
“是我。”吴婉瑜听出来那是贵妃身边一等宫女宛欢的声音,里头的人自然也听出了她的。
当即后退把门打开,迎她进去后,再把宫门彻底锁紧。
吴婉瑜问她:“娘娘呢?”
宛欢:“在寝殿等您过来呢,福晋从这边走。”
两人都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像是特务接头一般。偏两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说完话后还蹑手蹑脚往里走了好几步,一直到白灵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吴婉瑜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什么。
她不禁有些赧然,而宛欢也羞红了俏脸,拼命把脑袋压下去,努力维持着声音沉稳,“福晋随奴婢来。”
这下声音正常了
可两人都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自在。
-
贵妃斜靠在紫檀木喜鹊石榴纹榻上,半边身子沐浴着阳光,严丝合缝地给自己“绣”了一层金边。
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她懒懒掀了掀眼皮,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这是哪位呀?”
“这不是德妃姐姐家乖巧可人的儿媳妇吗?”
“今儿怎么有空往本宫的承乾宫来?还是走错了,原是要去永和宫的?”
吴婉瑜脚下步伐顿了顿。
先前贵妃那句“哪位”响起时,她就意识到不太好。
果然后面就连了好几句挖苦之语。
佟贵妃的心眼,好像也大不到哪里去?
吴婉瑜边想着,边绕过屏风,上前给佟贵妃庄重地行了礼,“儿臣给贵妃娘娘请安。”
佟贵妃坐在榻上,没好气地看着她,然后冷哼一声,“起来起来,又开始讲那些规矩做派了。”
“不是说了日后私下见面,随意即可?”
吴婉瑜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什么时候的事,儿臣怎么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佟贵妃不敢置信地扬了扬语调,“你不记得了你来我这做什么?”
吴婉瑜:“儿臣是来给贵妃娘娘请安的呀。”
“先前不是请过了?怎么,年纪轻轻的,脑子还不好使了?”
吴婉瑜抿了抿唇,有些不知所措。
她定定地立在原地半晌,才干巴巴地又朝着佟贵妃屈了屈膝盖,“贵妃娘娘既然不喜儿臣,儿臣这就走。”
说完衣袂翩跹,快得佟贵妃都来不及反应,吴婉瑜就已经半只脚跨出寝殿大门了。
只留下佟贵妃一人,坐在榻上生着闷气,还越生越气。
最后干脆把手里看了一半的游记狠狠摔到地上,“啪”一声,书脊砸到不知那里,书页在空中疲惫地“哗啦”翻动几下,最后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
-
吴婉瑜站在贵妃寝殿门外,扭头问宛欢,“我刚才走后,娘娘可见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宛欢茫然地摇了摇头,“并未,娘娘就一直待在寝殿里看书呢,一直到方才福晋您过来。”
吴婉瑜心道:果然,佟贵妃是在生德妃的气。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大冤种受气包一样,夹在两个脾气不好的人中间,左右逢源怎么做都不对。
只要一边欢喜了,另一边就肯定会生气,然后就都会拿她来撒气。
吴婉瑜不禁有些憋闷。
她烦躁地在门外走了几圈,最后不知为何,忽然福至心灵,一下顿悟,随即完美把自己代入到了脚踏两条船的渣男角色。
如今贵妃和德妃就是她脚下踩着的两条船,指望她们和平相处,永不翻船是不可能的。
而现代那些渣男是怎么做到的呢?
两边哄,两边骗?
吴婉瑜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什么窍门。
她又站在原地思索了一番,最后扭头看向宛欢,“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宛欢看了看天色,准确无误报出时间,“午正一刻左右。”
吴婉瑜对她这个技能很是眼热。
古代一个时辰是两个小时,前一个小时用“初”指代,而后一个小时常用“正”字。午时便是中午十一点到十三点,而午正一刻即十二点十五分左右。
钦安殿宴会安排在了未时正,也就是两点。
吴婉瑜掐指算了算,发现时间还算富余,于是笑着拉住宛欢,“承乾宫的小厨房在哪儿?你带我去吧。”
宛欢被她拉得一脸懵,“小厨房那边乱着呢,福晋您去小厨房做什么?”
吴婉瑜瞥她一眼,“别问,问就是在想办法叫你家主子消气呢。”
宛欢立时闭嘴,一马当先领着吴婉瑜就往小厨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