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 宋生

宋生在澄衷蒙学堂,短短一月便名声大噪。

澄衷蒙学堂的管理一向严苛,除去全封闭校园、固定时间段吃饭、休息,寝室教室卫生等生活作风要求,每月有月考、每半年有大考,均出榜公布,考试前三名有奖品,后三名要被约谈、写检讨或罚抄书。

中学部的宋生于第一次月考放榜中,以科科满贯的分数高居榜首。

唯一扣分的便是国文,国文老师评语:多练字。

在众师生眼中,这算意料之中的意料之外,意料之中是她的名次,意料之外乃是除国文外均满分。宋生作为学堂屈指可数的一位女学生,自来校第一天就喊出振兴中华的口号,无论文史学科还是自然学科,样样精通,更有自己独到之见解,常常举一反三、惊艳四座;她喜欢阅读和思考问题,参加社团和结会演讲活动,讲得一口流利地道的英语,是学校多个社团的发起人和负责人,团结班级,平易近人,胜友如云,无论什么时候见她,她都在温书,将铅笔用得只剩半截,将书页翻得卷起,刻苦之勤勉,与当今奋进青年毫不相让。

——宋利之本人当然不知道自己受到这些评价。

她现在,每天就在琢磨一件事:她屁股底下的课凳,迟早有一天她要给这破玩意儿加个靠背。

月考第一的奖励是一支钢笔、一小瓶墨水。民国初年的学生在考试时用毛笔,上课时为方便均用铅笔(有些学生仿古做派,在课堂上也用毛笔做笔记,只是效率略低),所以宋利之的中国牌钢笔成了大家的香饽饽。听闻还是齐老师力排众议,坚持用中国牌而不是外国牌,亲自去书斋买来的。

要是两周前的宋利之,铁定给齐敬买点水果、加个肉菜什么的,甚至月考放榜断层喜提第一这种事,她多少都应该破费下,请同学们去咖啡座喝杯咖啡、吃个小蛋糕……

今天已经八月廿二,即农历八月二十二,应当是九月底了。中秋节她也没吃上肉月饼,没钱啊,翠芬眼中“来路不明的钱”是“不义之财进家里会损阴德”,宁肯扔了都不留在家里。

其实宋利之已经不生气了。

她甚至开始反思起自己的精神状态。

托宋爸宋妈的福,从小到大,她有什么快乐、不快乐的事情都不过夜,因而情绪稳定得就像尼姑庵里的尼姑,亦或是武当山道长,总之潜心修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年纪轻轻就已至大成境界。

她以前从不骂脏话,但其实有时候心里的脏话也特别多,来了民国每天都在骂娘,大概除了遗传因素,就是本性难抑,终于爆发。

每到这时,她就会频繁地想起她亲妈。

宋妈发脾气是家常便饭,但每次都有理有据,发错火会立马检讨自己;迎来更年期,配合医生吃药,特别积极地去参加什么妈妈团的瑜伽课、心理治愈课,因而归结出了自己脾气暴躁的根本原因,原生家庭。

宋妈说:我一直付出的最多,得到的最少,如果我不拔高声音、不发脾气,那个家没人在意我说了什么,我心里渴望,我又没办法改变,积年累月的,这就成了一种本能、一种手段了,因为我非常清楚我这是为你好、在乎你,外人我根本无所谓他们怎么样。这是为你好,但这种好,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领情,为什么一定要家人懂,尤其是荔枝,她就老觉得我莫名其妙,我在打着亲情的旗号道德绑架她,而我对我的同事朋友也不这样,唯独就对家里人控制不住脾气。以前我总觉得,坐月子婆家不理、娘家不爱的,宋荔枝从小也跟个祖宗佛爷似的……但其实是因为荔枝,我们这个家才更融洽,她比我们更懂得,先做自己吧,而不是血缘什么的,她对于社交、家庭关系的处理,其实比我们厉害多了,要不然外婆、爷爷奶奶都喜欢。什么都是需要经营的,家庭也是。有时候这个经营未必是在家人面前比较虚假、客套,而是多了份抛开亲人身份外的审视,就多了份尊重。

这也是宋利之从不会觉得她妈发脾气很烦的原因。根深蒂固的性格如此,倘若要改变,无异于把他人的人生三观打乱重组,否定他人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过往,难于登天。

而宋爸眼里的宋妈,更是小作怡情,大作伤身,想发脾气?发过之后心情好就发,但生大气终归伤的是自己身体,不值当……总之怎么都能把她妈哄好,连带着宋利之有时候也觉得她妈暴躁起来,还带着点中年人独有的可爱(她爸本身就可爱,不用特地强调)。

其实他们一家三口的脾气都好得很,情绪自我调节能力也是一脉相承。在宋利之看来,一切人都有时代局限,假如她爸妈是00后,肯定性格跟她差不多,没准还能跟她成为非常聊得来、最好的朋友。

现在,她还是00后——1900后。好么,直接无能狂怒到抱着头尖叫,跟疯了似的匍匐在地上喘气,手脚并爬的抢书,把知识当作唯一活下去的希望……短短十八载的修“情绪平稳”道的人生,在民国毁于一旦。她要是翠芬,也说她是装的。

翠芬虽然跟宋妈有云泥之别,但她其实不是什么坏人,哪怕她用最恶毒的想法、语言,揣测、攻击她的亲女儿,也没错,因为亲人间都是这样。很多亲人说出很伤人的话,背后的恶意可能是外人细思极恐、无法想象的深,但只有亲人之间自己才知道,纯是说话难听、不过脑子而已,自己说完自己都忘了,完全不会探究什么深层,跟这样的亲人计较,是计较不出来结果的。中国式父母传承多年,属于是我没伞你要什么伞,更或者也要撕烂你的伞,这是理所应当的,是传统,脉脉相传,老祖宗的道理,所以绝大多数年迈父母在成年子女声泪俱下的控诉中,疑惑惊惧万分:你怎么会这样想?以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因此子女等不来父母一句道歉,父母自认奉献了一辈子,换不来子女一句感激,都觉得没错,都觉得委屈。

所以宋利之很幸运,她爸妈会反思自身、反思自己的教育,也从不是奉献型的家长,用今天的话来形容,她爸妈是标准的“忘崽夫妇”,而宋利之也在耳濡目染的放养中,彻底成了个四次元少女,脑回路经常性的脱线,道德感高得可以立牌坊,爱国口号喊得如同革命先烈转世;从小到大没有经历过任何背叛和人性的扭曲,撕心裂肺痛哭流涕痛彻心扉都是她在小说电影里看到的东西。

老天不知道是不是嫌她前十八年的幸福人生太安逸,又或者她的个人英雄主义终成flag,为了让她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涅槃重生,送她来民国,甚至“好心地” 给了她一对亲爸亲妈面孔的民国爹娘。

即便她有意避开学校和家以外的任何民俗风气,都避无可避的知道,在民国,女儿是最不值钱的,能活到嫁人前不被丢不被卖,已属万幸;到了嫁人的年龄,有句老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跟娘家就没关系了,若是不能在脱手前大卖一次,这些年的养殖钱都是亏的。于是蒙上婚礼、嫁妆这样的遮羞布,买卖成了殷切希望,骗过未开智的女儿们,甚至骗过父母自身。

所以民国的宋利之,没有被丢没有被卖,读书就像一块免死金牌,大大地降低了她重回封建社会的可能,甚至她是民国的一个独生女儿。

说幸运吗?真的很幸运。

那天吵架,她发完疯后,其实翠芬什么重话都没说,可能也是被吓到了。接下来的两周,除了中秋节,一家人吃了团圆饭,看了月亮,都是不碰面、不交流,客气得仿佛同住一屋的租客——但就连看月亮的时候,宋利之都是捧着书,学累了就抬头看看天空,民国爹娘不敢打扰。

毕竟学习是最好的保护色,从古至今都是。

八月十五,对月赏月,古人也许在想吟诗作对,她不一样,她在想人类登月、天体光年、宇宙星系,还有穿越如何造成,真的能用科技来解释吗,宇宙中的高维生物体是不是正在监测她……

说真的,未来科幻文她涉及不多,但哪怕把她丢去跟高维生物体谈场只有和谐的人外之恋,都比民国求生有看点。

宋利之已经不在家吃饭,基本是中午吃撑、晚上不吃,到家就关门温书。二楼原先的卧室变成了宋利之的书房,有时候太累了,她就直接睡在二楼,发现也没有那么像墓,好像每一刻醒来都是第一天穿越来时的模样,为她补充点朝气,延缓她枯萎的速度。

一楼虽然接地气,但除了每天清晨的昙花一现的采光外,的确种种不如二楼。领悟到这一点的宋利之,又发现翠芬给她缝好的书包上,角落里缝了很漂亮的“囡囡”。

这个时代,其实与她无关。

对吗,说到底与她无关。

她不需要太计较自己说的话动不动听,自己的行为好不好、符不符合道德三观,一个连法律都没有的年代,又何谈品德、道德。她所有一切思虑,其实都是杞人忧天。换句话说,民国老百姓的大脑,要解决的是生存问题,还没开发到辨析自我、思考人生之意义,更何况父母子女沟通、家庭环境问题在百年后的今天都是难题。

同样,她从来不需要迎接什么滔天的怒火、恨意,甚至战争、家国情仇。英雄之所以是英雄,在新中国成立前无人知道马列宁能否走得通,甚至**从不是大势所趋,先辈们依旧从容不迫,迎接酷刑,牺牲生命,以血肉之躯换一场极大可能失败的未来。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不是古人,是鲁迅写的。

所以,宋利之注定成为不了英雄。

她知道历史的结果,是必然胜利。

鲁迅同样写过《阿Q正传》。从前不解其意,如今发现,阿Q精神胜利法中的自嘲、自解、自我安慰、自我陶醉、即刻忘却,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啊。

因此,她现在每天最多想想,吃点好吃的、找点乐子,生活舒坦点,烦心事也就那把破凳子——她说过了,想要在民国活下去,一靠察言观色,二靠快乐变得简单。

她的快乐必须非常简单,才能活得没心没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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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利之在同学们都围观试用那支钢笔的时候,脑子里天马行空的高速思考,包括但不仅限于上述。

然后她拍了拍手,用一种哄骗小孩的语气,“阿拉同窗囡囡们,今朝我要再成立个刺绣社,有勿有人愿意来喔?”

“刺绣社?女工社?”

“我不会女工呀!”

“男生勿能去伐?”

“女工跟我们男生有撒关系呀!”

“男、女生都可以的。”宋利之拿出自己的包,“你们看,我的包原先被划烂过,用这样的走线,就不会看到任何缝补的痕迹……我们也可以在包的内里缝几块小布,加厚亦可,做口袋亦可……”

“宋生,你这包缝得当真精致,可是你自己缝的?”

面对小女孩的星星眼,宋利之虽然很想装这个B但,“是我娘缝的。我娘是开裁缝铺子的。当然啦,我从小耳濡目染,手艺肯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就是肯定比不上我娘。”

反正她迟早会学会,还会青出于蓝,这个叫画饼,不叫撒谎。宋小狗朝着女同学郑重点头。

“侬家裁缝店在啊里的?店名是撒?我下趟(以后)做衣服去侬家呀!”

先前跟钱茂生吵架的女同学,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云鹤。

“……”宋利之急中生智,“就叫宋氏裁缝铺呀,在和田路芷江西路。”

云鹤一脸迷惑,“个是啊里?”

宋利之:“…………”你真是问住我了。

先前书店老板指的这个地标已经被她刻入DNA了,而芷江西路她的确知道——宋利之就是静安区土生土长的娃儿,所以她试探道,“……静安区?”

云鹤更加茫然,胡小蝶轻声接道,“闸北,北河南路以北。”

闸北?上海市闸北公园里列着宋教仁墓碑,民主革命的先驱之一。

云鹤恍然大悟:“啊!下只角个里?”

宋利之还在调动脑袋里关于宋教仁的记忆,就听钱茂生忿忿不平的声音响起,“云同学,你讲话为何这么难听!宋生虽不比你家境慷慨,可她不是穷人……”

云鹤一点就着:“侬撒意思!我毫无看不起宋生、穷人之意!撒难听!大家都这么讲!钱茂生,是你心术不正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澄衷中学班、大部分学生既非富人,也非穷人,我们的所住地,应当、应当叫做中只角!”

“可笑,上海除了上只角便是下只角,哪来中只角的说法?你心思重又敏感,真是给你们男生丢死人了,中只角简直就像你缠给自己的裹脚布!钱娘娘!”

“你、你……你!”

周围同学早在两人对上话的第一时间就来拉架,宋利之作为孩子头,连声“诶诶诶”制止,但效果甚微。

然后,云鹤一句裹脚布(也可能是钱娘娘),直接把钱茂生骂哭了。

然后——当然就更觉得他懦弱啊!

整个过程一分钟内发生,宋利之简直目瞪口呆,无论是对名字仙气飘飘但攻击属性点满的云鹤,还是对眼眶红红贼委屈的钱茂生。

同学们都看不下去了,自动分成“正方:下只角”“反方:上只角” 展开辩论。论了几个来回,宋利之成功提取到关键信息:上海以苏州河为界河,岸南被称作上只角,是富人区,岸北被称作下只角,是穷人区。

故一江之隔,十里洋场、人间炼狱,携同孕育。

“好了好了!”

追本溯源,宋利之有了再度出言制止的底气,边将手帕递给钱茂生,边端水道,“即便是上只角,也有高墙后的平民区,即便是下只角,也有发奋读书的学子。无论上只角还是下只角,我们都是同学呀!还记得开学第一日,修身课上,我等分享读书之目标,归根结底无非两类,一为改变出身,或是报效祖国,故,我们不问过去,只问将来!”

她伸出手,手背朝上,胡小蝶毫不犹豫地将手搭了上来,于是第三双、第四双……十几双小手争先恐后,叠得比小山还要高,再高高抛起、散开,这就算和好了、都不再去计较了。

宋利之接着:“云同学,你若是加入刺绣社,我便让我娘免费给你做衣服。”

“我加入!”云鹤相当爽快地给了宋利之五分钱,“这是我的会费。”

“好嘞!”七八枚铜板当当当入袋,她又问,“还有没有同学来?没有的话,那我便要讲下一个‘卖点’了!”

众生催促她“快讲快讲”,宋利之把包翻到正面,“当当当——刺绣社社员每人可以拥有一个专属签名哦!”

“专属签名是何物?”

“由你名字组成的,unique symbol。”用英语还通俗易懂点,宋利之举例道,“胡同学可以是姓加一只小蝴蝶,钱同学则为姓加一棵小树,既特别,又不像名字那样呆板,有字的同学也可以绣字……好吧,大家听到这还不心动,那我还有最后一个福利活动——摆摊、卖钱!”

在众生疑惑中,宋利之脸不红心不跳的画饼,“到时绣品绣好了,便可放到我家铺子卖,或是哪日放晴,我们去学校旁的街上卖,两文钱便能管一天的饭钱呢!这你们还不心动?那我没办法了!就说这么多。”

宋利之虽然笑眯眯的,却相当利落地结束。因此她话音刚落,好几人都举起了手,排着队交会费,紧接着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响起,“男生怎么能去姑娘家的女工社?”

这是开学第一天说张家小公子是结巴的那人,叫王世磊。别看他当时貌似在欺负张璟,实则是真来凑了个女同学这种罕见生物的热闹,打心眼里好奇,为跟她搭话。

“王同学,侬勿要每次跟我唱反调好伐?是谁每次一参加社团活动,玩得跟宁来疯(人来疯)似的?”

“悄悄……”

宋利之在包围圈里找了下张璟,“张生来不来?”

王世磊一把将张璟提溜出来,“走,少鸿!”

张璟:“我、我、我……”

云鹤:“侬个又跟人家称兄道弟啦?少鸿都喊上啦?哈(好)笑哦!”

王世磊:“谁让阿拉都是上只角的?先生说了,互助友爱,互相帮助理所应当。宋利之,侬也搬来上只角,阿拉中学班榜首,住在下只角算撒回事?否则阿拉班里上只角都勿算真正完整。”

这话落下,有些不满的声音响起,王世磊循着声源一个眼神过去,那声音就渐渐从微弱到无了——但绝非惧怕之类,仅是自古富养的孩子都张扬自负,穷养的孩子都谨慎多思。

宋利之的性格的确更像班里所谓“上只角的”,只是这次钱云二人这么一吵,相当于把从前私底下的贫富差距完全摆上了台面,学生的高低贵贱由出身决定,刻进DNA的思想,DNA有朝一日成单螺旋结构了这种思想都不可能改变,那她还端什么水?尤其王世磊这小男孩真的有点烦人,完全就是那种故意挑起阶级矛盾、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宋利之直截了当地,“我才勿要,拿(你们)上只角有撒了不起的?考试超过我试试看咯?否则就别看不起阿拉下只角。”

王世磊正正看向眉眼神气的女生,“那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他用了清晰的塑普,怕那些宁波裔的和讲淮官的苏北人听不懂,“四月后的大考,若下只角的总分超过上只角,阿拉便承认拿结棍,你闷厉害。”

宋利之加注:“我们赢了,你们绕风雨操场,跑三圈,每圈都大喊,下只角最厉害!反之,你们赢了也一样。”

本来无所谓但听到玩这么大的“上只角”同学们:“…………”

王世磊完全无所畏惧,“成啊。你闷可要加加油,别让宋利之一个人考一千分累死拉!”

原本就比不过顿时压力更大的“下只角”同学们:“…………”

宋利之看到超过一半的苦瓜脸,顿时“哈哈!”一声——什么上只角下只角,大家都不乐意搞啊,要不是她敏感,哪有这么对立!她暗自咬咬牙,内心:王世磊!迟早有一天我要对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重拳出击,让你感受感受什么叫做涉世未深!

与其埋怨自己,不如指责他人。除此之外,她竟然还有点羡慕云鹤的攻击性和王世磊这股与生俱来的阴阳怪气。

不可言说、不可言说。

她的视线对上了终于挤到人群前细皮嫩肉的张璟,因为姓氏重复,便喊他,“少鸿同学,侬来不来刺绣社?”

“我,我,我……”

他又开始了,众人有习惯的有着急的,宋利之缓慢地抬手、降手,张小公子也就跟着缓慢地呼吸,众人也跟着抬头、低头地看,最后齐齐注视下,张璟:“我、出出出出……一角!”

“哇!老板大气!”

宋利之带头鼓掌,小小的教室掌声雷动,云鹤登时不乐意了,“那我便二角!”

说完就要去拿钱,宋利之忙按住她,笑眯眯地抚着薛定谔的胡须,“不可攀比,不可攀比,不可养攀比之风啊。”

众人闻言对视,笑着齐齐作揖,“是是是,宋师长——”

宋利之顿时哈哈哈狂笑,太受用了,直接回了个更大的拜礼。

中学们都挤在一团笑得前仰后合,笑到尽兴时还要拉着对方,哪管你是穷人富人。

相比这些十二三岁的小团子们,她有时候复杂的没必要。虽说民国不是人呆的,但至少这群小团子们还是很可爱。

——另一小团子宋利之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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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宋利之正准备去教师办公室找齐敬,就被王世磊喊出了教室。

二人藏在柱子角,均正对人群,从背后一手交钱和作业本,一手接过——只不过这地三面镂空,不镂空的那面还是教室,主打一个心理安慰,要是谍战片这么演,早噶了。

“宋生,就靠你了。”

——此处不留钱,自有留钱处。跟同学们混熟后,她就心安理得的开始赚钱了,现在班里的同学全是她的老板,胡小蝶是她的地下金库,且由于达成了交易,保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众人一时间都或多或少跟她有点(他们以为)别的同学不知道的小秘密。

就算知道了,她收价合理平等,谁说她?因此她才迅速成为了班级中心。

有点黑暗,但没毛病。谁给你过童话去啊,能活着就不错了……算了,刚刚才觉得人家小团子可爱,以后对他们好点、少收点钱就是了。

宋利之比了个“OK”,又问,“你不写作业,到时候考不过我怎么办?”

“我考不过你是肯定的,但班里考得好的都是上只角的,你得去操心操心下只角的,比如钱同学,胡同学,他们的成绩可差得要死,且你要给他们补习,不能收他们补习费吧?不能让先生知道吧?劳心又费力,我还担心什么呢?噢,” 王世磊指了指她藏在身后的作业本,“唯一要担心的便是你返工的质量,你若是做不好,拿不到优良,我可是要扣钱的。”

他用上海话高速吟唱,宋利之一脸便秘,但他还没吟唱完,“但是,你要承认自己是上只角,喜欢上只角,那我们就是朋友,朋友之间送送小礼物,哪有钱的事呢?”

宋利之:“……………………”

谁说小团子可爱来着?是谁?这特么纯纯一个资本家雏形啊!

王世磊看到她吃瘪的表情,露出满意一笑,相当高兴地甩着手走了。

宋利之握拳,对着他的背影狂挥,教室出来人了瞬间变脸,一手背着打招呼说拜拜。然后她把东西放进了包,去办公室一路上,都在练习勾拳。

上勾拳、下勾拳、左勾拳……

然后来人,瞬间收手,微笑淑女状。

就这么重复了几个来回,宋利之到了教师办公室,敲了敲门。

听到一声“进”,她推开,照例跟办公室所有老师打了招呼,忽然发现班主任和小眼镜老师坐在了头碰头的对桌——其实面对小眼镜老师,她有点尴尬的,因为上次跟齐敬争论,在在办公室当着人家面说人家是“粗通医术的先生”——明明好心成了驴肝肺似的。

宋利之没话找话,“……两位先生怎么在一起办公?”

眼镜老师一如既往,笑着回道,“暑天已过,张教員惧寒惧风,便商讨换了位置。我同闰敏亦是道义之交,沟通协商方便许多。”

“噢!原来如此!”

宋利之做了个反应,齐敬同样笑着向眼镜老师微微颔首,对她说话时,微笑的表情未减,只是语气稍显正色,“宋生,近来班中善序正风,闻汝从中协调。是月考放榜,德育素质分汝居班第一,吾欲请汝当教員助手,为学生之代表,协理班中风气秩序、执行班级事务,每月五毛钱,汝意如何?”

“……撒?”

当班长?!还给钱?!

这完全可以啊!而且这班长带来的受益,可不止区区五毛钱啊!宋利之忙不迭开口,“我我、我真可以吗?我的德育分不是扣了五十分吗?”

齐敬便把那个小册子拿给她看。

民国没什么60分及格的说法,德育素质分都是三、五分的加。宋利之天天都留下来值日(主要为了她爹接她不用着急),除了值日排到她自己,每天最少有5分基础分,再加上课堂回答和作业 2 3 3 …,月考入榜和榜首的两次20、25的大分,直接让她荣登第一。

早说啊!她可以直接把德育分刷满的。

——内卷脑袋长出来了。

她悟了,原来学霸的内卷只是对他们来说比较好达到而已。只是卷着卷着,除了中彩票概率的天之骄子,没人卷得动。

宋利之又往后翻了几页,意外发现齐敬记着每个同学的家境、性格、综合素质,长处短板等等,甚至连喜好都记了,她想翻到自己那页,就听齐敬轻咳一声,“宋生?”

她连忙把本子还给他,“先生,我愿意当助教,只要先生不嫌弃我就行。”

说完,还露了个狗腿笑。

齐敬应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小眼镜老师倒是闻言笑起,于是宋利之也对他嘿嘿乐。

乐着正准备走,忽然想起她此行目的,忙道,“先生,我来还钢笔。”

齐敬有些不解,“为何?”

“钢笔太贵重了,我用不到,先前国文先生给我发的毛笔都是崭新的呢!所以我想将它给需要的人。”

宋利之拿出纸盒装的墨水,木盒装的钢笔。齐敬视线下垂,思索片刻,便应声收下,又问,“你想要何奖品?”

“嗯……”总不能直接说想要钱把?宋利之想了想,“先生,你知不知道静安寺路哪里有卖鲜肉月饼的大饭店?最好是现烤的。而且不能是黑店,要去肉比较多的实惠店……”

看到齐敬似乎是动了下嘴皮,怕他来句“讲重点”——

她果断又真诚地问道,“先生,能不能请我吃一个肉月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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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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