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利送走了胡小蝶,宋利之把门重新拴好后,立马冲回了屋内。
开国纪念币、开国纪念币……
她满屋子的翻箱倒柜,从一楼找到三楼,二楼两间房门打不开,她踹了两脚无果,又开始翻箱倒柜找钥匙。
找到钥匙的同时,找到了她家放钱的地方。
摞得像小山一样的铜钱里仅有十三块铜元,十个背面写着“上海·民國銅元”,两个写着“共和紀念幣”,一个写着“開國紀念幣”;宋利之又把所有中间空心的铜板翻到背面,竟然是民国铜币和大清铜币混合在一起的铜钱。
她小跑上楼,把藏在二楼卧室的那几吊子钱全拆开,如同赌桌下注,一把将钱抹开——同样是民国铜币混合着大清铜币。
她的确不记得,或者说不知道民国人用的小额零钱,是古代空心铜钱,还是实心的小铜币,但现在,民国的钱流通,大清的钱也流通。
民国都已经建国了,大清肯定亡了。现在回想,满大街无人留长辫,但租界内,大部分有钱的国人依然穿着明清制的古代服饰,老爷们还戴着礼帽、稍微中西合璧一下,太太们都是纯古代服饰。
所以现在……一定处在两个政权交替的界点上。
清末民初。
剪发辫,废缠足,改称谓,易服饰,拥女权。
开国、共和纪念币……民国建国是几几年……报纸!
先前怕报纸被弄脏,她随手放在了凳子上。宋利之狂奔下楼,午后阳光倾斜,照不进背阴的楼梯间,得亏民国宋利之没近视,也没夜盲,不然照她这两步一台阶的跳法,迟早有一天得从楼梯上直接滚下来,摔成个残废。
她一把抄起报纸,看着被胡小蝶擦得发亮的圆桌,又看看手中报纸,知道答案近在眼前,暗自深呼吸了几个来回,以相当神圣的表情,打开叠得四四方方的泛黄报纸——
她傻眼。
密密麻麻的繁体和……文言文!
他妈文言文!!!
不对啊,为啥课本不是文言文,报纸他妈是文言文啊!
宋利之又是一个箭步冲进卧室,迅速翻腾自己的书包,随便翻开了本教科书——册那!除去上课基本没听,她竟然真的被繁体字一叶障目,竟然,竟然合法默认了文言文这种变态玩意存在!
她把所有书都摊开,一一比对,仔细到煤油灯芯都开始闪烁,发现除了《字课图说》外,语数英、物化生史课本,包括高小《共和国教科书》,文言文的简化程度跟她初高中学的差不多,都是最基本的词义或是字面义,起码她一个文科生,一眼看过去懂那是个什么意思。
而发表在报纸上的,自然是最讲究的文体啊!这就是纯古文啊,多少字她见都没见过!
怪不得马路牙子上很难找到个谍战剧里“号外号外——”的小报童,合着她这年代不对啊。
迅哥儿,你在哪儿啊!你快来普及白话文吧!
要不我来普及?
算了,她是哪根葱,要是她来,估计要广大人民群众连夜打出上海。宋利之放弃了在没有注解的前提下通读古文,很快就找到了报纸出版时间——“宣統三年五月廿三號”。
……
她麻了。
廿三号是几号都不重要了,齐敬说的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侵华,就是1900年,她也知道宣统是爱新觉罗·溥仪的年号,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后,溥仪就被袁世凯逼退位了——但她真不知道宣统三年是一九几几年啊!
哪怕问清了胡小蝶这报纸是几年前的,她还是不晓得今夕是何年。
宋利之从不为难自己,先前一直上课,再加上民国爹娘不允许她晚上出门,现下家里无人,满口袋的钱还自行推断个屁,大街上拉人就是问。
她早应该在穿越第一天就拿钱跑路,地图和日历一买,自行探索大地图,那才是真主角。拒绝亲情、友情等乱七八糟又无用的情感支线任务。
宋利之把包里的文具全部倒出来,装了一包沉甸甸的钱,出了门。
路过那锃光瓦亮的圆桌——要不是胡小蝶走了至少三四公里路,她铁定要拉上她一起,人家是民国土著啊。
宋利之的唯一目的地就是百货店,买地图和日历。
尽管也逛过街、花过钱,但不晓得是不是她家地理位置不行,一走进她家附近这条商铺街,毫不含糊,直面满大街的古俑,形形色色的古俑。
有门庭的店都像农村里敞在外面用来停车和放杂物的大杂物间,幡布也破烂;支摊的更是几根木棍搭一块儿,站个人,人旁再站一小童,架口锅,就是摆摊了。
跟静安寺路完全没得比。静安寺路真算得上历史遗迹、民国博物馆,她家这直接是地府。
可以接地气,不能接地府啊!
宋利之随机抓人的心散了个七七八八,全程都在低头避着人走,生怕一靠近、一对视,三魂六魄瞬间被吸走——剩下一魄当行尸走肉。
她甚至在街上捡到了一张被踩得破破烂烂的清朝伍佰文银票,挑了个人少的小食摊买糖油粑粑,惨遭冷眼,显然拿出来这张纸币的观感,在民国人眼中,连一分钱都不如。
等糖油粑粑时,她又问今夕是何年,结果摊旁路人要么没听见,要么听见了不搭理她,还有聋子型的,一直问撒撒撒,烦得很,还有说鬼晓得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也是个小孩。
宋利之边吃一口下去像捅了油窝,只有胡麻油苦味的,再交织着说不清,像泥土混着白糖一样甜味的,空气感很足的糖油粑粑,边逛街。
她不想踏进那些一眼望过去跟黑洞一样的杂货店,而这街上唯一的百货洋行,门口站着西装收腿裤的门童,柜台结账的,都是个顶个的大铜元、美钞——又不欢迎她这样的穷人。
因此宋利之采了个折中法——站在小杂货店的柜台前(往往都靠近店门口),从包里随便摸一把铜钱,往台面上一拍,让老板帮她找。
除了各别脾气大的老板,其他都愿意的。只是没想到,这年头还没“日历”这个说法,都还叫的黄历、年历。且无论黄历、年历,百货店都不卖。于是她就只揣了一书包质量参差不齐的地图。很统一的是:一百倍放大的连汽车都不知道该怎么走的极简线条,和马赛克一样的印刷水准。
当宋童子散了大概近十家店的财,终于有一家的老板告诉她,侬要买好点的地图和历书,应当去书斋啦。
宋利之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而后她七拐八扭,终于在一个弄堂口看到了书店。这弄堂十分狭窄,两侧店铺对立,中间大概并肩走两个成人,不能再多了,所以店名均是侧伸出来的竖幅,一楼就展在门板,二楼以上都从窗户搭根杆挂着。整个弄堂一眼望过去,除了石板巷道,就是数量繁多、高低错落、整齐有秩的白底黑字竖幅;其中一个正挂着“彜寶南齋書坊”。
宋利之跨过啥宝南啥的书坊的门槛,摸包,踮起脚将铜钱一把拍上台柜,用地道十足语气也十足的上海话,“喂!我要历书和地图!”
就见柜子后伸出一只旧长褂的胳膊,指尖和关节都黝黑,虚空指了下。
——这柜子还要比她高半个头,所以宋利之根本看不见人,也不知道指的是哪儿,咱也不敢问,索性直接开启探索模式。
这书坊的布局相当的峰回路转,仿佛走两步不扭一下就见不到柳暗花明,所有书,新的旧的、好的破的,都紧紧堆叠在一起,感觉人有了生命,书也有了生命,高喊:我要被挤死啦!哎呀讨厌的人类别踩到我了!
……她真的没地方落脚!这合理吗!
宋利之蹲在真·物理上的书海里,边鸭子走边找——她先找到的是“大上海地圖”,翻开一看——如果说先前她在感慨“还好没近视”,现在满脑子就是“我真的没近视吗”,原以为分辨率过低已经够令人痛苦了,密密层层、挨挨挤挤的繁体更是考验极限,没想到这俩Buff还能叠起来,真要命呢!
盗版书、这绝对是盗版书吧!!!
宋利之啪地把书一合,继续鸭子走,将所有地上的、低处的书都找完了,脚也麻了。她靠着坚如磐石的书堆缓了一会儿,又爬上咯吱咯吱的木梯,去找高处的,终于,在一堆疑似古代读物的书堆里,看到了书脊侧的“大清光緒皇歷”。
幸好先前查了“日历”“地图”的繁体——一翻开,这回倒是印刷清晰了——特么没字间距和行间距!
先前地图书上面的繁体横的、竖的、斜的乱七八糟交叠,让人一只手指头挨个点都能点错;现在面前这册皇历,用天干地支、日月节气,同时记事,排版像是在棋盘里写字,无比奇怪。
不怕繁体难,就怕繁体没标点(教科书上都是在末字左下角打一个“·”),更怕繁体没间距。没行间距就算了,字间距你也没,这正楷连的,怎么干脆不写草书啊!
宋利之翻了半天,内心骂娘了半天,屁都看不懂,纯纯一科普读物。
她摆烂了,直截了当地对着柜台后那颗灰发脑袋,“老板,侬个的有勿有民国黄历?”
“民国哪儿有皇历?”
对方头也不抬,宋利之愣了愣。
书店老板的普通话标准得突兀,甚至刺耳。
她听得懂他的话,但她没法构建起更深层的含义,却又让她一瞬间,久违。
久违的仿佛回了现代。
她也忽然反应过来,原来她以为她讲的、老师同学讲的普通话,其实都是民国的沪上塑普。
“今朝是哪一天?”宋利之不再愣神,顺杆道,“我日后有一个学习会,不敢耽误……”
“八月初九。”
“今年是哪一年?”
“民国二年。”
“民国二年是哪一年?”
“癸丑年。”
——所以为什么没听到民国二年就欢呼,因为她看到天干地支就猜到了,农历纪年法。
“癸丑年,有勿有能用,呃,阿拉伯数……”
“你哪儿那么多问题?买不买,不买就滚。”
“???!”
那老板终于抬起了头——约莫三十岁上下,长着一张还算文人的脸,两侧消瘦得凹陷下去,留个倒三角的中长胡子,和发色一样,灰的,就是眼神太凶神恶煞了,完全不耐烦,满眼写着:我要平等的创死这个世界。
“…………”宋利之顿了顿,也硬气起来了,边从梯子爬下来边机关枪,“我买侬个书,侬自己瞧瞧侬个地方,夜替四噶(一塌糊涂)的。侬再看看侬个地图书,破勿破、旧勿旧伐,当厕纸都嫌硬!侬要是能给我指出阿拉现在在啊里的,我直接给侬加一百文好伐!”
她“哐地”把地图书一拍,老板更是“哐地!”一指,宋利之暗自记下,“侬再把民国二年的黄历书给我找来,加两百文。”
老板直挺挺起身,吓了她一跳——他一言不发地去书海找书,没一分钟就出来了,宋利之登时就心疼钱了,这么好找,五十文都多了。
“伐过侬勿要太结棍喔侬晓得伐,就个地图书,侬随意一指,我又如何晓得侬说得是真是假了?还有个红皮封面的书,我也要检查检——”
老板一把将手里的书拍在柜台上,拍出巨大的响声和尘土,硬生生吓断了宋利之后面的话。
“你一个黄毛丫头,哪儿这么多事儿!我还不至于骗一个小丫头,倒是你,嘴里没一句实话儿!”
宋利之连连被吓,人已老实,边掏钱,边嘀咕了句,“侬晓得我么实话,侬会算命啊?”
“小小年纪便印堂发黑,怕是没几日好活。”
“哈!侬也是哦,比死人多口气!”
宋利之说完,揣着书就往后撤——书店老板没打她,只不耐烦地把钱拨得乓乓响,她还没理解他在干啥,是不是在拿钱撒气——直到他拿出算盘。
原来是给她找钱呢!且看样子只收了书钱,没要那三百文。毕竟读书人不为五斗米折腰啊!
宋利之立马深感“一个行为让你歉疚一辈子”,还在想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凶恶、骂得太难听了,对方一把将钱推了过来:“滚。”
宋利之:“…………”
她把包的口敞开,将一大坨铜钱拨进去,重新抱在怀里,偷感很重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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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乱七八糟的一天过去,又迎来日落西山。
回家路上,宋利之盘算着,今天八月初九,再过几天就是八月十五,阳历在九月左右,所以民国初年是八月开学。
那他们中秋放不放假哦?这年头,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中秋习俗?逛逛灯会庙会之类的?他们学校附近就有好大一个下海庙呢!再来个淳朴的赛龙舟——哦,那是屈原。
别问她为什么这么联想,问就是肉月饼、肉粽。无论什么习俗,能让她吃个肉馅的月饼,真的、求求了,有个肉末都行。
不行了,今年中秋,哪怕倾包荡产,她也要去上海大饭店买个现烤的肉月饼!
宋利之下定决心,前脚刚郑重地踏进家门,后脚就听见她爹着急的声音,“囡囡!侬可回来了!家里遭贼了,侬么事吧!”
宋利之:“………………”
册那,怎么把收拾这茬给忘了。
她看着一片狼藉的家里,很难不心虚——而这点心虚,被桂兰娘一眼捕捉到了,登时就要过来拽她的包。
宋利之冷不丁被一股大力扯得一个踉跄,对上她娘的视线——桂兰的眼神充满了……憎恨。
她愣了愣,“妈……”
“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
“桂兰、桂兰……”她爹拦住她娘,后者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她爹径直冲她道,“囡囡么事就好,侬切饭了吗?”
她微微转了下自己的包,“还没……”又看桂兰娘眼色,脑袋里过了几遍阿Q精神,一溜烟跑进屋内,“爹!你今天回来好早!娘!做的什么饭呀——哇!好丰盛呀!开饭咯开饭咯!吃饭咯——!”
大概是越心虚的人声音越大,宋利之比平日聒噪了三倍不止。
眼见她爹把她娘按着坐上饭桌,她也连忙跟着哄,好听话一箩筐地往出蹦,看到桂兰娘夹了筷葱段,顿时“啊!”了一声就大喇喇的提醒,“妈!那是葱!不是青菜!”
桂兰重重摔下筷子,腾地就站起来,声响伴随着动作,当场吓得她一个激灵。她爹见状,又拉上了她娘的胳膊,“侬娘缝衣服,眼睛么有以前利索了。”
“噢噢!知道、知道的……”
宋利之无意识地戳着自己碗里的饭,心里再度默念阿Q精神,待要重新抬起笑脸——桂兰终于甩开了她爹,直冲她喊,“侬是吃饭还是上坟!讲不讲规矩!”
她忙放平筷子,“我不是故意的……”
“还敢顶嘴!”
桂兰大吼一声,猛地一挥手,她手里的木筷连着碗直接被扫落地上,汤水残骸满地。
宋利之看着碎掉的碗,歪斜的木筷,狼藉的、乱七八糟的、难吃的食物,就跟她现在半死不活的人生一样。
她容易吗?她活成这样她容易吗?
她有多想死他们知道吗?谁知道?
根本没人知道!没人在乎!
喊她两声娘就真把自己当她亲娘了!她妈打人根本不痛,更不会揪着人耳朵拧成旋!做饭顶尖的好吃,从来不在饭桌上发脾气!
无名火一层一层的上冒,宋利之的拳头攥了又攥,最终,“砰地”一拳砸上桌面,“你今天疯了?发什么疯?!”
这对民国夫妻压根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桂兰当场气得嘴都哆嗦,她的手在痉挛,挺直的躯体做出防卫的姿势,扭曲的嘴似乎要啐她,或是咒骂……她又将目标对准了书包。
母女二人抢包,宋利之一把将包护进怀里,“我包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试图解释,“我今天就是出去随便逛了逛,买了书——”
清脆的撕裂声响起。
鸦雀无声中,一个个铜板前仆后继地砸在木地板上,叮铃哐啷,比裂帛还要悦耳。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侬喋小赤佬!家贼!丧了良心、泥心(恶心)的祸胚、杂样精!偷老娘的钱……”
“……”宋利之实在受不了这冤枉,忍了又忍,“……我没偷!你自己数数你的钱还在不在!”
“侬个钱哪来的!哪来的!”
“老师奖励我学习好发的!”
“骗人!骗人!”
“你爱信不信,把包给我、还给我——!”她喊完,眼眶登时就红了,泪意出现的连自己都觉得无缘无故。
桂兰气急败坏,猛地发力,狠狠甩了宋利之一巴掌。
她被打得摔在地上,先前屁都不放一个的民国爹此刻才像回了魂,连忙过来扶她。而宋利之,自始至终,只不可置信地看着桂兰娘。
桂兰依旧怒气冲天,脸色涨红,尖声道,“说了侬勿要乱跑!外面这么乱!这么坏!侬还偷拿钱上街——”
宋利之忽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她只能通过模糊的视线看到,这个像把她视作仇人的女人,那种眼珠上翻乜人、留下一大块眼白的骇人的、不死不休的、恶狠狠的眼神,扭曲的唇颤动着一张一合、一张一合……
她头痛欲裂,脑中不断闪回着车祸、溺水、石俑……那种无名压迫感,猝不及防让她开始无法控制的急促地喘息。
宋利之捂着头,张大嘴巴、用力地呼吸,感觉浑身像一个快要爆炸的锅炉,耳鸣就是那个引爆器,她听不见世间所有的声音,只有自己过速的心跳和呼吸,伴着嗡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像地震一样——巨大的爆裂声,红色的货车车头直撞而来。
“啊——!!!”
眼前大片白光闪过。
“荔枝、荔枝……”
妈妈,是妈妈的声音。爸爸呢……
回去了吗……是回去了吗……宋利之很害怕,怕得不敢睁开眼,怕一切落空。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囡囡、囡囡……你怎么了,囡囡,你不要吓爹……”
南无补补地理切利多利大多也多也……
“桂兰、桂兰……桂兰!侬勿要念了!”
“装!装港督(傻子)……”
陈腐裂痕的木地板,皲裂枯燥的皮肤,永远也清不干净的指甲缝。
她颓然无力地跌倒在地上。
“囡囡,侬好些了伐?”
宋利之看着眼眶发红的民国爹,又看看陌生的、手里拿着个黄铜铃铛的民国娘,最终视线停留在地上那两本“大上海地圖”“中華民國二年歷書”。
她这才像是中邪的人真正被召回七魂六魄,猛地推开她爹,摸着地板爬过去,抱起书,使劲地拍灰、拍灰、再拍灰……再踉踉跄跄地起身,向大门走去……她爹一把钳住她的肩膀,眼神恳求又痛惜,“囡囡、囡囡……”
宋利之挣脱了两下,发现是徒劳。她爸从来不会在她跟她妈吵架时袖手旁观、神情懦懦。
她露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手指向后,“我、我回房……”
民国爹这才松了手。
这晚,宋利之躺在床上,泛黄卷曲的书本铺了她满身、满床。
她的怀里紧紧地抱着民二年日历和上海地图,犹如唯一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