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凄寒,蒋府依旧灯火通明,唯有后院万籁无声,仿佛从蒋府中剥离出来了。蒋世欢的闺房内,在沉沉的寂静与黑暗中,却有一片幽蓝的光帘,那是系统的光。
光帘的照映之下,显出一张兀自出神的脸,没有悲伤,没有喜乐,好像万千种情绪都藏在了光亮照不到的阴影处。
蒋世欢躺在床上,思绪却回到了灵堂上。在那个热闹又冰冷的地方,自己今生的母亲就躺在那里,永远不会醒来。
她又想到了蒋父的故事,自己的姐姐,甚至自己。她从不认为自己可以抵抗这些封建礼法,只是希望自己不会迷失本心。可她错了,这个封建的古代社会根本不在乎一个女子的本心,不论她如何选择,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就像蒋兰心不愿出嫁,最后还是要嫁去燕南,就像大夫人希望与蒋父白头偕老,最后还是一个人孤独的死在药庐。
不论她们怎么抗争,最后还是无奈接受,然后从这份无奈中品尝出幸福。这何尝不是她未来的命运呢。
“系统,我还是想回去。”蒋世欢冷不丁冒出这句话。
系统难得没和她开玩笑,而是用那冰冷的电子音说道:“你若是觉得这里不自由,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蒋世欢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没有在意系统的话,只是翻了个身,避开了系统的光亮。
见她如此,系统沉默了会儿后,又说道:“关于你母亲的事,我很抱歉。你若需要安慰,我可以提供。”
“如果无法改变事实,安慰又有什么用。你要真想帮我,就让我早点离开这里。”蒋世欢说道。
系统光屏微微闪烁了一下,轻轻叹道:“这样呀,我知道了。”
随后,屋里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变成了纯粹的黑,一切都消失在了这片黑暗中。
蒋府为大夫人的去世而悲,而高家则是为此而忧。只因为燕国律法,生身父母去世,子女不论婚配,需得守孝三年。三年期满,方可再行嫁娶。
当然这条律法也有通融之处,那就是若男满二十有二,女满二十,可提前纳聘写婚书,成为夫妻,待到守孝期满,再办婚宴,行夫妻之实。
但蒋家那两位小姐都才十几岁,三年守孝是避不了的。
高家大院里,还是一批喜庆的模样。但书房里的高奉廉,脸都快比那三九寒冰还冷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板上钉钉的事也能出现变故。今年春宴,赐婚是绝无可能的了。
这书房里还有两个人,一个就是那半桶水的高公子高修同,另一位就是高修同的弟弟,高修礼。
由于是在家里,高修同毫不掩饰自己的心绪,脱口而出:“那蒋家夫人早不死晚不死,偏偏现在才死。爹,你说是不是蒋相故意的!”
“修同!”高奉廉一声厉喝,真是恨铁不成钢,怒斥道:“你有没有脑子,这种话也说的出口!”
高修同甚是不屑,却也不敢忤逆父亲,只能微微侧了侧身子,把头偏向另一边低着,同时嘴里还不服地嘟囔着:“我这也不是着急吗。”
处于下位的高修礼才十二三岁的年纪,倒比高修同明事理许多,向高奉廉进言道:“事已至此,不若静观其变。”
高奉廉缓缓起身,一边思索,一边踱步来到窗前,望着窗外那片黑天白地说道:“礼儿说得在理。陛下尚未表态,我们倒不该多事。”
说到最后,他又回头看向高修同,问道:“三皇子去蒋府拜访了吗?”
“去了。”高修同站起来,带着一脸的不悦继续说道,“但那蒋府不知好歹,竟连个招待的人都没有。”
“都说了!让你用脑子说话!”高奉廉对这个儿子十分嫌弃。
见父亲有些怒容,高修礼也站起来道:“父亲莫急,陛下既然想改立太子,那必然会想出个对策来。等今年春宴一到,陛下的意思就明了了,到那时我们再做对策也不急。”
确实如此,最想改立太子的,还不是他们高家,而是那龙椅上的皇帝。当年先皇后母族叛乱,先皇后虽然以死全了自身清白,可那太子却被留了下来。
皇帝自林氏叛乱后,便对太子厌恶至极,想要废除。可惜太子一向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十八年来,在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的情况下,愣是没被找出一丝一毫的错处。
既然无过,那便不能废除。否则就是动摇祖宗基法,国之根本,是为大不逆。这么大的罪名,皇帝自然不想担上,所以只能另辟蹊径,让那群顽固的群臣闭嘴。
高家这边选择静观其变,而另一边的张家也只能视若无事。张迎甲自然想要去看看蒋世欢,但他又能以什么理由过去呢。
若是以前,面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事,他都会选择逃避。如今他不想逃避了,才知道自己的力量如此微小,连一句安慰都送不到。
张母理解儿子的苦楚,却无法接受他的决定。得知小儿即将走向与父兄相同的路后,她急急忙忙来到张迎甲房中,推门就问:“甲儿,你当真要随军戍边?”
张迎甲放下手中的玉箫,起身来到张母身边,安慰道:“娘,我只是出去历练,又不是去送死,你何必如此紧张!”
“这怎能不让我紧张!”张母大声说道。
她本来以为小儿子永远不会从军,永远不会上战场。就算前番立志,那也是要在盛京谋个职位。却从没想到会是这样。
张母心下越急,一举抓住张迎甲的双臂,她语气坚定但眼中却是恳求:“甲儿,你要从军,娘不拦你。留在盛京城里照样能当将军,像那钟家的钟煜不就是这样吗。你就留在盛京好不好。娘让你爹去帮你谋一个差事,就留在盛京……”
“娘,你不懂。”张迎甲打断母亲的话,他本不想做多余的解释,可转念沉思一下,又回首对张母说道,“我不想永远躲在父兄的庇佑下,至少,我想能保护得了她……”
说到此处,他垂下眼眸犹豫了下,继而道:“总之,娘你放心,爹和哥哥都没事,我又能有什么事呢。”
张母怎么能放下心,张口便要再劝,又被另一个儿子打断。
“娘,就让迎甲去吧!”
张遇圭走进屋里,拉过母亲小声说道:“娘,迎甲既然下定主意,那决不会改了,你又何必再劝呢。”
“可……”张母垂首掩面拭泪,伤心道,“这教我如何不担心呀!”
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是去从军。张遇圭好声安慰了下母亲,转而又对张迎甲说道:“你要参军可以,你要上战场也可以。但,必须在我旗下。”
“我不要!”张迎甲断然拒绝。
他就是为了摆脱父兄庇佑,证明自己的能力才要去戍边的。若是投身兄长帐下,那和在盛京有何分别。
但性命攸关的事,张遇圭可不会由着他性子来,直接放言威胁:“你若拒绝,就别想进军营!”
“燕国那么多将军,总有一个会收我的!”
“你可以去试试!”
张迎甲是被哥哥宠大的,所以哥哥在他心里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笑着的样子,会听他抱怨,会顺着他意思去做事。但他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哥哥,一张脸冷得犹如结了一层霜,那眼光就像冰锥一样直刺人心。
他自不怕哥哥,直接迎面对视,但也知道哥哥说到做到,所以对峙一番后,只能先移开目光,认输道:“让我再考虑下。”
张遇圭就当他答应了,神色也缓和下来,好声说道:“我还要在盛京呆几个月,你就趁这段时间好好陪陪娘吧!”
“天色也不早了,你和娘去休息吧!”张迎甲有些郁闷,东拉西扯的,将两人请了出去。
“你又要去蒋府?”张遇圭一脚抵在门口,笑得耐人寻味。
张迎甲神色一乱,赶紧把张遇圭的脚踢了出去,再把门一摔,恼羞成怒道:“和你没关系!”
再回蒋府这边,天还没亮,送葬队伍便开始出门了。蒋藏锋本来想让蒋世欢她们坐马车的,可蒋世欢拒绝了,她想走走。蒋若玉不好自己坐车,也跟着拒绝了。
那凄厉悠长的唢呐声响彻雪天,街道两边的人家纷纷被吵醒,有些甚至起身披衣,推开窗户赶来看几眼。
大雪不停,和着白色纸钱纷纷扬扬地下着,寒风不止,将那些哭声吹到了远处。
不久后,街道两边的人也聚起来了,议论声渐渐兴起。大多数讨论,都是嫌弃蒋府排场小气的。蒋世欢忽然觉得好笑,她轻轻笑了出来,却没人看到。
原来他们痛彻心扉的一件事,只不过是人家早起后的一件谈资,说不定还有些人嫌弃他们闹到他睡觉了。
她抬头看着天空,天已经亮了,却还是灰蒙蒙的,还飘着雪。
待他们出了盛京城,面前是一条宽广的大路,路的尽头又分成了两边,一边北,一边南。蒋父来自南边,而北边路上一行车马疾驰而来。
他们仿佛有什么急事一般,与送葬队伍擦肩而过,险些冲撞了队伍。蒋世欢觉得他们甚是无礼,有些恼怒地侧身看去,正巧那马车上的人也掀帘看过来,两人目光短暂相聚又散开。
“世欢!”蒋藏锋在前面问道,“你没事吧?”
蒋世欢摇摇头,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