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灯塔钟鸣

西郊海岸线,废弃的海螺灯塔。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咸腥的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岸边砂砾,抽打在脸上如同细碎的冰针。远处城市的光污染被浓重的海雾吞噬,只剩下灯塔孤零零的残骸,如同远古巨兽折断的脊骨,沉默地矗立在悬崖边缘,俯瞰着下方咆哮的、吞噬一切光亮的黑色大海。巨大的探照灯早已熄灭,塔身斑驳的锈迹在惨淡的月光下,透着一股死寂的狰狞。

距离灯塔约三百米外,一处被嶙峋礁石和半人高荒草遮蔽的天然凹地。几辆关闭了所有灯光、如同融入黑暗的警用突击车静静蛰伏。引擎熄火,车内死寂无声,只有海风穿过车体缝隙的呜咽,和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永不停歇的轰鸣。

柳疏桐紧贴着一块冰冷潮湿的礁石,右臂的伤口在寒气和高度紧绷的状态下,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钝痛。她戴着夜视仪,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淬炼过的寒冰,穿透浓重的夜色和雾气,死死锁定着灯塔下方那个废弃的、半坍塌的砖石小屋——那是老灯塔的附属值班室,也是唯一能避风、适合进行“交接”的地方。

张勇伏在她旁边,脸膛绷得像岩石,手中的高倍夜视望远镜纹丝不动。赵刚和王磊如同两块磐石,一左一右,占据着更外围的制高点,狙击步枪的枪口在夜色中泛着死亡的幽光。陈浩明则缩在突击车旁,抱着信号干扰器和生命探测仪,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海风似乎更急了,卷起的砂砾打在防弹衣上噼啪作响。灯塔残骸上,那口早已锈死的铜钟,在狂风的撕扯下,偶尔发出一两声沉闷而嘶哑的、如同垂死呻吟般的“吱呀”声,更添几分不祥。

“目标出现!一点钟方向!两人!步行!”张勇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金属的质感,瞬间刺破车内的死寂!

夜视仪视野里,两个模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灯塔后方崎岖的小路出现,步履沉稳,警惕地环顾四周后,迅速靠近那间废弃的值班室。其中一人身形略显矮壮,穿着深色夹克,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方方正正的黑色手提箱!另一人则高瘦些,动作更显灵活,腰间明显鼓起,带着武器!

“确认!手提箱目标!外围警戒目标!”柳疏桐的声音冷冽如刀,“赵刚,王磊,锁定!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枪!要活的!尤其是拿箱子的!”

“明白!”耳机里传来两声沉稳的回应。

那两人闪身进了值班室。破败的门板发出“吱呀”一声呻吟,随即被关上。里面透出极其微弱、一闪而逝的手电光晕,瞬间又被黑暗吞没。

“行动!”张勇低吼一声,如同猎豹般率先从礁石后窜出!柳疏桐紧随其后,动作迅捷,强行压下右臂的剧痛,左手紧握着配枪,枪口稳稳指向值班室的门!赵刚和王磊如同离弦之箭,从两侧的制高点无声包抄而下!

没有警笛!没有呼喝!只有海风的呜咽和突击队员如同猎食者般迅捷而致命的脚步声!

“砰!!!”

值班室那扇腐朽的木门,被张勇一记狂暴的侧踹,如同纸糊般轰然碎裂!木屑纷飞!

“警察!不许动!!”张勇的怒吼如同炸雷,瞬间撕裂了小屋内的死寂!

手电强光如同利剑,瞬间刺入黑暗!照亮了小屋内的景象!

那个矮壮的男人正蹲在地上,慌乱地将黑色手提箱往墙角一个破洞塞!而那个高瘦的警戒者反应极快!在门破的瞬间,身体已经如同猎豹般弹起!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加装了消音器的□□手枪瞬间指向门口的张勇!

“砰!砰!”两声微弱的枪响!是消音器特有的闷响!

高瘦男人开枪了!动作快如闪电!目标直指张勇头部!是极其狠辣的近距离爆头射击!专业杀手的本能!

千钧一发!

“噗!噗!”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两声更加沉闷、如同重物击打皮革的声音响起!

是赵刚和王磊!两枚精准的麻醉镖,如同毒蛇的獠牙,在张勇扑倒规避的瞬间,狠狠钉入了高瘦男人的肩胛和侧腰!强效麻醉剂瞬间注入!

“呃……”高瘦男人身体猛地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手中的枪无力滑落,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向前扑倒!

而那个矮壮男人,在门破的瞬间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眼看同伙瞬间被制服,他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也顾不上箱子了,连滚带爬地就想从墙角那个破洞钻出去逃命!

“哪里走!”柳疏桐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侧翼!受伤的右臂无法用力,但她的左脚如同钢鞭,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扫在矮壮男人的脚踝上!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

“啊——!”矮壮男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抱着变形的脚踝痛得浑身抽搐!

电光火石之间!战斗结束!

一人被麻醉放倒!一人被柳疏桐踹断脚踝制服!

“控制!”赵刚和王磊如同猛虎扑上,瞬间将还在抽搐的两人死死压住,卸掉所有可能的武器,熟练地铐上背铐!

张勇从地上爬起,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木屑,心有余悸。刚才那两枪,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去的!如果不是赵刚和王磊的麻醉镖快若闪电,后果不堪设想!

“箱子!”柳疏桐的声音带着急迫。

陈浩明已经冲了进来,强光手电照亮墙角。那个黑色的手提箱被矮壮男人塞了一半进破洞,此刻被拖了出来。箱子是特制的,带密码锁。

柳疏桐示意陈浩明退后,自己上前,没有贸然开箱。她戴上手套,仔细检查箱子外部。没有发现明显的□□痕迹。她示意赵刚警戒,自己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提到相对空旷的屋子中央。

“退后!”她低喝一声,所有人立刻退到门口掩体后。

柳疏桐深吸一口气,左手持枪,右手因为伤势只能用指尖极其小心地,尝试了几个简单的密码组合——罗蔓的代号?疯狗的代号?甚至……录音里提到的“海螺”?全部错误!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个抱着断脚、疼得冷汗直流、眼神惊恐万状的矮壮男人。代号……黑桃?扑克牌花色……

她心中一动,指尖尝试着输入:0401。

“咔哒!”

一声轻响!密码锁……开了!

柳疏桐屏住呼吸,缓缓掀开箱盖。

强光手电的光束聚焦进去。

没有预想中的毒品粉末。

没有现金。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三样东西:

第一层:十几支一次性注射器!里面充盈着粘稠的、在灯光下泛着诡异墨绿色光泽的液体——正是“锁芯”**毒源!每一支都如同死神的凝视!

第二层:几块被真空塑封的、深褐色、质地如同树脂般的不规则块状物——高纯度的龙涎苏合香原料!浓烈而霸道的甜暖木质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小屋的霉味和血腥!

第三层,压在最下面的:一个用黑色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体。

柳疏桐小心地取出油布包裹,层层打开。

里面,是一本……极其破旧、封面早已磨损脱落的笔记本!笔记本的纸张泛黄发脆,边缘卷曲。翻开第一页,上面用一种极其古老、褪色的墨水,画着一个复杂的、如同荆棘缠绕的玫瑰图腾!图腾下方,用同样褪色的笔迹,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缅语,旁边有潦草的汉字注释:

“神谕降世,枷锁永恒。——神明初代目·佛爷手记”

佛爷的手记?!神明集团的起源?!枷锁伽偻罗的源头秘密?!

柳疏桐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比预想的毒品交接价值更大!这是直指核心的绝密!

“带走!所有人!立刻撤离!”柳疏桐当机立断,将笔记本小心收起,连同箱子里所有的东西,迅速装入防爆物证箱!

海都市局,最高级别审讯室。

单向玻璃外,柳疏桐、张勇、以及匆匆赶来的省厅禁毒总队一位姓徐的副总队长,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审讯室内。

里面,那个脚踝被简单固定、脸色惨白、眼神涣散、浑身因为疼痛和恐惧而不断颤抖的矮壮男人,正是代号“黑桃”的传教士!他被固定在特制的审讯椅上,如同砧板上的鱼肉。

张勇亲自审讯,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巨大的压迫感几乎让狭小的审讯室空气凝固。

“姓名!代号!在‘神明’的位置!”张勇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黑桃”的神经上。

“黑桃”哆嗦着,嘴唇发白,眼神躲闪,似乎还在挣扎。

“砰!”张勇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让“黑桃”浑身一哆嗦!“说!别他妈考验老子的耐心!想想你那个被麻醉的同伙‘红心’!想想‘疯狗’的下场!想想‘吴老板’是怎么死的?!”

“吴老板”三个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黑桃”的心理防线。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嘶哑地哭喊出来:

“我说!我说!我叫赵大强!代号‘黑桃’!是……是‘神明’的‘传教士’!负责……负责海都东区‘花朵’的‘播种’和‘收获’……还有……还有‘香’和‘锁芯’的……的短途转运……”

“‘神明’的结构!说清楚!”张勇步步紧逼。

“神明……”“黑桃”吞咽着口水,声音颤抖,“最上面……是……是‘神明’……就……就是佛爷……他……他是真神……掌控一切……没人见过真容……只有‘神谕’能聆听他的旨意……”

“‘神谕’是谁?!”

“神谕……”“黑桃”的眼中流露出巨大的敬畏和恐惧,“有……有两位……一位是‘夜莺大人’……她……她是佛爷的左眼和右手……掌管‘枷锁’(伽偻罗)的研制、分发和……和‘摘花’令!所有不听话的‘花朵’……都由她下令清除!手段……手段最狠!最……最可怕!” 他提到“夜莺”时,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那个名字本身带着无尽的寒意。

“另一位……是……是‘白鲨大人’……他……他是佛爷的左手和利齿……掌管‘信徒’的调动、对外行动和……和‘根茎’(运毒网络)的开拓……他……他在海上……很厉害……”

信徒?!”张勇厉声追问。

“是……是‘信徒’……”“黑桃”艰难地喘息着,“他们……他们是‘神谕’大人的直属力量……代号……代号都很怪……‘鸢尾花’……是……是老挝来的清除专家……‘画匠’……是……是伪造身份和洗钱的……‘入殓师’……是……是处理尸体的……还……还有很多……我只知道这几个……他们只听‘神谕’的命令……像鬼一样……我们……我们这些‘传教士’……根本见不到……”

“传教士呢?!像你这样的,还有谁?!”

“传……传教士……”“黑桃”喘着粗气,“分……分四组……用……用扑克花色……我……我是‘黑桃’……管东区……‘红心’……刚才被你们抓的那个……管西区……‘梅花’……在……在城南码头……‘方块’……在……在城北物流园……我们……我们负责管理底层的‘花朵’……给……给他们派活儿……收‘货’……处理小麻烦……”

“花朵?!像罗蔓那样的?!”

“是……是……”“黑桃”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鄙夷和恐惧的神色,“‘蔓陀罗’……就是……就是最底层的‘花朵’……她……她只配运最普通的‘香’……连……连‘枷锁’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就因为多嘴问了一句……就被‘夜莺大人’亲自下了‘摘花’令……死……死得老惨了……” 他似乎想起了录音里罗蔓的惨叫,身体又是一阵哆嗦。

“佛爷……佛爷现在在哪?!夜莺和白鲨在哪?!”张勇的声音如同寒冰。

“不……不知道……”“黑桃”拼命摇头,脸上是真实的恐惧,“佛爷……没人知道他在哪……‘神谕’大人……神……神出鬼没……只有……只有他们主动联系我们……通过……通过加密的……的单向频道……或者……或者派‘信徒’传话……”

“这次灯塔交接!谁下的令?!接的什么货?!”柳疏桐冰冷的声音通过审讯室的扬声器响起。

“是……是‘夜莺大人’的直接命令!”“黑桃”听到柳疏桐的声音,仿佛更加恐惧,语速飞快,“说……说海都这边……有……有‘根茎’不稳……‘锁芯’需要……需要特殊‘香’来稳定……让……让我和‘红心’……把……把‘香’和……和‘锁芯’样本……还……还有一本‘神明’的……的旧书……送到灯塔……会……会有人来取……”

“来人是谁?!”

“不……不知道……”“黑桃”哭丧着脸,“‘夜莺大人’……只……只说……‘灯塔钟响,神明注视’……让……让我们放下东西就……就立刻离开……不……不许停留……不……不许看……”

灯塔钟响?神明注视?

柳疏桐和张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绝不是简单的交接!更像是一种……仪式?或者测试?

“那本旧书是什么?!”柳疏桐追问。

“不……不知道……”“黑桃”茫然摇头,“就……就是个破本子……上面……上面画着花……看不懂的字……‘夜莺大人’……很……很重视……说……说是‘神明’的根基……”

佛爷的手记!神明集团的起源!伽偻罗的秘密!

“最后一个问题,”柳疏桐的声音透过扬声器,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一字一顿,“‘猎户行动’。三年前。周正。是不是‘夜莺’杀的?”

“猎户行动”四个字一出,“黑桃”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瞬间收缩!他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牙齿咯咯作响,脸色瞬间由惨白变成了死灰!

“不……不……不能说……说了……会……会被‘摘花’……会……会被‘信徒’……”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要崩溃。

“说!”张勇的怒吼如同惊雷!

“是……是……是她!”“黑桃”被吓得魂飞魄散,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嘶喊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是……是‘夜莺大人’!是……是佛爷的命令!说……说那个条子……知……知道得太多了……要……要拿他的头……当……当投名状……证……证明她的忠诚!我……我听‘梅花’喝醉的时候……提……提过一嘴……说……说‘夜莺大人’……开……开枪的时候……眼……眼睛都没眨一下……”

字字如刀!句句染血!

周正……爆头……投名状……

冰冷的铁证!从敌人嘴里吐出的、血淋淋的证词!

单向玻璃外,柳疏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猛地闭上眼,右手死死抓住审讯台冰冷的边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彻底失去了血色。防护面罩下,她的嘴唇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浓烈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却压不住心脏被彻底碾碎的剧痛。

张勇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铁青,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和刻骨的悲痛!他死死盯着审讯室里那个因为恐惧而蜷缩成一团的“黑桃”,仿佛要用目光将他烧成灰烬!

“徐总队!”张勇的声音嘶哑,带着滔天的杀意,“立刻布控!全城搜捕!代号‘梅花’、‘方块’!封锁城南码头、城北物流园!挖地三尺,也要把‘神明’在海都的‘根’给我彻底斩断!还有!向上级申请最高通缉!目标:‘佛爷’!‘夜莺’!‘白鲨’!生死不论!”

审讯室外,警铃大作!整个市局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瞬间沸腾起来!庞大的缉毒机器,带着复仇的怒火和铲除毒瘤的决心,轰然启动!

柳疏桐缓缓睁开眼。眼底那片翻腾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已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死寂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寒冷彻底冻结。她看了一眼审讯室里那个瑟瑟发抖的“黑桃”,又看了一眼手中物证箱里,那本来自“神明”起源的破旧笔记本。

真相的碎片,带着血与毒,被强行拼凑。

“神明”的轮廓,在血与火的映照下,露出狰狞的獠牙。

而“夜莺”……

那个名字,如同烙印在骨髓里的诅咒,带着周正的血、罗蔓的怨、秦教授的灰烬、以及“黑桃”口中那“眼睛都没眨一下”的冰冷残酷,彻底沉入了柳疏桐冰封的心海最深处,再无一丝光亮。

她拿起那本笔记本,指尖拂过封面上那个荆棘缠绕的玫瑰图腾。

伽偻罗的永夜,神明低语。

而复仇的钟声,才刚刚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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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偻罗之夜
连载中云寒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