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寒潭一夜,他卸下心防。她生火煮羹汤,他沉默守一旁。无声的默契在破庙里流转,第一世的风雪,似乎也不再那般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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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潭的冰冷,终究敌不过相拥的暖意,更敌不过体内那片刻失控后、再度被艰难压回的灼热。
哑忠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变为一种脱力后的、细微的颤抖。他依旧紧紧抱着青蘅,仿佛一松手,这唯一的光源就会熄灭。巨大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冲刷着方才剧烈情绪带来的余悸。
青蘅感受着他逐渐平复的颤抖和依旧滚烫的体温,轻轻拍了拍他湿透的、冰冷的后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好了……没事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再泡下去,真要冻坏了。”
哑忠沉默了片刻,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松开了手臂。
两人互相搀扶着,踉跄地走出寒潭。刺骨的寒风一吹,湿透的衣物瞬间变得如同冰甲,冷得人牙齿打颤。
青蘅捡起雪地里熄灭的灯笼,看了一眼哑忠青白的脸色和发紫的嘴唇,毫不犹豫地拉起他冰冷的大手:“去我那里,近一些。”
哑忠没有反对,任由她牵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土地庙走去。他的大手将她的小手完全包裹,冰冷的皮肤下,似乎有一丝极微弱的热意,固执地传递过来。
回到土地庙,青蘅立刻将快要冻僵的哑忠按坐在火堆旁——她离开前特意添了柴,此刻火正烧得旺。她飞快地翻找出自己所有干净的、略显单薄的衣物和被褥,一股脑塞给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快,把湿衣服换下来,用这个擦干身子裹好!”
说完,她便背过身去,走到庙宇另一角,也开始手忙脚乱地更换自己湿透的冰冷衣物。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哑忠看着怀里那些带着淡淡草药清香的、明显属于女性的衣物,又看看那个背对着他、纤细忙碌的身影,眼眶再次泛起一阵酸涩的热意。他依言快速脱下冰冷的湿衣,用干燥的布巾胡乱擦了几下,然后将那件对于他体型来说过于窄小的外衫勉强披在身上,又用薄被紧紧裹住自己。
虽然依旧狼狈,但干爽的布料和跳跃的火焰,终于驱散了部分几乎要冻僵骨髓的寒意。
青蘅也换好了干爽的衣物,走过来见他裹得严实,脸色稍霁。她拿起他换下的、还在滴水的沉重湿衣,和自己的一起,用力拧干,晾在火堆旁架起的枯枝上。
做完这一切,她又翻出小陶罐,盛满雪水,架在火上,投入姜片和驱寒的草药。
庙内安静下来,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水罐里渐渐响起的、细微的咕嘟声。空气里弥漫开姜草混合的、辛辣而温暖的气息。
两人围着火堆坐着,一时无言。
哑忠垂着眼,看着跳跃的火苗,沉默得像一座山。但青蘅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疏离,已然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温顺的沉寂,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她拿起之前他未带走的那包饴糖,打开,递到他面前。
哑忠抬起眼,看了看糖,又看了看她。迟疑了一下,伸出依旧有些发颤的手指,拈起一颗,放入口中。
浓郁的甜味在舌尖化开,丝丝缕缕,顺着喉咙滑下,奇异地安抚着方才经历巨大动荡的身心。
青蘅自己也吃了一颗,然后抱着膝盖,侧头看着他被火光映照的、依旧有些苍白的侧脸,轻声问:“好点了吗?”
哑忠动作极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
“以后……别再那样伤害自己了,好吗?”青蘅的声音里带着后怕和恳求,“很冷,很疼。”
哑忠握着饴糖纸包的手紧了紧,再次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又是一阵沉默。
水烧开了,白色的水汽顶得陶罐盖子轻轻作响。
青蘅起身,将滚烫的姜草药汤倒了一碗,吹了又吹,感觉温度差不多了,才递给他:“小心烫,慢慢喝下去,驱驱寒。”
哑忠接过碗,碗壁的温度透过陶土传递到他冰冷的掌心。他低着头,看着碗里深褐色、冒着热气的汤药,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
他小口小口地,将一碗苦涩中带着辛辣回甘的汤药慢慢饮尽。一股扎实的暖流从胃腹升起,缓缓流向四肢百骸,连带着那颗冰冷死寂了太久的心,似乎也一点点回暖。
他将空碗递还给她。
青蘅接过碗,指尖无意间擦过他的手指。两人皆是一顿。
这一次,他没有像受惊般缩回。
青蘅看着他,忽然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眼底有着疲惫,却更有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温柔与安然。
“睡吧,”她轻声说,“天快亮了。我守着你。”
她将他身上滑落的薄被重新掖好,自己则抱膝坐在他对面,添了根柴火,安静地看着他。
极度的疲惫和药力作用下,哑忠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他看着她被火光柔和的眉眼,听着柴火噼啪的轻响,闻着空气中残留的姜药味和她的气息……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安宁感包裹了他。
三年来,乃至更久远的、模糊记忆里,他从未如此刻般感到安全和……平静。
他缓缓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
他睡着了。
青蘅看着他沉睡的、依旧带着一丝脆弱痕迹的眉眼,看着他终于舒展开的眉头,心中那片酸软的情绪再次弥漫开来。
她伸出手,极轻极轻地,拂开他额前一丝湿漉的乱发。
业火焚心,千世孤寂。或许,唯有以温柔为舟,方能渡他过这无边苦海。
窗外,风雪不知何时已彻底停歇。天际,隐隐透出一丝微弱的曙光。
第一世的风雪,似乎也不再那般刺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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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