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迢一夜未眠,那张监控截图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就像是深深烙印在他的胸口一般。
他的母亲孟海娜的面容,即使隔着模糊的像素和二十多年的时光,依旧清晰得如同昨日。
谢迢已经有四五年没见过他的母亲了,她和谢远山的婚姻破裂后,他们的关系也越来越冷淡,直到最后再无瓜葛。
他记忆里的母亲鲜艳明亮,但笑容里总是藏着哀愁,就算是在抱着他时,眼睛里也是谢迢看不懂的情绪。
他不明白,这些酝酿已久的东西,究竟会给这场车祸带来怎样的影响。
这些曾经藏在记忆里的碎片,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旋转碰撞,拼凑出无数个令人心寒的可能性。
他需要答案。
立刻,马上。
他不能再被动等待,也不想再被蒙在鼓里。
天刚蒙蒙亮,谢迢就顶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更显苍白的脸,开始了自己行动。
他用手机快速查询了飞往M国孟海娜所在城市的最近航班,他一咬牙,买了张下午起飞的机票。
然后,谢迢对着镜子练习了半天,试图找到一种能让谢霖放他去学校,还不会显得过于刻意引起怀疑的状态。
第二天的早餐桌上,气氛显得格外安静。
谢霖已经穿戴整齐,正在看平板上的财经新闻。
谢迢晚了一步,只能慢吞吞地坐下,拿起一片吐司,小口地啃着。
“今天有课?”谢霖头也没抬地问。
来了。
谢迢咽下嘴里的食物,抬起眼皮,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吐出两个字,“有课。”
【2/50】
谢霖抬眼看了看他,“你的脸色不是很好,需要请假吗?”
谢迢内心一紧,赶紧摇头,并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又坚强又热爱学习,“不用,好多了。”
【5/50】
很好,理由充分,态度端正。
谢霖凝视了他两秒,似乎想从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找出破绽。
后者努力维持着镇定,又咬了一口吐司。
“让张叔送你。”谢霖最终收回目光,淡淡吩咐道:“放学直接回来,别乱跑。”
“嗯。” 谢迢心头大石落地,乖巧应声。
【6/50】
他吃得心不在焉,脑子里飞速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
先去学校露个脸,然后从学校侧门溜走去机场,行李什么的无所谓,证件钱包手机带齐就行。
前往临城大学的路上,谢迢坐在张叔的车上,给孟乔明发了条消息:“帮我掩护,有事出去,回来细说。”
孟乔明秒回一连串惊叹号,紧接着的是着急的劝告:“谢迢你别冲动啊!”
谢迢没工夫跟他细聊,只回了句:“我必须去,谢了。”
然后,他关了手机。
在临城大学的门口下了车,谢迢目送着张叔的车离开,立刻转身,压低帽檐,绕到学校后街,拦了辆出租车,直奔机场。
一路上,谢迢的心跳如擂鼓,想到照片上的孟海娜和父亲冰冷的被江水泡肿了的遗体,他心中的那点不安被放大到了极致。
经过漫长的飞行,谢迢终于在当地时间傍晚,抵达了M国。
这座以阴雨著称的城市,空气湿冷,和他此刻的心情相得益彰。
他按照多年前记下的模糊地址,和孟乔明帮他查到的最新信息,找到了那家位于街道转角处的甜品店。
店名是手写的花体字“Na's Sweet”,橱窗里的灯光暖黄,映照着那些造型可爱的蛋糕和饼干。
即使隔着窗户,它们散发出的甜品独有的气息,与周遭的冷清格格不入。
谢迢站在马路对面,看着那扇玻璃门。
近乡情怯,何况他这次来,并不是出于温情的探望。
他深吸了一口气,潮湿阴冷令他打了个哆嗦,推门走了进去。
门铃叮咚作响。
店内空间不大,布置得温馨整洁,只有两三个客人。
柜台后,一个穿着米色针织衫的女人正背对着他,她系着围裙,低头擦拭着操作台。
孟海娜的身姿依旧纤细,长发松松地挽起,露出白皙的脖颈。
似乎是听到了铃声,她转过头来。
时光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气质变得更加沉静,甚至有些疏离。
孟海娜看到谢迢的瞬间,明显愣住了,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台面上。
她的眼中闪过震惊与慌乱,最后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带着痛楚的平静。
“谢迢……”她低声唤道,声音有些干涩。
谢迢站在门口,店内香甜的空气却让他有些窒息。
他看着这个生下自己却早早离开的母亲,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无法宣泄。
他只能一步步走过去,在柜台前站定,母子二人隔着不宽的柜台对视,空气仿佛凝滞住了。
谢迢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压下翻涌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大约是因为系统的缘故,他现在下意识的反应不是开口控诉,也不是宣泄。
而是反复告诉自己,谢迢,你该长大了,要学着像大哥一样,不给别人添麻烦。
“妈。”他先叫了一声,算是开场,也确认了身份。
【27/50】
孟海娜眼眶瞬间红了,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围裙的边缘。
谢迢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核心,他拿出手机,调出那张模糊的监控截图,将屏幕转向她。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没什么起伏,但每个字清晰有力。
“那天晚上,你在车上。”
不是疑问,是陈述。
【35/50】
孟海娜的脸色“唰”地白了,血色尽褪,她看着那张照片,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否认和解释,但最终,在儿子那双执拗的目光里,她颓废的闭上眼。
“……是。”她承认了,声音轻得像叹息。
谢迢的心脏狠狠一抽,他死死盯着她,继续问道:“为什么?”
【38/50】
孟海娜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却没有掉下来。
她看了看店里零星的客人,正好奇望过来,打量她这个异国他乡来的儿子。
孟海娜收拾好情绪,对谢迢低声道:“我们……去后面说。”
谢迢绷着脸,点了点头。
孟海娜对着店里帮忙的一个年轻女孩嘱咐了两句,带着谢迢穿过操作间,走进后面堆放着面粉和奶油的小仓库。
空间狭窄,漂浮着甜腻的奶油和粉尘的味道。
她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和声音,仓库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灯。
孟海娜靠在堆起的纸箱旁,像是耗尽了力气,她不再看谢迢,目光虚浮地望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声音飘忽而遥远。
“那天……是谢远山约我回国,处理一些事情,我们找了个地方聊了聊,后来,他说要送我去机场……”
她苦笑了一下,“他还是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顾场合,也不顾别人怎么想。”
“他把我拉上车,说想跟我谈谈,是关于你的……车子开得很快,我们的情绪也有点激动,外面的雨也下的很大。”
孟海娜的声音开始颤抖,“其实都是一些陈年旧事,可是我们聊着聊着,就吵起来了……他说我不配做母亲,我说他不配做父亲,我们两个话赶着话,说得越来越伤人。”
谢迢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上了跨江大桥之后,雨下得更大了,天塌下来一样得下……”孟海娜的眼泪终于滑落,她抬手捂住嘴,压抑着哽咽,继续道:“车子忽然在这个时候打滑,我们都没反应过来,方向盘失控,撞破了护栏……”
她闭上眼睛,浑身都在发抖,仿佛又置身于那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
“掉进江里的那一刻,我吓傻了,水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呛得我不能呼吸……我不会游泳,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她睁开眼,看向谢迢,眼中充满了后怕和一种深切的痛苦。
“是你父亲,是谢远山……他解开了安全带,在水里摸索着找到了我,把我从变形的车窗里推了出去……”
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几乎是泣不成声,“我……我那时候已经快没有意识了,水太冷了,我甚至看不见江岸……他一直托着我,把我往上送,我才能勉强呼吸,他把我送到了一块石墩上,但是当时水太急,把他冲走了……”
仓库里一片死寂,只有孟海娜压抑的哭泣声。
“我被人救上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他了,我很害怕,是谢霖……你大哥把我送回了酒店,也没阻拦我回国。”
谢迢彻底僵在原地,像一尊风化的石像。
真相来得突如其来,不是谋杀,也不是什么阴谋,只是一场悲剧性的意外。
所有的猜测和担忧,怀疑和愤怒,在这一刻被这个巨大又冰冷的真相冲刷得七零八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无力感,带着悲痛和茫然。
谢迢看着眼前哭泣的母亲,他很想质问,很想怒吼,也想痛哭一场,更想追问为什么现在才告诉自己。
可是,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作为被保护的那一个人,没有什么理由质问任何人。
最后,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孟海娜一眼,眼神复杂。
谢迢猛地转身,拉开门,踉跄着冲出了甜品店,冲进了异国的夜色里。
孟海娜的哭泣声被关在了门后,却如同魔咒一般,在他的耳边反复回响,冰冷彻骨。
那一刻,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好想飞奔回家,告诉谢霖,他很难受,很难受。
心里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一样,怎么哭也填不满。
这时候,也许只有谢霖会抱着他,如同往日一般低声安慰他,“别哭,有哥哥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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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