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婉瑜手边还摞着好几本厚厚的账册，都是原主嫁妆里那几间铺面的掌柜一同送过来的。
这些账册每三个月送过来一次，等吴婉瑜看完以后，再依次接见各个店铺的掌柜，例行赏赐或惩罚，跟季度汇报差不多一个意思。
吴婉瑜穿越之前也是一个打工人，对这类流程再熟悉不过，如今从汇报人转变为被汇报人，吴婉瑜只稍微回忆了一下以前当组长时带领团队的经历，很快就适应了角色，连接见掌柜时该说什么话都想好了。
却没想到会折戟在整理账册这第一个步骤上。
心情顿时就复杂了起来。
然而即便心情再复杂，工作还是要完成的。吴婉瑜先把书皮表面写着“一”的账册铺开，铺满桌上空余，然后右手一伸，摸出一块看不出来什么材质的墨条。
一边回想别人是怎么磨墨的，一边往砚盘里倒了些水，捏着墨条就顺时针转动开始磨。
然而磨了还没几下，书房大门被人轻轻推了进来，是去而复返的白灵，她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探进来，问：“福晋，大厨房那边来人说今儿早晨，内务府送了几只鸭子过来，问您要如何处理？”
怎么又是鸭子？吴婉瑜拧眉。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穿到了乾隆朝呢。
吴婉瑜还在跟手里的墨条较着劲，闻言头也不抬，“我没什么胃口，让大厨房分给其他人吧。哦对，可以留一两只，让大厨房炖个老鸭汤，添到弘晖的晚膳里，我记得他最爱喝这个。”
白灵点了点头，“好，那奴婢就这么转达朱公公了。”
她说完，忽然又看向吴婉瑜手里捏着的墨条，“福晋……您，那个、墨条，拿反了……”
吴婉瑜：……
有点尴尬，但是不多。
吴婉瑜面不改色把墨条反过来，继续放在砚盘里磨着。然后白灵看着了，又犹犹豫豫开口，“福晋，水倒太多了，应该先少用些水，把墨条磨开了再继续往里面加水。”
吴婉瑜：“这样磨不可以吗？”
白灵点头又摇头，“可以，就是费些功夫罢了，福晋您稍等奴婢一下，奴婢出去同小全子说句话就回来帮福晋磨墨。”
那好吧，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干。
吴婉瑜很快放弃了继续跟墨条较劲的想法，她轻轻把墨条搁置下来，斜靠在一边，转头又在书桌右上角挂着的几根毛笔里挑挑拣拣。
等白灵回来，看见她手里拿着的毛笔，好奇问她，“福晋要写大字吗？”
吴婉瑜摇摇头，“我就随便看看。”
她是想起来，自己还在上小学时，上下学总会路过一个小公园，小公园里有很多锻炼身体的老大爷和老大妈。其中就有这么一个老大爷，常提着一个盛满了清水的小桶，用很粗的毛笔蘸着水，在地上行云流水地写着大字。
那些大字结体遒劲，笔走龙蛇，给年幼的吴婉瑜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加上当时古装剧盛行，她便觉得会写毛笔字实在是太帅了，于是不止一次生出想学书法的念头。
但很可惜的是她爸妈并不怎么理解，觉得与其报个没什么用的书法班，还不如把钱花在刀刃上，于是转头就把她赶去了隔壁奥数班。
可以说，吴婉瑜的整个小学几乎都是在奥数题的百般折磨下痛苦结束的。
再之后就到了初中，吴婉瑜因为迷恋上动漫，而生出了想学画画的念头。她试着跟爸妈提了一次，不出意外被骂得狗血淋头，说什么很快就是中考了，中考是她人生第一道难关，只有考个好成绩，才能去到好的高中，而好的高中才能保证她将来能去最好的大学。
吴婉瑜的爸妈都是极其强势的性子，自她出生那日起就为她规划好了将来要走的路，不允许出现任何一丝差错。
这样的生活氛围实在令人窒息，吴婉瑜也曾试着反抗过，但反抗的结果就是连着坐了一个多礼拜的冷板凳。
——她爸妈彻底不理她了。
不看她，不同她说话，不过问她的功课和学习，连家长会都不肯去，直接把她当成了一团空气，亦或是透明人。
吴婉瑜那时候被吓得不行，险些要发疯。
自此学会了乖巧和顺从。
“福晋，墨磨好了。”白灵这时候轻轻开口，将陷入回忆漩涡的吴婉瑜重新拉了出来。
吴婉瑜微微抬眸，“嗯，我知道了。我想自己安静看会儿账册，你先出去休息吧，把门带上就好。”
“是。”白灵低低应了一声，把墨条放好，又为她整理了一下桌面后，转身出去。
等书房重归静谧，吴婉瑜又安静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才把那些不甚明亮的回忆重新收纳到脑海最深处。
她拿过毛笔，轻轻添了墨水以后，在铺好的宣纸上慢慢写了四个大字，“自由”和“主宰”。
过去二十多年人生里，她一直活在父母的重重桎梏下，没有一丝自由，更别谈主宰自己的人生。
她讨厌这样。
讨厌被人束缚自由。
讨厌被人掌管一切。
也讨厌，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话。
这样一想，其实不回去也好。
吴婉瑜在穿越前，才刚背着父母拿到了公司给的出国培训的名额，而一旦通过培训，她就能顺利留在国外工作。
这是她精心策划的，离开囚牢计划的第一步。
然而……
吴婉瑜想了想，忽而又觉得那计划实在简陋，毕竟二十一世纪，出国又不是什么难事，她父母连她上大学都能跟着，为何不能继续跟到国外？
所以还不如穿越呢。
……
刚穿来那段时间，吴婉瑜还在百般可惜自己那尚未执行成功的计划，现在却是彻彻底底想通了。
她要留在这里。
这里有人听她说话。
只这一个简单的理由，就足够吴婉瑜心满意足了。
更别说，未来她还能当皇后。
皇后……那可是整个大清朝除了皇帝和太后以外，地位最高的人了。
而且她还不用被压制很久。
雍正登基一年，太后没了。
雍正登基十三年，雍正没了。
换句话说，她只要保护好弘晖，保重好自己，还愁没有好日子过吗？
至于弘历？
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吧。
*
想通以后，吴婉瑜开开心心练起了大字。
然后就发现，她写出来的大字实在难看，连笔锋都没有，还经常手一抖，墨水就糊成了一团。
好像比弘晖都不如？
吴婉瑜一阵心虚过后，重重咬了咬牙，练！
难得能重拾孩童时期的梦想，不练怎么行？不练不就证明了她爸妈说得对，她确实是三分钟热度吗？
吴婉瑜把写坏的宣纸揉成一团，丢进脚边纸篓里，然后重新铺起一张宣纸，添了墨，小心翼翼，落笔成团……
成团……
吴婉瑜不得不承认，毛笔字确实难，不过也可能跟她选的笔有关。
吴婉瑜就这么安慰了自己一番，换过另一只更细的毛笔，然而结局还是重复。只不过这回写出来的字勉强能看出来是个字，而不是一团墨水了。
吴婉瑜顿时信心大增，谨慎控制着手腕力度，连着写了好几个字。
而正在吴婉瑜练字练得入神时，书房门口蓦地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什么事？”吴婉瑜抬头，没发觉自己脸上已经遭到了墨水的袭击。
“福晋，早膳……额？”白蝶推门进来，本想同她汇报早膳已经准备好了，谁知却瞧见福晋满脸墨水的狼狈模样。
她这一愣，吴婉瑜也跟着醒悟过来，忙偏过头去看一旁多宝架上支着的镜子，“我脸上…啊，弄到了。”
“哎呀，袖子上也都是，”吴婉瑜瞬间蹙紧柳眉，示意白蝶，“先给我打盆水，我梳洗一下吧，还有这身衣裳也得换过。”
“叫白灵把菜都先盖起来，免得冷了。”
白蝶手忙脚乱的过来扶她，看见书桌上一团乱景时，心脏忽然剧烈跳动了一下，随后又停滞一瞬，她霎时就慌了，“福晋……福晋怎么……”
吴婉瑜被她的反应吓一跳，之后才慢半拍想起来，原主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写出来的字还是挺清秀规整的。
而不是像她如今这样，一看就是个刚入门的新手。
吴婉瑜在心里揣度着，该怎么解释。
然还不等她想出借口来，那头白蝶就已经自发为她找好了理由，“福晋可是受了大委屈了。”
吴婉瑜挑眉：……什么鬼？
白蝶心疼得泪眼盈盈，“福晋写字时，手腕是不是很容易酸痛？”
吴婉瑜纠结着点了点头，“……是有一些。”
“是了，福晋连遭两场大病，身子骨还虚着，自然腕力不足，写不出来以前的字了。”白蝶分析道。
吴婉瑜被她说得一头雾水，是这样吗？
白蝶：“腕力这东西需得长年累月训练才行，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简单促就的，奴婢知道福晋心里着急，但您实在没必要关起门来练呀。”
她说完，低头抹了一把眼泪，“回头奴婢就把大阿哥练字时候用的字帖找出来，那些都是贝勒爷为了阿哥习字特意寻来的，福晋照着练，想必很快就能恢复如初了。”
吴婉瑜听得迷迷糊糊，一会儿觉得她说得对，一会儿又觉得好像有哪里奇奇怪怪的。
一直到白蝶给她擦干净脸上的墨水，又搀扶着她回到卧室，褪下身上旗装，吴婉瑜都没怎么反应过来。
“福晋，这有三套旗装，一套藏青色，一套绯红色，还有一套素雅一些的杏白色，您看您要穿哪一套？”白蝶伸手指了指架子上搭着的三套衣裳，而后又道，“若是您下午还要练字的话，奴婢建议您穿那套藏青色的……”
这样袖子被墨水晕染了，也看不太出来。
此时吴婉瑜脑子里还有一团浆糊在翻滚，听到白蝶的话，偏头看了一眼，道，“随便，你拿主意就好。”
“那就藏青色吧。”白蝶把另外两套收起来，才拿了藏青色那套给她换上。
换完以后推开一步，上下打量了一眼，“可以了。福晋先去用膳吧，奴婢去给您把书桌收拾了。”
“嗯。”吴婉瑜冲她笑了一下，“辛苦你了。”
白蝶受宠若惊：“不辛苦不辛苦。”说完看吴婉瑜没什么要吩咐的了，才转身往书房走去。
*
吴婉瑜走到偏殿时，白灵已经在餐桌旁边垂手等着了。
见福晋过来，她屈了屈膝盖，“见过福晋。”
“起来起来，”吴婉瑜快走几步过去把她扶起来，“说多少次了，没有外人在场时，这些虚礼都可以免了。”
白灵笑笑，“奴婢下次一定记得。”
吴婉瑜叹口气摇摇头，她知道白灵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她是不会照做的。
白蝶和白灵心里还有着从前被赶走的阴影，哪怕回到吴婉瑜身边了，也常担忧会不会哪日又再次触怒到她，从而继续回到之前人人可欺的境地里去。
这不是吴婉瑜三两句话就能安抚下来的，只能靠时间了。
吴婉瑜在餐桌边上坐下，用膳之前照例问了一句，“弘晖和月月那边怎么样了？”
白灵：“大厨房那边已经把早膳给大阿哥和二格格送过去了，都是两位主子平日里爱吃的菜。”
“只是两位夫子的早膳会晚一些，大厨房的苏公公今儿请假了，只有朱公公一人掌管大厨房，为了确保不出现疏漏，只能先紧着福晋和两位主子这边。”
“这会儿子功夫，应该在给李格格和宋格格她们送菜了。”送完了格格们，自然才能轮到两个侍妾和其他人。
吴婉瑜一边喝汤一边听着，等她碗里的汤喝完，白灵的叙述也到了尾声，“……林氏和陆氏那边因为早上被福晋责罚，丢了好大一面子，回屋之后就躲着不肯见人了。”
“……而李格格那边的西侧殿也彻底关起了门来，只李格格身边的梅李出来了一趟，去同甘嬷嬷领了一卷《地藏经》和一些瓷青纸。”
“瓷青纸？这么奢华？”吴婉瑜诧异。
白灵给她解释，“梅李说李格格回去之后，很是深刻地反省了一番，已经知道错了，觉得愧对宋格格，所以只能想尽办法用最好的纸和墨来给大格格抄经祈福。”
“李格格说，这其中买纸和墨的钱，都由她自己出。”
吴婉瑜：“她哪来这么多钱？”
白灵觎着她脸上的表情，小心回答：“福晋您忘了？府里负责盥洗衣物的宫人里，有一个姓许的嬷嬷，是李家送进来的。”
“这是经过您和贝勒爷同意的……”
吴婉瑜默了默：……“原是如此。”
李格格的钱既然是干净的，吴婉瑜也懒得再去计较，左右花的不是她的钱。
吴婉瑜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餐桌上。
然而还不等她吃完，那头白蝶就捧了一本什么东西，脚步匆匆，“福晋，不好了！”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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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