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证分析室惨白的光线没有温度，冰冷地切割着空气，落在金属台上那本来自深渊的笔记本上。封面上，荆棘缠绕的玫瑰图腾在强光下更显妖异，褪色的墨迹如同干涸的陈旧血痂。柳疏桐戴着双层无菌手套，指尖隔着薄薄的橡胶，小心翼翼地翻开那脆弱发黄、仿佛一碰即碎的纸页。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屏蔽掉脑海中仍在疯狂撕扯、轰鸣作响的混乱——徐总队那句“好警察”的断言，如同滚烫的烙印，烫在她冰封的心上；而“红心”口中那个“需要他们活着”、用断指断耳代替死亡的“夜莺”形象，又与“黑桃”描述的冷酷刽子手剧烈冲突，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裂。她需要答案，一个能穿透这重重迷雾、直抵核心的答案。而这本被“夜莺”如此重视、亲自下令交接的“神明”手记，就是她手中唯一的钥匙。
纸页上，褪色的古老缅文字迹，如同扭曲的蝌蚪，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柳疏桐的缅语仅限基础，但几个反复出现的核心词汇，借助旁边潦草的汉字注释，像黑暗中浮出的狰狞礁石，狠狠撞入她的眼帘：
“枷锁”（伽偻罗）、“龙涎”、“苏合”（苏合香）、“神血”（一种被神化的特殊物质）、“根茎”（毒品网络）、“信徒”、“摘花”（清除）……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其中一页。页面顶部，用更粗犷、更癫狂的笔触画着一个简化的、仿佛由荆棘和毒蛇缠绕构成的图腾。图腾下方，褪色的墨迹书写着两行短句，旁边的汉字注释歪歪扭扭，却如淬毒的匕首，直刺心脏：
“神血浸染苏合香，枷锁生于龙涎渊。”
神血浸染苏合香？枷锁生于龙涎渊？！
柳疏桐的呼吸猛地一窒！大脑如同被高压电流瞬间贯穿！所有关于“枷锁”的线索碎片——秦教授笔记里提到的“龙涎苏合香”是关键稳定剂、罗蔓指甲缝里检出的稀有香料、地下黑市“香堂”的源头、低温冷藏车里高纯度的毒品、佛爷手记里的“神血”……在这一刻，被这八个字如同磁石般，轰然吸附、拼合！
“龙涎渊”——龙涎香！这指向了深海抹香鲸！指向了那个庞大的、被“白鲨”掌控的海洋运毒网络！龙涎香作为极其稀有昂贵的定香剂，是稳定“枷锁”**毒源不可或缺的媒介！
“神血浸染苏合香”——苏合香！*那种霸道的、甜暖的木质香料！它不仅是“枷锁”的稳定剂，更是……“神血”的载体？！这“神血”是什么？是某种特殊的生物碱？是伽偻罗Ⅲ型的核心成分？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这本手记，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起源记录！它是伽偻罗的“配方”雏形！是“神明”毒品帝国的核心机密！是“夜莺”不惜暴露一个据点也要送出来的终极情报！
巨大的震撼和随之而来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柳疏桐。她猛地抬头，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冰冷的金属台面。台面一角，静静躺着昨夜灯塔行动中缴获的那张属于“夜莺”的银白色面具。面具线条流畅冰冷，如同凝固的月光。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面具内衬上——昨夜她亲手提取了那点微不可察的粉底印痕。
此刻，在惨白的光线下，那点淡到几乎消散的粉痕，边缘似乎残留着极其细微的、仿佛被泪水晕开过的痕迹……一丝微弱到极致、却足以燎原的暖意，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柳疏桐心中翻腾的冰冷恨意和混乱。林晚……她戴着这张面具时，在想什么？她流泪了吗？为了谁？
“柳姐！” 物证室的门被猛地推开，陈浩明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亢奋和难以置信的激动，瞬间打破了室内死寂凝重的气氛。他手里挥舞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纸张哗啦作响。
“重大发现！重大突破！”陈浩明的声音都在发颤，几步冲到柳疏桐面前，将报告重重拍在佛爷手记旁边的金属台上，“罗蔓！罗蔓指甲缝里的香料残留！成分比对结果出来了！”
柳疏桐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巨浪，目光瞬间锐利如刀，聚焦在报告上。
“和我们之前从‘香堂’地下作坊缴获的劣质龙涎苏合香完全不同！”陈浩明语速飞快，手指激动地点着报告上复杂的色谱分析图，“罗蔓指甲缝里的残留物，纯度极高！而且……里面检测到了一种极其特殊的、从未被记录过的生物碱标记物！非常微量，但特征极其鲜明！我们暂时命名为‘G-01’！”
G-01？伽偻罗的标记？！
“更关键的是！”陈浩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揭开谜底的兴奋，“这种‘G-01’标记物，和我们在佛爷这本手记扉页上提取到的微量皮屑残留物里……检出的生物标记物，高度吻合！几乎可以确定是同源！”
轰！
柳疏桐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罗蔓指甲缝里的香料，直接关联到了佛爷本人？！或者说，关联到了这本被佛爷亲自书写或长期持有的手记？！
那个被忽视的、属于罗蔓案的、最初的破局点——她指甲缝里的稀有香料——在此刻，与这本来自神明核心的手记，形成了致命的闭环！
“香堂”只是外围，只是分销和粗加工的下游！罗蔓临死前拼命抓挠、试图留下的线索，指向的是更高层！是能接触到“神明”核心原料——“神血浸染”的高纯度苏合香——的源头！
“而且！”陈浩明还没说完，又调出另一份电子报告，是罗蔓肩胛骨处玫瑰刺青的高清扫描图，“我们对刺青的颜料进行了深度分析！发现里面同样含有微量的‘G-01’生物标记物！和香料残留、佛爷手记皮屑的标记物完全一致！这玫瑰刺青的颜料，是用掺入了这种特殊苏合香的染料纹上去的！是‘神明’核心成员的专属标记！”
所有的线索，如同奔腾的洪流，瞬间汇聚，冲垮了最后一道堤坝！
罗蔓肩胛骨的玫瑰刺青（毒贩标记）、指甲缝里的高纯度特殊香料、佛爷手记上的同源生物标记物、手记里“神血浸染苏合香”的配方隐喻……
“传教士！”“红心”交代的扑克花色传教士！“黑桃”、“红心”、“梅花”、“方块”！
柳疏桐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冲到物证室角落的大型案情分析白板前。白板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证物标签和关系线。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在代表罗蔓死亡现场的照片上，旁边标注着她生前最后一句被录音捕捉到的、充满巨大恐惧的嘶喊：
“黑桃！红心！方片！梅花！他们……他们来了！传教士！是传教士！啊——！”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这是罗蔓在惊恐中语无伦次地复述着扑克花色，甚至可能是一种精神崩溃下的呓语。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她不是在复述花色！
她是在指认凶手！在临死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出了那个给她打下玫瑰刺青、逼她运毒、最终又对她下达“摘花”令的执行者——传教士的身份！
“方片！”柳疏桐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冰冷锋芒，“罗蔓喊的是‘方片’！城北物流园的‘方块’！给她纹上玫瑰刺青、让她接触高纯度苏合香、最终又杀了她的人，就是‘方块’！”
这个结论如同闪电劈开夜空，瞬间照亮了所有被忽略的角落！逻辑链条在刹那间完美闭合！
罗蔓作为底层“花朵”，只负责运输普通“香”，她接触不到核心的“枷锁”和佛爷手记。但她指甲缝里的高纯度特殊香料残留，以及刺青颜料里的“G-01”标记物，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接触过负责“香”和“锁芯”短途转运、并管理“花朵”的“传教士”！特别是那个负责城北物流园区域的“方块”！“方块”手中，掌握着被“神血浸染”的核心原料苏合香！罗蔓很可能在被打上标记或被迫转运香料时，意外接触到了这种核心原料，并在临死前的挣扎中，抓挠留下了关键证据！而她惊恐喊出的“方块”，就是凶手的直接指认！
“立刻锁定‘方块’！”柳疏桐猛地转身，眼神凌厉如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城北物流园！‘红心’交代过，他的活动核心在‘宏鑫’和‘顺达’两个大型仓储区！重点排查与冷链运输、化工原料、香料进出口相关的仓库！尤其是近期有异常低温设备运行记录的！”
她快步走回金属台，拿起那本佛爷手记，小心翼翼地放进防爆物证箱，锁死。她的动作沉稳，指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这本手记，是“夜莺”送出来的，是林晚……用难以想象的方式传递的情报。它指向了“方块”，指向了罗蔓案的真凶。
“浩明，”柳疏桐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通知张队，申请最高级别搜查令和抓捕令！目标：城北物流园，‘宏鑫’、‘顺达’仓储区，代号‘方块’！罪名：故意杀人、制造贩卖运输毒品、参加□□性质组织！同时……”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静静躺在台上的夜莺面具，“……严密监控所有离开物流园的可疑车辆，尤其是……可能携带低温设备或特殊化工原料的！我怀疑，‘方块’手里，很可能还掌握着部分‘枷锁’**毒源或高纯度苏合香原料！行动必须雷霆万钧，不能给他任何销毁证据或鱼死网破的机会！”
“是！”陈浩明精神大振，立刻抓起通讯器冲了出去。
柳疏桐独自留在冰冷的物证室里。她走到窗边，窗外，天色已经大亮，但厚重的阴云低垂，将海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铅灰色中，毫无暖意。她的目光落在金属台上那张冰冷的银白色面具上。
林晚……夜莺……
你送出这本手记，是为了让我们找到“方块”，为罗蔓报仇？还是为了让我们顺着“神血苏合香”的线索，彻底斩断伽偻罗的原料供应链？或者……两者皆有？
徐总队那沉重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回响：“待到柳暗花明的那一天……她是个好警察！”
好警察……会以“夜莺”的身份，下达清除罗蔓的“摘花”令吗？哪怕是为了更大的目标？柳疏桐的心脏再次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信任与怀疑，爱意与恨意，如同两条毒蛇，在她心底疯狂地互相撕咬。
她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无论真相多么残酷，无论林晚身处何方，是人是鬼，眼前的战斗不容退缩。罗蔓的血债必须偿还，“方块”必须伏法，“神明”的毒根必须斩断！
她转身，拿起内部加密电话，拨通了李泽的号码：“李泽，带上你最好的痕检和电子物证组，立刻到城北物流园外围待命。重点目标：低温痕迹、香料残留、特殊生物标记物‘G-01’，以及……所有可能与‘神明’信徒或‘夜莺’相关的通讯、监控数据！这是一场硬仗，我要铁证！”
城北物流园，宏鑫仓储区。
巨大的仓库如同钢铁巨兽匍匐在灰蒙蒙的天幕下。空气里弥漫着机油、橡胶和货物长期堆放产生的沉闷气息。纵横交错的通道上，叉车轰鸣，集装箱卡车进进出出，一派繁忙景象，却也成为藏污纳垢的最佳掩护。
距离宏鑫仓储区B区7号大型恒温仓库约两百米外，一处被废弃集装箱巧妙遮挡的临时指挥部内，气氛凝重如铁。张勇、柳疏桐、陈浩明、李泽以及十余名荷枪实弹、身穿黑色作战服的特警突击队员，如同即将扑向猎物的猛兽，蛰伏在阴影中。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分割显示着无人机高空俯瞰的仓库热成像图、仓库建筑结构图、以及李泽技术组刚刚黑入的、该仓库近期的温度监控记录。
“目标仓库，B区7号。”李泽指着屏幕，语速清晰快速，“名义上是‘宏鑫’租给一家‘安泰进出口贸易公司’存放高端红酒的恒温库。但根据物流园管理后台记录和我们的红外扫描，该仓库内部实际被分割成了三个独立温区！其中两个温区温度常年保持在10-15摄氏度，符合红酒存储。但最里面这个大约两百平的区域……”他放大了热成像图，一个明显呈现深蓝色的低温区域被高亮标出，“……近三个月内，有十七次异常低温记录！最低达到过零下二十五度！远超红酒存储需求！而且每次异常低温启动时间都很短，集中在凌晨时段，结束后温度会迅速回升伪装正常！”
“零下二十五度……”柳疏桐眼神冰冷，“符合‘枷锁’**毒源样本的储存和运输测试环境。和‘低温冷藏车案’手法一致。”
“仓库负责人登记名叫‘马顺达’，”陈浩明调出资料，“四十五岁，城北本地人，表面看就是个普通的小物流老板。但背景很深，早年开地下赌场，打架斗殴致人重伤进去过七年，出来后就盘踞在物流园。‘红心’交代的接头暗号和‘方块’的活动特征，与他高度吻合！基本可以锁定，他就是‘方块’！”
张勇盯着仓库结构图，目光锐利如鹰：“仓库只有一个主出入口，卷帘门，厚重，有电子锁和物理锁双重保险。内部结构复杂，货架林立，遮挡物多。那个低温区在仓库最深处，只有一条狭窄通道连接，易守难攻。马顺达（方块）很可能就在里面，而且……极有可能持有武器，甚至准备了自毁装置。”
他转向特警突击队长：“老雷，强攻风险太大。一旦交火，他狗急跳墙破坏里面的东西，或者启动低温设备造成更大破坏，后果不堪设想。”
特警队长雷刚，一个面容刚毅、眼神沉稳的中年汉子，点了点头：“明白。我们需要一个精确的切入点，最好能无声控制低温区入口，切断他的退路和破坏可能。”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仓库结构图上，位于低温区斜上方的一个小小的方形标记——通风管道检修口。
“通风管道。”柳疏桐的声音清冷地响起，手指点在那个标记上，“通往低温区的通风主管道直径约60公分，足够一个体型较小的人通过。管道内壁有保温层和检修爬梯。如果能从这里悄无声息地潜入，控制低温区的制冷机组总阀和应急通道门，就能把他困死在仓库主体区域。”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柳疏桐身上。她的体型纤细，又具备法医的专业冷静和对细节的极致把控，无疑是执行这个潜入任务的最佳人选。但……这也意味着极大的风险！一旦被发现，在狭窄的管道内，她将毫无退路！
“不行！太危险！”张勇几乎是立刻反对，眉头紧锁，“你是技术骨干，不是突击队员！里面情况不明，万一……”
“没有万一。”柳疏桐打断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张勇脸上，“我对低温设备的结构和应急阀门位置最熟悉。而且，‘方块’认识你们的脸。我的目标最小。这是最优解。张队，时间不等人，多拖一秒，他销毁证据或启动极端措施的风险就大一分。”
她的眼神异常坚定，没有丝毫退缩。那里面翻涌的不只是职责，更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为罗蔓讨回公道，斩断“神明”的毒爪，也为了……亲手揭开那被“夜莺”面具遮挡的、血淋淋的真相！她要亲眼看看，那个给罗蔓打下死亡刺青、执行“摘花”令的“方块”，到底是何方神圣！
张勇看着她眼中那片冰封的火焰，嘴唇动了动，最终把反对的话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转头看向雷刚：“老雷，制定潜入方案！外围强攻组做好佯动准备！技术组，全力保障通讯和监控屏蔽！确保柳法医的安全是最高优先级！”
“明白！”雷刚重重点头，立刻开始部署。
二十分钟后。
柳疏桐换上了一身紧身的黑色特战服，外面套着轻便的防刺背心，头上戴着集成夜视、热成像和通讯模块的特制头盔，腰间挂着工具包和一把小巧的麻醉手枪。她身材本就高挑纤细，此刻更显得利落而充满力量感，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冰冷的细剑。
陈浩明和李泽紧张地检查着她的装备和通讯线路。李泽将一个火柴盒大小的信号中继器塞进她工具包最外层：“柳姐，这个贴着管道内壁放，能增强信号穿透。里面屏蔽很强，我们只能尽力维持短时通讯。千万小心！”
柳疏桐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将头盔面罩拉下。冰冷的空气涌入面罩，让她躁动的心绪瞬间沉凝下来。她最后看了一眼指挥部屏幕上那个代表低温区的深蓝色区域，眼神锐利如刀。
“行动！”
宏鑫仓储B区7号仓库侧面，一个极其隐蔽、被杂物遮挡的通风管道外部格栅被无声地卸下。柳疏桐如同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钻入直径60公分的圆形管道。
管道内一片漆黑，只有头盔夜视仪提供的幽绿色视野。浓重的灰尘味、铁锈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类似福尔马林的怪异气息扑面而来。管道内壁覆盖着厚厚的黑色保温材料，踩上去有些软，但遍布着用于检修的金属爬梯横杆。空间极其狭窄，转身都困难，只能匍匐前进。
耳机里传来李泽压低的、断断续续的声音：“柳姐……信号……干扰……强……能听……到吗？目标……仍在……低温区……门口……移动……小心……”
“收到。”柳疏桐的声音平静无波，在狭窄的管道内带着轻微的回音。她调整呼吸，将身体重心放低，手脚并用，沿着冰冷的爬梯横杆，极其缓慢、谨慎地向深处移动。每一次挪动都小心翼翼，避免发出任何细微的声响。管道深处传来的、低沉的、如同巨兽呼吸般的制冷机组运行声，越来越清晰。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紧贴在冰冷的头盔内衬上。右臂的旧伤在狭窄空间的挤压和持续的发力下，传来阵阵钻心的刺痛，她只能咬牙强忍。脑海中，罗蔓肩胛骨上那朵妖异的玫瑰刺青、录音里那声凄厉的惨叫、佛爷手记上“神血浸染苏合香”的毒咒、以及夜莺面具内衬上那点淡到几乎消失的粉痕……交替闪现，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着她的神经，却又赋予她一种近乎麻木的、一往无前的力量。
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管道出现了一个向上的垂直拐弯，拐弯上方隐约透出微弱的白光和更清晰的冷气流动声——那里应该就是通往低温区的分支管道入口！
柳疏桐停下动作，屏住呼吸，将头盔的热成像模式调到最大灵敏度，对准拐弯口上方的格栅。
热成像视野里，一个人形的橘红色热源轮廓清晰地显示在格栅下方不远处！他似乎在来回踱步，显得有些焦躁。应该就是守在低温区入口的“方块”马顺达！
柳疏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缓缓抽出工具包里的微型光纤窥镜，如同吐信的毒蛇，极其缓慢、无声地从格栅的缝隙中探了下去。
窥镜传回的实时画面，投射在她的头盔显示屏上。
下面是一个约十平米的小隔间，是低温区的前置缓冲间。地面是冰冷的金属网格。墙壁上布满了粗大的银色制冷管道和阀门。一个身材敦实、穿着厚实工装棉服、剃着板寸头的男人，正背对着窥镜的方向，烦躁地抽着烟。正是资料照片上的马顺达——“方块”！
他的侧脸线条粗粝，眼神凶狠，带着一股子亡命之徒的戾气。他脚边，放着一个打开的黑色手提工具箱，里面赫然是几支封装好的注射器！注射器里，粘稠的墨绿色液体在缓冲间顶灯惨白的光线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幽光——是“锁芯”**毒源样本！
而在缓冲间通往内部低温区的那扇厚重的、结满白霜的密封金属门旁边，靠墙立着一个半人高的透明玻璃柜。柜子里，整齐地码放着几十块被真空塑封的、深褐色、质地如同树脂般的不规则块状物——高纯度的龙涎苏合香原料！浓烈而霸道的甜暖木质香气，即使隔着窥镜和通风管道，似乎也隐隐钻入柳疏桐的鼻腔，与佛爷手记的描述和罗蔓指甲缝里的气味特征瞬间重合！
铁证如山！
“方块”猛地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狠狠摁灭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他烦躁地抓了抓板寸头，目光阴沉地扫过工具箱里的注射器和玻璃柜里的苏合香原料，又抬头警惕地看了一眼头顶的通风管道口，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凶戾。
“妈的……‘夜莺’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黑桃’、‘红心’也联系不上……佛爷静修……白鲨大人出海……”他低声咒骂着，声音嘶哑难听，像砂纸摩擦，“这批‘香’和‘锁芯’……得赶紧处理掉……不能留……”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弯腰去拎那个装着毒源样本的手提箱，同时另一只手摸向腰间——那里鼓鼓囊囊，显然别着武器！
不能再等了！
柳疏桐眼中寒光爆闪！机会稍纵即逝！
“张队！目标在缓冲间！意图转移销毁证据！请求立刻佯动！”柳疏桐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如同冰珠砸落。
“收到！行动！”张勇的命令瞬间传来！
“轰——！！！”
几乎在柳疏桐话音落下的同时！仓库正门方向，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巨响！那是定向破门弹的声音！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声凄厉地响起！张勇带着强攻组，开始了猛烈的佯攻！
“操！”缓冲间里的“方块”马顺达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警报吓得浑身一哆嗦！他猛地抬头看向主通道方向，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恐和凶光！他不再犹豫，一把抓起手提箱，另一只手已经抽出了一把黑沉沉的仿五四手枪！同时，他扑向低温区密封门旁边的一个红色紧急按钮！那按钮旁边贴着醒目的骷髅头标志和“液氮自毁”字样！
他要启动液氮自毁装置，彻底毁掉里面的核心证据！
就是现在！
柳疏桐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全身力量瞬间爆发！她猛地用肩膀顶开通风管道的格栅盖板，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从垂直管道口飞跃而下！
“砰！”格栅盖板砸落在地，发出巨响！
“谁？！”马顺达惊骇欲绝地回头！
迎接他的，是柳疏桐凌空踹来、灌注了全身力量、如同战斧般的一记侧踢！目标直指他握着枪的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和凄厉的惨嚎同时响起！马顺达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手枪脱手飞出，砸在冰冷的墙壁上！他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踉跄后退，撞在装满苏合香的玻璃柜上，柜子剧烈摇晃！
柳疏桐落地翻滚卸力，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她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那个装着毒源样本、即将脱手掉落的手提箱！同时右手早已拔出的麻醉手枪，对着因剧痛而弯腰蜷缩的马顺达暴露出的后颈，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噗！”微不可闻的轻响！
强效麻醉剂瞬间注入！
“呃……”马顺达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怨毒和巨大的恐惧，死死瞪着柳疏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随即如同烂泥般软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破门佯攻到柳疏桐从天而降、制服目标、夺取关键物证，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快！准！狠！
柳疏桐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她看也没看地上昏迷的“方块”，第一时间扑向那个红色的“液氮自毁”按钮！手指在距离按钮不到一厘米的地方硬生生停住！好险！只差一秒！
她迅速检查按钮状态，确认未被触发，这才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后背。
“控制！目标制服！物证安全！自毁装置未启动！”她按住通讯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清晰无比地汇报。
“干得漂亮！柳法医！”耳机里传来张勇如释重负又充满振奋的低吼！紧接着，仓库主通道方向传来密集而迅捷的脚步声，张勇带着突击队员如同猛虎般冲了进来！
强光手电瞬间照亮了缓冲间。张勇看着地上昏迷不醒、手腕扭曲的“方块”马顺达，又看了看柳疏桐手中紧握的那个装着墨绿色毒液的手提箱，以及旁边玻璃柜里码放整齐的高纯度苏合香原料，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用力拍了拍柳疏桐的肩膀：“好样的！柳法医！立大功了！”
陈浩明和李泽也带着技术组冲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李泽立刻指挥人开始对现场进行全方位封锁和电子取证。陈浩明则小心翼翼地接过柳疏桐手中的毒源手提箱和开始对玻璃柜里的苏合香原料进行初步封存。
柳疏桐摘下头盔，汗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走到昏迷的“方块”马顺达身边，蹲下身。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他粗犷的脸，最后落在他因痛苦而蜷曲的右手上——那只被她踹断手腕的手。她戴上新的手套，轻轻拉起他的右手衣袖。
玫瑰刺青……传教士的标记……”柳疏桐低声自语，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刺在“方块”身上。她拿出棉签，快速在刺青颜料处擦拭取样。回去后，将和罗蔓刺青的颜料成分进行最精密的比对，那里面蕴含的“G-01”生物标记物，将是钉死他杀害罗蔓的、最无法辩驳的铁证！
她站起身，看向那扇通往低温区的、结满白霜的厚重密封门。门后，就是“神明”在海都储存核心毒源和原料的巢穴。这场战斗，他们赢了关键的一役。
“方块”落网，罗蔓案的直接凶手伏法，关键物证缴获，“神明”在海都的“根茎”被斩断重要一截。这无疑是一场足以震动省厅、甚至部里的重大胜利！授勋与表彰，已是板上钉钉。
但柳疏桐的脸上，却看不到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沉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冰冷。
她转头，目光透过仓库敞开的破门，望向外面灰蒙蒙的天空。风似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纸屑。
“方块”落网了，但“夜莺”呢？佛爷呢？白鲨呢？
还有林晚……徐总队口中那个会从地狱爬回来的爱人……
这场永夜的战争，距离破晓，似乎还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