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次在家都得跟我妈提，等他死了，让她再嫁。”冯陈褚牵着喻水窦往外走：“以前年纪太小了，完全不能理解他这个人怎么总是能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不光是跟我妈说，还跟我说，开导我吧可能是，”冯陈褚轻笑了一声，“要是以后我妈带着我再嫁了别人，让我别怨她，说我妈跟了他这么多年也没享过什么福，辛辛苦苦带我这么多年。唉，我当时就想，动不动就是死死死的，多不吉利，没想到真的会有那么一天的来临，那一天会来临的这么快。”
“他真正出事的时候，我还是个半懂不懂的小孩儿，我慢慢长大了，才懂得他那些话的意思是什么。”冯陈褚拉开车门，先让喻水窦上了车里，自己再重新绕回去，上车：“后来我才懂得他的意思，是因为他不在了，得有个人照顾我妈，陪我妈走过下半生，不让她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在这世上连个伴也没有。”
大半辈子积于工作、奔赴一线，缉毒队已然成为了他半个家。忙于操劳大家的人，很难抽出空闲来关注小家，偶尔那么一次都显得可贵又难得。
真正的理解，是在冯陈褚当兵成为一名军人时，才切身懂得了冯放那么多年的努力的意义是为了什么。直至那时，他才能理解，为什么冯放总是喜欢乌鸦嘴把生生死死这样晦气不吉利的话挂在嘴边。因为，在每次出任务当中，都不能确保自己是否还能活来回来，只能选在还有生命能够呼吸的时候，将一些东西多说几遍。
车往外开，突然嘴笨的喻水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动作有些不自然，把目光瞥向窗外，路上是来往穿行的车辆，绵延长条的街道口有背着书包身穿校服的学生，她们正在等着红绿灯。
从窗口看见她们天真无邪青春洋溢的笑脸上，喻水窦好像在这其中看到了自己。刹那间，脖子上挂着一副耳麦扎着高马尾的被站在身后高高的男生拽了下头发，她回头去找罪魁祸首，男生半歪着脑袋对她说了句什么，女生伸手打了男生一下，男生笑得更欢了。
“你生气了吗？”
“啊？”还没反应过来的喻水窦收回窗外的视线，转头望向冯陈褚，没头没尾的话砸的她不知所云。
冯陈褚特地别过脸注意了一眼喻水窦脸上的表情，才说：“我看你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是因为我——”
“不是。”喻水窦斩钉截铁地说：“跟你没关系，我就是这种时候······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我这人就是这样，越是严肃的场合里，我越是不会说话。”
其实，更多的还是害怕说错话。
为了不想让冯陈褚多想，喻水窦又补充，道：“我觉得你现在心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我就干脆不说话了。”
冯陈褚单手摸在方向盘上，一手伸过去牵着喻水窦的手，认真地说：“你不要这么懂事，就是说点什么也没关系的。”
“······这不是懂事，这叫体谅，文盲。”喻水窦面无表情地对冯陈褚进行人身攻击，不留情。
噗呲一下，冯陈褚没忍住就笑出了声，连声附和喻水窦的话：“好好好，体谅体谅我文盲了。”
所有的低落和小情绪，在喻水窦一句话间，便被揉灭丢出了车外。这一刻的喻水窦，就好似个敛着自身光芒没有让它绽放出来害怕亮瞎了冯陈褚眼的小太阳，但她不知道的是，自身所带有的光芒，是怎么收敛遮掩还是会从各个角落缝隙间穿透出来的。
这是在其他人身上见不到的，或许这就是独属于喻水窦的。
在上句话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是没有了半分拘谨和束缚了，神情坦然又自在，仅有的一丝丝小心也在笑声中被冲了出去。
在回去新洲的路上，冯陈褚的手机铃声了，在开车的冯陈褚不方便接，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了喻水窦，一套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没有半点要避讳着喻水窦的样子。喻水窦愣怔了几秒钟，接过冯陈褚递过来的手，手指在屏幕上一滑，接通电话，点了免提。
“陈队长。”
看着手机上的备注显示“梁婷”是个女孩儿名字，通过听筒都能听见明显的哽咽，喻水窦下意识的轻挑了下眉头，看向冯陈褚的眼神意味不明，嘴角挂上了一抹笑。
“啊，梁老师。”冯陈褚目视着前方专注于开车，半点没有注意到喻水窦脸上的神情。天空逐渐灰暗了下来，再回去的道路上，冯陈褚不敢有半点的分神，兢兢业业地开着车。
兴许是听力太敏锐的问题，喻水窦清晰地听见了对方用力吞咽嗓子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几分难受的抽泣，楚楚动人。虽然不知道也不确定电话那头的姑娘和冯陈褚有什么关系，但喻水窦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不是冯陈褚的风流债。
肯定归肯定，这并不影响她一会儿的借题发挥，总要示意自己吃醋，来证明稳固一下自己的正宫地位嘛。这么想着，喻水窦唇角翘的更上了。
“可以麻烦你帮我约他出来吗？”梁婷请求冯陈褚。
冯陈褚眉头皱了一下，说：“我们这几天搞联训他有事儿请假回去了，归队回来不一定能有假出去。”
电话那头的梁婷不敢相信，声调都扬高了几分，非常伤心地样子：“他回去了？”
“是啊，”冯陈褚瞟了眼车上的时间18:27，又说：“这会儿估计已经回队里报道了。”
“您能再帮帮我吗？”梁婷连喘了几口大气，话里偷着浓浓地哭腔：“他一定是跟我妈说了什么，我妈说让我回去，要是我不回去就让人来南城把我押回去，难道让我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这就是他想看到的吗？”
这下子，顿悟过来了的冯陈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肖黎特地这个时间段要回家一趟，让他让后延就是不愿意硬是要这个时间，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就是在中间和稀泥的冯陈褚听着梁婷这番话都有些恼火了，但他又不能做出什么实质性的行为了，只能是想安抚好梁婷的情绪。
“好我知道了，你先别急，我回去看一下情况，我这会儿和我女朋友还在外面没那么快能赶到，好吗？”
挂断了电话，冯陈褚气的在方向盘上砸了一下：“这个肖黎，不知道脑子里面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要是这会儿肖黎在他眼前，他能过去直直地给他几拳，让他清醒清醒，问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些什么事儿！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冯陈褚控制不住地想要疯狂吐槽肖黎，那个脑子轴的跟一根箭似的，怎么也转过弯来，偏偏就深陷在自己的那一套歪理论当中不能自拔。
喻水窦收了手机探过身上，将手机放进了冯陈褚衣服兜里，口吻略微有点失望地说：“还以为是你的桃花债呢。”
“我能有什么桃花债啊，我们那儿就是个和尚窝。”冯陈褚用余光瞥了一眼喻水窦的方向，瞳孔瞬间睁大了两倍，震惊地说：“你不会是还真希望我有吧！”
喻水窦云淡风轻地说：“有多好啊，多几个更好，还能证明你的魅力。”
冯陈褚表示很惶恐：“那得是作风问题了，可别瞎说。”
回去的路上，冯陈褚将肖黎和梁婷两个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当然了，都是梁婷单方面透露给冯陈褚的消息，一字不落的给喻水窦说了一遍。边说的同时还不忘数落、吐槽肖黎，吧啦吧啦一通，倒苦水似的。
听完了事情原委的喻水窦得到了一个和冯陈褚同样的答案，肖黎肯定是对梁婷还有感情的，不然不可能千里迢迢又特地赶回老家，让梁婷的父母把梁婷带回去。若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又何必要走这么一遭呢。
何尝不是这么个道理呢，但肖黎那种只认死理儿的倔驴，哪里能听得进去别人说的这些话。况且，肖黎还是一个自诩不需要情情-爱爱的人，要让他自己在这件事情上面琢磨，估计是怎么也走不出来那道迷宫的。
第二天。
喻水窦在陆清月的护送下，去到了医院。
她换了医院后，陆清月第一次来她新换的环境里“参观”。
看着跟着游客来旅游似的陆清月，喻水窦苦笑不得的跟在她身后：“老妈，你回去吧。”
“我看看。”陆清月今天穿着一身黑色干练的西装，脚下踩着细高跟，头发随意扎在脑后，气场气质统一战线，跟私企领导视察似的。
喻水窦就差双手合十祈求她了，再配个哭唧唧地小表情包：“妈，妈，你回去吧，好不好，我上班。”
瞧喻水窦那副没出息的样子，陆清月白了她一眼：“你上班你上你的班就是了，我又没拦着你。”
看着时间越来越紧迫，喻水窦迈开大长腿跑走了。没一会儿，打完了卡换上了白大褂出来的喻水窦看到了还没有离开的陆清月，简直要癫狂了。
陆清月对她上班不放心的程度，像极了幼儿园里送小孩儿进去了半天半天不肯走怕孩子哭的家长。在儿童医院上班的时候就是这样，喻水窦以为这次会稍微好点，结果又是这样，她半天半天不走，不知道在这里能看出个什么来。
人家是熊孩子要看着，喻水窦心想，怎么到我这儿，我一个这么大成年人也需要看着呢。
“妈，你怎么还没走啊。”喻水窦走近了过去，放低了声音。
“你管我干什么，我走不走跟你有什么关系，好好上你的班。”
“······”我也想好好上班啊，主要是您在这儿晃悠我才上不好啊。
喻水窦好怕陆清月变成别人口中的“神经家长”，不禁遐想，以后陆清月年纪大了怎么办，会不会也像别的老太太一样，动不动就去单位找孩子这样那样······
咦惹，光是想想喻水窦都觉得害怕，站在原地的喻水窦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感觉到喻水窦盯着自己的陆清月皱了皱眉头：“你怎么还不走，我做个体检，你怎么这么多事儿。”
哦······
还成我多事儿了······
喻水窦简直欲哭无泪，在她的脑补过程中，还以为陆清月真的是来看孩子的。没成想，陆清月竟然是来做体检的，今天的自作多情都用在了妈妈身上。
啊，她真是个不孝女，要不是环境束缚了她，她真想仰头大嚎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