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国能受伤吗?不能。
宋利之欲哭无泪,如果让她回到几天前的那个下午,她绝对不会带着点故意(削到手也无所谓)的心态,削那支铅笔!
她一开始没把那两道伤口放心上的,毕竟左手也不是她的利手,但是刚伤到的时候不疼,慢慢地就越来越疼,发展到最后成了碰一下都疼。
她费了点劲,扯开跟伤口粘住的棉布,果不其然,发炎了。
还没结痂就发炎,这是什么概念——需要消毒的概念!
于是,于一个阳光并不怎么明媚的午间休息,宋利之跑到黄浦江附近的一家看着挺高大上(跟现代小二层诊所规格差不多)的纯白医院,怀揣着探索新地图的心情走了进去。
一楼大厅人来人往,半数国人,半数洋人,她径直走向导诊台,“护士姐姐,我想挂个号,我伤口发炎了。”
白衣天使头也不抬,拍了拍跟宋利之齐高的台子。
宋利之没懂这啥意思,继续装小孩懵懂,“我挂这个治发炎的号要多少钱呀?”
对方一口地道上海话,“侬么钞票来撒医院?”
哇!这么凶!宋利之差点就册那出口了,就你讲上海话凶,我讲上海话也是机关枪!
她忍气吞声地找公告栏,没一会儿就发现,病患挂号拿的票,票背后写满了字。于是她观察了会儿周围,找了一个坐在白色长椅上、穿着高大上的男人,“叔叔您好,我想看一下您手里的票,可以吗?”
对方抬起帽檐,嚯,不仅穿得高大上,长得也很高大上,这浓眉大宽双眼皮的,至少能给他六分,就是下半张脸比较一般。
宋利之不咋关心NPC,但对方竟然审视起她来了,这还是头一个。她任由他看,仿佛她就是一个随时可以登出游戏的玩家。
“可以。”
“谢谢叔叔。”
宋利之顺便在他身边坐下——原来民国医院的号叫门诊券。
正面首行是从右到左的“大英民醫院”,正中竖着三个字“門診券”,右边是姓名和住址,左边是年龄和职业;背面写着“本院暫訂規則”,详细介绍了开诊时间、挂号费、住院费或伙食费等等,还介绍了医院有哪些科室厉害,像打广告的。
相比出诊费三元、住院费和伙食费按高中低档也是一元一元往下降,挂号费只要两角钱,复诊一角,甚至早上九点到十二点来,都不用交钱。
“你是学生。识字?”
男人声音响起,宋利之适时露了个笑,把门诊券还他,“嗯,但只认得一点,所以看得很慢……”她又从包里倒出十几个铜板,看着贼多贼唬人,“叔叔,我这些钱够看病吗?”
哪知对方竟然说,“不够。”
宋利之震惊,“没有两角吗?”
“再补七分便是两角。”
册那,她瞬间就get到汇率了——食堂一顿饭才一到两分钱,看病挂号竟然要十几顿饭钱!
……早知道少吃点东西了。
怪不得那护士小姐姐那么不耐烦,像医院这种见惯生死的地方吧,从古至今都一样,要是人人同情人人都帮,那也开不下去。
宋利之表示理解,非常理解——但是明天就周天了,根本不开诊,谁理解理解她啊!
NPC,还有NPC!宋利之几乎是把视线移向男人的同时,对方询问,“你看什么病?”
她心道成了,伸起左手,“这里,红了,很疼,很多天都没好,所以想来看一下,我是第一次来医院,不懂这些……”
男人神色淡淡地对着她的手指,“怎么受的伤?”
宋利之如实道,“削铅笔的时候,没收住力,就削到了手。”
男人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钱袋,“拿去看病。”
宋利之忙双手接过,“谢谢叔叔!那我去挂号啦!”
“挂号为何意?”
“就是挂一个病号的门诊券!”
宋利之语气雀跃,转过身就没啥表情了,属于是相当随意地敷衍完,就走了。
男人微微侧首,不远处靠在墙上的伙计打扮的人就点了头,跟上了这个毫无防备出现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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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医生跟现代医生大差不差,反正坐门诊的都穿个白大褂,戴个白色的棉布口罩,一副波澜不惊和心平气定。
宋利之如愿以偿地消了毒、上了药,裹了纱布,回到大堂,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
——日常感恩NPC,送完钱就消失,半点没让她还的意思。
她去药房取了药膏,多花了近两百文。药膏是英国的进口牌子,上面全是英文,唬得住民国平头老百姓,唬不住她。虽然宋利之就认得出产地,但基于现代人经验,她肯定这玩意是心理效果大于实际效果的,毕竟成分就写了那么两个,外包装也简陋,纯打了个洋人牌子。
走出大英民医院,向街道北的方向,抬头看去——各式各样的商厦、酒店、银行、公司大厦,满是鳞萃比栉的高楼矗立;越往北走,那些贝联珠贯的西式建筑群真真切切的呈现眼前,不再是老照片中航拍视角的海市蜃楼,那种硕大,是仰视难以看到顶的摩天碍日,还真有些灯下黑的意味。
高大建筑前横亘着一条东西朝向的宽阔马路,并排约能通三、四辆轿车,是宋利之见过最宽的民国街道,同样伫立着她看到的民国的第一个路标,上标“靜安寺路”,下标“Bubbling Well Road”,想来是这片大街小巷的主干道。
静安寺路来往的大多都是车辆,除旗帜鲜明、群蚁排衙的国外军用、政府用中型卡车,就是齐整划一的深黑色小轿车,而黄包车同自行车的出场数量相当,还有一些穿着清末服饰、戴着繁重首饰的满清贵族太太们,坐着西化的人力轿子,半露着三寸金莲。形形色色的人们,步行的只占少数,大部分是穿着西服、戴着礼帽的西方人,剩下少数中少数的中国人,除了遗留下来的满清贵胄,均是中西结合打扮、穿金戴银的地主老爷、官大人们。
无论中西,和他们繁复又层叠的衣服相比,宋利之首先就输在了只穿了薄薄一层。她当然还想往前继续走,显然这里受众的不是她这样的群体。
很多时候人们以为天快要塌下来了,其实不过是自己站错了位置。
于是宋利之折返。
大英民医院的这条街不知道叫什么,但应当是静安寺路的一个分支小路,没有高楼,没有汽车,路边摆摊的人也更多,同样都是中英混杂的店面和立牌。她边走边甩着手里的一吊铜板,包里还有整整好几吊呢!就是有点点可惜,传说中鼎鼎大名的真·大洋,那份量,掂在她手里还没一分钟……不过,奇怪的是,那些大洋都是黄色的,放久了伐?
不管怎样,这波新地图探索得不亏,一把伤口发炎解决了,二是大致搞懂了汇率——无论哪个时代,搞懂钱、搞到钱,那绝对是革命前进、生活富裕的一大步!
宋利之悠闲又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这个水果摊逛一下、那个百货店里摸一摸,砍价砍得风生水起、口干舌燥,恰好路过“麗思咖啡座”,想了想,还是进去、相当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了——有钱就是爷,有了钱干什么不方便?
她选了个窗边的位置,斥巨资点了一杯意式咖啡、一块起士蛋糕(菜单上的花体英文是Cheese Cake,其实也就是芝士/奶酪蛋糕),都是基础款,一共要四角七分钱。
宋利之无视店员眼光,咣当当地数铜板,又在店员放下她的咖啡和蛋糕却站着不动时,用最好的保护色——上海话疑惑道,“侬咋还不走?”
服务生微微笑,就是眼神透露着明晃晃的鄙夷。
穿越人、穿越魂,能在民国混靠的就是察言观色,宋利之立马瞥到了别桌,然后恍然大悟地数了十来个铜板(约一角钱)给服务生。
服务生撇撇嘴,就算更看不上、嫌她小气,还是走了。
宋利之当然无所谓,反正她脸皮厚——她拿起花纹雕的小铁勺,有些期待的挖了一大口——然后像个机器人一样张开嘴巴,原封不动的倒了出来。
她又拿起茶杯大小的袖珍咖啡杯,很谨慎地抿了抿,还算正常的中药味,然后把奶和糖都加了进去,放心胆大的喝了一口,刚过喉咙,瞬间喷在了刚才吐出来的蛋糕上。
她内心允悲。
宋利之看了眼店里的时钟——虽说周六,但民国单休啊(好像她爸妈刚上班那阵都还是单休),所以她还得乖乖回去上课。今天上午,如果不是胡小蝶问她要住址,说找到报纸就给她送来,她压根不知道今夕是何天。
她摸出包里的小人画,靠在软座凳上,人为把自己的笑点放低,哪怕是一丁点有趣的内容,都要一边看着一边乐。所以她还挺疑惑这民国漫画书无人光顾,明明画的很有意思。
出了丽思咖啡店,再向南走个几百米就能看到学校,绕去正门还要点时间,宋利之瞅了眼钟楼,刚好两点半,于是她拐到布满树荫的角落,先扔过鼓鼓囊囊的包,登着雕花铁栏杆就上了去。
——没错,她懒得开假条,翻墙出来的。
就在她身轻如燕,轻松落地拍拍手,准备哼着小曲拎着包走人时,一声苍老却雄浑地,“呔!学生!你别跑!”
宋利之一个激灵,脚底已经抹油开溜。
册那!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门房大爷!
她这几天早就把学校摸透了,凭借着身子小骨头软,泥鳅一样穿过树林草丛和平房,绕了半个学校,跟直线思维的门房大爷打了个时间差,光明正大地从教学楼正门走了进去。
快步回到教室,一屁股坐上板凳,把包往桌脚一扔,宋利之趴在桌上直喘。
太刺激了!这就是谍战片的感觉么!
旁边同学来关心询问她,她摆摆手,下一刻一阵争吵声就传来。
“这明明是我自家(自己)的书包,哪能就成侬的书包了!”
“包里放着本国论、天演论教材,还有一根七厘铅笔,一块五厘橡皮,三厘刀片,五分钱,若你打开正如我所说,这便就是我的包!”
“下午本就是齐师长的课,教具统一发放谁都相同,但我包里可不是五分钱,是足足三角钱!那是我的钱!”
一位男同学和一位女同学因为包里丢了钱争得面红耳赤,宋利之都想捧把瓜子嗑起来了——多么自由的气息啊!
班里人越来越多,两两三三聚在一起,看着他们理论。
胡小蝶到了教室,宋利之跟她打招呼“来了”,胡小蝶点头,悄声问什么事时,宋利之:“带瓜子没?”胡小蝶:“啊?”
“你敢不敢把铅笔拿出来对证!我记得清清楚楚,我铅笔就用了三厘!”
“什么几厘几厘,谁晓得侬说的是真是假,枉侬是个男学生,心眼比蚂蚁还小,计较这区区一厘三分钱,我最看不起侬这种小肚鸡肠的男学生!”
“你瞧不起我们男学生,我还瞧不起你女学生呢!圣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等一下!有事说事,不要动不动扯上男女性别。这是男女平等的年代,你们这是搞男女对立,逆时代洪流好伐!”
宋利之先前跟着听了半天,此刻相当敏感的出声打断,他们一同看向她,女生说,“宋同学你评评理,钱同学非说我拿的是他的包……”
“诸生稍安勿躁。”
齐敬的声音一传来,一众探头探脑、甚至跷二郎腿的宋利之,均齐刷刷行礼,“先生。”
有班主任出面,两下就把事情解决了——铅笔确实是用了三厘米,但谁的铅笔都差不多用了三厘米,男同学的书包烂了个口,钱全掉光了,一场乌龙。
而下午课程,长褂老师一反常态,提前半小时讲完了课,在宋利之以为他是要开班会大扫除,他开口道,“孔夫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出自《论语·阳货篇》。今,后人视之,应慎之至也,无断章取义也……”
长褂老师之乎者也的讲了半天,宋利之听了个大概——论语中“女子”是未嫁人的,已婚的统称“妇人”,君子和小人则是完全对立的两种男人性格,所以相当于孔子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成熟的小姑娘和品性差的男人都很难相处,亲近了会蹬鼻子上脸,疏远了就想方设法黑你。
之所以把女子和小人并列,是因为古人深受易经影响,易经最讲天地阴阳,女为阴,男为阳,中正得时为君子,不中不正失时为小人,小人为阴,就如同孔子还讲“天尊地卑”,不等同于他喜欢天、讨厌地,觉得天尊贵、地卑贱,就是一种无个人喜恶的客观表述,被后人附上了情绪色彩。
何况全篇探讨的是“君子之厌恶”,孔子和他学生俩人都讨厌专说别人坏话的、没见识还要嘲讽圣贤的、不懂装懂剽窃文章的、把不谦虚当作勇敢的和勇敢但不讲礼节、攻击别人当作是正义行为的等等等……就算说了这么一句难养也,也不是重点。
所以圣人还是那个圣人,是不肖子孙们太狭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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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钟声一响,宋利之欢腾的要命,终于解放了,回家过周末去咯!
她正跟前后左右的同学热热闹闹地聊天,教室门被推开——眼镜老师领着门房大爷。
这老头怎么真就阴魂不散!
她立马埋下头,却不知台下如何,被讲台上的齐敬尽收眼底。
“嘉良,已届散学之时,何事?”
眼镜老师作揖,“闰敏,据李老丈之言,今日午时有一学生翻越护栏,私逃出校,事态紧急,还需要尽快找出该生。老丈,你看诸生中可有该生?”
话音落,班上顿时响起窃窃私语之声。
宋利之撑着额头挡着面,翻了两个朝天的白眼,把手放了下来。
老头踮着脚、昂起头,又俯下身、撑着地,这瞅瞅那瞅瞅,二十几张学生面孔齐刷刷对着这位举止行为怪异、粗野无礼的门房大爷,众志成城的抗拒和排外。
老头越看,神情越着急,抓耳挠腮,脚趾都勾起来,原地踏起碎步,眼镜老师见状,便询问道,“李老丈,你可看仔细了?这是最后一间教室,若没有,便不是我校学生了。”
“……吾、吾分明看见了!背了一个大包袱,吾看得清清桑桑!”
齐敬问道,“是男生还是女生?”
他虽问,视线却对着宋生,便见他话音落下,宋生摸了摸自己的发辫,又手指扣上,卷成环,便短了半截。
老头嗫嚅了两下,“个吾倒勿大晓得……”
学生群里一阵倒嘘声,谁都听得出来他在无事生非,强词夺理。
最后,在小眼镜老师的彻查保证下,就这么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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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人走得七七八八,宋利之特地晚走,斜挎起自己那鼓得过分的包时,发现角落第一排的,先前那个吵架的男生还没走——他埋着头,双肩耸动。
……哭了?
为五分钱?
宋利之费了点劲,才让包里东西不掉出来的同时掏了五分钱,起身,又怕被发现,把包卸下,径直走向了他。
“你看看,这是不是你丢的钱。先前忘了告诉你,刚好被我捡到了。”
小男生抬起头,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给,拿去,下次别这么粗心了。”
“……谢谢。”
两只小手,一黑一黄交叠,他极小声的道谢。
“你叫什么名字?”
“……钱茂生,茂、茂密的生长……浙江宁波人。”
“侬也是宁波人?!侬和胡小蝶,拿(你们)不得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吼吼吼?”
“澄衷学堂,是叶公,专为上海宁波籍贫困学生所建……”
“原来如此!”宋利之恍然大悟似的,又说,“这个,茂生同学,我么有教育侬额意思哈,就是,即便是自己很担心的事情,不要关心则乱,相比猜忌四周,不如先想想是不是自己哪里有疏漏,先从自己的身上找问题,再去质疑他人,侬觉得呢?”
“……好。”
“好!乖!那我先走了哈,拜拜,周末愉快!”
宋利之做完好人好事,心满意足地挎上包走人,走了一半,一回头,果不其然钱茂生正看着她——她露了个相当大的笑容,然后默默地把包转到身前护住,再抬起一只手挥了挥,完全背对着他,以螃蟹状挪出教室。
踏出教室,正待神清气爽,一道男声响起——
“宋生,你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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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利之先前有被吓得多抖,此刻站在办公室就有多烦。连跟办公室其他老师、甚至小眼镜老师打招呼的心情都没了。
齐敬问她:“今日午时没来办公室,去了何处?”
宋利之敷衍:“随便逛了逛。”
齐敬又问:“包中装的是何物?”
宋利之回:“没什么,多装了几本书。”
齐敬不依不饶:“可否打开于我一看?”
宋利之反问道:“先生,你怀疑今天翻墙出去的是我?”
齐敬:“李老丈为人老实,不会无中生事。宋生,可将书包打开?”
宋利之秒回:“不行。”
齐敬:“为何不行?”
宋利之:“………………”
她无言以对而沉默的同时,就见齐敬拉开抽屉,拿出了——一把深褐色的戒尺!
宋利之瞪大了眼,看看戒尺,又看看他。而齐敬只看她,片刻后,放下了戒尺,开口道,“宋生,三千字悔过书,论你为何私逃出学,周一交我。”
不是吧?哪个年代都要写检查?
宋利之顿了顿,虽然很不想怼他但是,“我不想写。”
“缘由。”
“我手指炎症,忍了很多天,晚上我爸又要来接我,才找到这么个时间去医院,所以我肯定得去。其次就是,从澄衷学堂走到大英民医院只要十分钟,医生为我上药重新包扎十分钟不到,一来一回三十分钟,若是先请先生批假,先生教舍学生不允许进入,先生下午一时才来办公室,出具假条,先生批准后,需找校长批准,再看看我手指是否真如我所说严重,若是没有,学堂便有粗懂医术的先生帮我治好,到这还不算完,门房大爷闲话又多,又喜欢拉着学生高谈阔论他那些人生道理,种种繁复,我便是出得了学堂也该上课了,我不想耽误下午的课。”
“汝之理由虽有据可查,然违校规者,必受惩戒。”
“我不觉得我有错,先生,如果你一定要罚我,我也是不服气的。今天你罚了我,明天、后天我还是会这样做。”
“……”
长褂老师默然。
——这就给你干沉默了?拿着板子唬谁呢,她宋利之可不是吓大的。
“这是我的回答。先生,我有一问,不知道先生可否回答我?”
“请问。”
“为何不允许学生自由出入学堂?为何学生家长不能进入学堂?平时不允许进入便罢了,若送饭,若下学接不到孩子,若家中有急事,为何还不允许自由进入?”
“宋生,你天资过人,可知何谓自由?”
宋利之心道齐乙己又来了,她作揖,“请先生赐教。”
“自、由二字皆有一四方的口,为说之意,亦为囚之意。口中自由乃当今国家得以高呼民主共和之旗号,乃宣称‘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之誓词;心中自由则将人囚于四方规矩之中,无所规度,不谈自由,有时自由是困境,困境上自由,才是真自由。自由,吾属口中,亦自放於心,口自由令吾奋进,而心自由之,支吾生命也。”
他这种之来之去的废话,宋利之已经习惯,“先生,我知无规矩不成方圆,也知自由应该限定在国家法度和教育制度之内,但我也没有他意。开学第一天,我落水,我爹便分外紧张我,晚上我见他迟迟不来接,就自己回了家。先生口中不会无中生事的李老丈,如果他能通融片刻,领着我爹去教室,或者为我爹找先生,联系同学,我爹不会穿着干活的短扎在那么冷的江边,一等就是几个小时,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再投了河落了水,担心一整晚。先生跟我讲自由之道理,我也想同先生讲一句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说出这话时,才发现、甚至是惊觉,她有多想念她的爸爸妈妈。
她小时候就打过两次架,都是因为那群小学生背后嚼她爸妈的舌根。小小宋利之昂头挺胸地在办公室,最后虽然得不到被打小孩父母的理解,但收获了她爸妈的贴心大餐和好长一段时间不喊她早起/学习的温暖爱意。
“……”
长褂老师微微叹道,“宋生,你且坐罢。”
“……啊?”
宋利之搬了把凳子乖乖坐下——长褂老师给她演示怎么削铅笔,边演示还边带解说。
她承认,他拿出戒尺要打她的那一刻,她隐秘地兴奋了下。毕竟她饱览黄色书籍,XP多少沾点上不得台面的变态。
但没想到他开始授人以渔了,授完,又道,“既你心中无意,想必笔下亦非出自真心,又而影响开学后续之学习。一千字悔过书念你事出有因、体恤父母,可不写,但德育素质分需扣五十分。打扫卫生加五分,帮助同学加十分,月考、大考入榜加二十分。”
宋利之:“……………………”
如果她没看错,齐敬那本小破册子上,所有人的分数都是零。
开局负五十——这什么天崩开局啊!
学霸养成计划,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