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血雾之下佛光渐消磨,风烟额出薄汗,一手御剑,一手捏诀,若是此剑不成,只能暂且不顾劳什子的天水之毒搏上一搏了。
陈王的血灵掌尚有后继之力,僵持下去,风烟怕自己撑不了多久。
此人单打独斗或许不怎么样,但在战场之中确实难逢敌手,灵力用竭便可杀人炼化,不穷不尽,叫风烟也觉得麻烦。
忽然之间,风烟顿觉剑势一松,仿佛被某人接了去。他抬眼一看,远方剑虹破空来,剑上来人,正是仙盟任平生。
这位才是正儿八经的剑法传人,风烟不过是随母学了半式,不上台面。与任平生对过眼神,彼此便明了意思,风烟甩手将控阵转与任平生。
果然在任平生手中才更能发挥合剑之力,风烟抽出烽火,与任平生两面夹困成包围态,剑气与鞭劲两方袭来,剿空八分雾色,这才破了陈王这血灵掌一击。
“飞雪城、天水泉、仙盟……好,很好。”
陈王甩袖,仍旧傲立。他炼化的灵力已完全融入躯体中,未必没有再击之力,眼下辉元三派当家俱在,胜算难保,陈王微眯眼,“哼,今日到此便罢,辉元三派,很好,我必除之。”
风烟收鞭,“老匹夫装腔作势,你我账未算完,且等着罢。”
陈王负手,“也好,天水泉之间当有一战,我不占你便宜,待你毒伤暂好可来寻我。”
风烟冷笑道:“希望你有命活到那时候。”
紫气一卷,陈王碎空而去,飞雪城前平野尽阔,稠雾驱散,这时候方能看清山头落军处是何惨状——唯余甲胄叠、枪戈倒,不见白骨与尘身。
风烟叹道:“罢了,我来收拾残局吧。”
任平生是打江南来,顺道带来了江南的消息:陈王这是早有预谋,挑动诸多门派围攻飞雪城不过其中一环,他早已筹谋对仙门百家下手,在围逼飞雪城之时,也派人南下对江南一带本就因萧成翎之乱而受创的门派出手。
碧云宫作为江南大派首当其冲,林宫主战死,任平生晚来一步,只救下了林椿苔林椿深姐妹二人。
仙盟已率领江南众修士西撤,任平生料定距王城极近的飞雪城自然被陈王视为眼中钉,连忙赶来相助。
问飞鸿与任平生商议一番,决定以仙盟为据点,拢筹余力,这样的话便不得不暂弃飞雪城,修者来去自由,可飞雪城中还有凡人。凡人求一点生路,不过柴米油盐三两文,这点家业哪里经得起颠簸?但若将他们留在飞雪城中,难免为陈王针对,也着实不妥。
“师叔。”
楚月空抱拳而上,“我愿自留飞雪城中。既然我得飞雪剑传承,便自当与飞雪城同在。”
问飞鸿看着楚月空,见其神色认真,一时拿不准主意,向风烟投去目光。
“就按月空说的这么做吧。”
风烟摆摆手,“在飞雪城中造的势也够了,她留在此地出不了乱子。飞鸿,眼下你还有更要紧的事得做。”
确当如此……倘若陈王打定主意要与他们死磕到底,单打独斗没有胜算,倘若执意固守飞雪城,反倒容易叫陈王各个击破。
问飞鸿叹了声,“我听师兄的。月空,飞雪城便交给你了。”
楚月空抱飞雪剑在身,躬身道:“必不辱命。”
“飞雪剑也得了新主,实乃幸事一件。”
任平生抚掌,“既然飞雪城已有安排,那明日我们便动身往仙盟,问城主觉得呢?”
问飞鸿:“我自是赞同的。”
任平生:“眼下风泉主与问城主可有空闲?往后之事,还当细细商议,我已有一策,待辉元三派共谋之。”
风烟本就受天水之毒所扰,精力不济,早便在主座沏茶歇下,此时有正事要谈,勉强支起身,屏退了旁人,捏出道结界。
“诸位应当都知晓了吧,任舟的身份。”
那还是有人不知的,问飞鸿出关晚半步,尴尬地瞥向风烟。
任平生稍明,解释道:“任舟其实是我族中堂妹之子,亦是先帝血脉,堂妹托付我收养这孩子,本也是不欲拿他身世做文章,奈何陈王逼迫至此,国师竟直白点明了这孩子身世,我这做义父的,不得不防上一手。”
风烟目光不明,“你这一手未免也太孤注一掷。”
任平生摇头,“辉元三派尽量不掺和朝中事,在陈王面前,我们早已忍让多时。但如今一味忍让已然无益,要求自保,只能先发制人。”
此言不错,先前风烟顾忌太多,一而再再而三避让陈王锋芒,到底还是走到了今天这步。他忍得够久,忍无可忍了。
借任舟之名,改天换日——这下就是问飞鸿也听明白了,这一招确实可行,陈王是依靠凡俗身份聚拢如今势力,除其正位,也算是断其爪牙。但辉元三派亲身下场插手朝政,这事说起来太不体面,问飞鸿一时缄默,不置可否。
“嗯,我与陈王旧怨在先,倒是没什么意见。”风烟懒洋洋抬眼,“但是此事,你那小徒弟怕是不情愿吧。”
任舟无奈,“嗯,当日我与他提及,他确实不大情愿。但后来也想明白情形如此,无可奈何。倘若到时事成,我当带他埋名远走,我亦不忍叫这孩子蹉跎宫阙中。”
风烟叹罢,“任盟主倒是爱子之心。飞鸿,你觉得此计如何?也不必太过介怀,毕竟陈王手握权势,便是将他这险恶用心大白于天下也不损其势,我们不过借个名头速战速决,免得将战火烧至大启四方。”
问飞鸿闻言莞尔,颔首道:“师兄觉得可行,我亦是没什么意见的。”
此事便暂定如此,短短一日如此风云变幻,风烟着实倦得不轻,与任平生别后,他便遣人煎药投汤,叫上问飞鸿一道去歇息片刻。
虽说灵力没用多少,但风烟也是半刻没消停过,刚进汤泉便觉困意缠身,拽了拽问飞鸿衣角,“若是我睡着了就喊一声。”
问飞鸿除了鞋袜,规规矩矩地叠放好外袍,摸着风烟身边的池沿下水。
风烟见他便笑,伸手拭他眉眼,问飞鸿眼睑微褶,指腹描画才愿舒展,抬眸时颇有几分动人情态,如春色初妆,俯仰皆丽。
“长大了。”
他似叹又非,指尖描点过问飞鸿面颊,又伸手去拆散了束发,牵一缕青丝在手,细嗅其香,“穹明绝世之才,往后定能比我走得更远。其实说到底,仙道无非是一条路走到黑,不为红尘羁,不为外物扰,这才是求道之心。”
问飞鸿搂靠在风烟肩头,自下而上往他,委屈道:“师兄这时候要与我论道么?”
风烟失笑,“是我不解风情了。”
他于问飞鸿唇角浅吻,二人交颈而拥,风烟梳着问飞鸿铺漫于水面的长发,侧首与问飞鸿相靠。泉雾氤氲,偶有落红点点,逐水而至,染过发梢,被风烟轻轻拨捻开。
“业缘书里七情盛、六欲通,我很想师兄。”
问飞鸿搂得愈紧,紧得几乎侧耳可闻风烟心跳,“师兄,若我说我想得道登仙,师兄可会笑我么?”
“古往今来哪个修者不想得道?”风烟笑点他额心,“你说的什么话。你有此心,师兄定然鼎力相助。”
问飞鸿低声嘟囔道:“师兄分明就不想……”
就当随口呓语,风烟假装没听见,自顾自道:“不过道阻且长,你年岁尚轻,又无桎梏在身,不必心急。求仙路上一步走差,就跌成了陈王那样,太不识好歹。”
“师兄。”问飞鸿语气嗔怪,捉住了风烟的手,眼睫微颤,叫人不忍伤心,“不说这些了,师兄,你多叫叫我吧。”
“飞鸿,穹明,师弟——”风烟倒是从善如流,调笑般瞥去一眼,“卿卿,这样可好?”
问飞鸿被他一句臊红了脸,咕噜噜沉进池下,只留一双扑闪的招子不肯错目。
大抵是怕好不容易才从业缘书里出关的师弟活活将自己闷死汤泉里,风烟好话尽出,把问飞鸿哄了起来,还一时不慎阴沟翻船,遭愤愤然的问飞鸿啃了一口。
轻得很,还不如他们在榻上胡闹时下手重。问飞鸿湿漉漉地蹭在风烟脸颊,吐息温烫,“师兄不会丢下我的,对吧?”
风烟拍拍他,“怎么突然这么问?没头没脑的。”
见他不正面应答,问飞鸿横瞪一眼,几近泫然,“若是师兄不要我,我便什么都不剩了,那些身外之物于我又何用,我……”
抵指唇前,便息声成缄。风烟捧起问飞鸿的面庞,任水湿的发丝垂笼如牢,围锁困兽。他指腹拂过问飞鸿眼睫,逼问飞鸿不得不合上那双叫人最不忍伤触的眼,转而微蹙了眉头,但依旧任风烟施为。
“飞鸿,路是你一个人的,没人能陪你走到最后,师兄我也不行。”
问飞鸿红了眼眶,攥紧风烟手腕,几欲开口,却不能成声。
风烟反握住问飞鸿的手,凑在唇下,“但师兄希望至少能陪你多走一会儿,这是师兄最后能做的。”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世说新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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