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釉火焚心

青金色的火焰从言蹊指尖迸发时,闻岫闻到了熟悉的龙脑香。

八百年前那场焚尽御窑厂的大火里,也是这样的气息——言栖云站在冲天烈焰前,将最后一滴血滴入釉料时,发间簪着的龙脑香木被热浪灼出清冽的苦香。

"言蹊!"

闻岫的喊声被火焰吞没。那些青金色的火舌如有生命,缠绕着言蹊的手臂蜿蜒而上。他整个人悬浮在焰心,衣袂翻飞间露出锁骨下完全显现的胎记——那不再是个模糊的印痕,而是清晰可见的半片青瓷纹样,边缘釉色流淌,在火光中莹莹发亮。

瓷儡们在接触到青焰的瞬间凝固。它们青黑色的皮肤龟裂出细密的开片纹路,像劣质瓷器被骤冷骤热摧残出的裂纹。为首的民国学生儡张大嘴,喉管里发出"咔咔"的瓷器碰撞声,它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两圈,突然"啪"地爆开,溅出的不是血,而是粘稠的釉浆。

"大...人..."

它的声音像隔着厚厚的窑壁传来。随着最后一片瓷壳剥落,所有儡的胸口都露出镶嵌的"栖云"瓷片。那些瓷片在青焰中剧烈震颤,突然齐齐飞向言蹊,如同铁屑被磁石吸引!

闻岫的短刀脱手而出。

刀刃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精准击碎最先飞来的三块瓷片。碎瓷迸溅的瞬间,他看见每片内部都藏着暗红的血丝——那是言栖云的血,八百年前被刻意封存在仿制品中的血引!

"醒醒!"闻岫扑向焰心,小臂瞬间被灼出焦痕,"它们在激活你前世记忆!"

言蹊的眼睛完全变成了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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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观的瓦当上蹲着三只乌鸦。

闻岫踹开腐朽的木门时,最胖的那只"嘎"地叫了一声,左眼是混浊的白色——和张世琨被宋岫刺瞎的左眼一模一样。

"滚。"

他袖中飞出的银针将乌鸦钉在梁上,鸟尸落地时化作一滩腥臭的釉浆。怀中的言蹊仍在燃烧,青焰已经褪去,但皮肤烫得吓人。闻岫扯下供桌上的褪色幡布铺在墙角,刚放下人,幡布上的驱邪符突然无风自燃,烧出七个排列成北斗形状的焦洞。

"果然..."闻岫擦去言蹊额头的汗珠,"连三清像都镇不住你身上的窑灵。"

昏迷中的言蹊突然抽搐起来。他脖颈暴起青黑色的血管,那些纹路与闻岫伤口蔓延的瓷毒如出一辙,只是更密集、更狰狞,如同某种古老的符文在皮下游走。闻岫毫不犹豫割破手腕,将血滴在言蹊眉心。

血珠没有滑落,而是被皮肤吸收,泛出诡异的青光。

"宋...岫..."

言蹊的喉间挤出两个模糊的音节。闻岫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言蹊第一次用前世的名字唤他。

月光突然大盛。残破的窗纸被照得雪亮,一道清晰的影子投在墙上:不是闻岫按着言蹊的剪影,而是一个戴幞头的文士俯身按住铠甲染血的将军。供桌上残存的一炷断香无火自燃,青烟扭曲成龙形,钻入言蹊鼻腔。

他的梦境正在影响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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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蹊站在燃烧的御窑厂前。

这不是幻象,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正以言栖云的身份存在。掌心握着半块锋利的青瓷片,边缘沾着新鲜的血——他自己的血。龙窑里正在烧制最后一批"栖云"瓷,热浪将他的官服下摆烤得卷曲发黄。

"大人!叛军攻破东门了!"

满脸是灰的匠人跌跌撞撞跑来,怀里抱着本靛蓝色封皮的册子。言栖云(不,是言蹊)立刻认出那是《青瑠秘典》,他在现代拍卖会上见过残页的笔迹!

"宋将军呢?"

自己的声音陌生又熟悉。言蹊低头看见"自己"左手缺了小指——这是史料从未记载的细节,言栖云为试釉毒自断一指的传说竟是真的。

"将军他...他为保窑道..."匠人突然噎住,胸口透出一截染血的刀尖。

言蹊转身时,看见八百年前的宋岫单膝跪在十步之外。

铁甲尽碎,长枪折断。三支弩箭贯穿他的胸膛,最致命的那支正中心脏,箭尾翎羽是张世琨亲兵特有的青黑色。而宋岫竟然还在前进,用断枪撑着地,一寸寸向龙窑挪动,身后拖出长长的血痕。

"栖...云..."

宋岫抬头。那张与闻岫一模一样的脸上布满血污,唯有眼睛亮得骇人。他张开嘴,吐出的不是血,而是一缕青金色的火——和言蹊在林中引发的火焰完全相同!

火焰落地即长,瞬间吞没了扑来的叛军。言蹊(言栖云)冲向宋岫时,背后突然一凉。

低头看见青铜扳指从自己胸前透出。

"言大人。"张世琨的声音贴着耳根响起,"您的血,借末将一用。"

剧痛中,言蹊的意识被强行抽离。最后的画面是宋岫暴起的断□□穿张世琨左眼,而龙窑深处传来惊天动地的瓷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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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言蹊在窒息感中惊醒,发现自己在剧烈呕吐。吐出的不是胃液,而是青黑色的粘稠釉浆!那些液体落地即凝,形成无数细小的开片纹。闻岫正用某种草药汁擦拭他胸口的胎记,药液接触皮肤的瞬间腾起刺鼻的白烟。

"梦见什么了?"闻岫的声音哑得厉害。

"你死了。"言蹊抓住他沾血的手腕,"宋岫,你被张世琨..."

道观突然剧烈震动!

供桌底下传来"咔咔"的机关转动声,腐朽的地板塌陷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霉味中混着奇异的香气,像是陈年的龙脑香与某种草药混合的味道。闻岫点燃火折子往下照,石阶上密密麻麻刻着与言蹊胎记相同的符文。

"跟着我。"

地窖比想象的深。石壁渗出冰冷的水珠,滴在言蹊后颈时,他锁骨下的胎记突然刺痛。最底层是个圆形石室,中央石台上放着个青瓷匣子——真正的"栖云"釉色,釉下隐约可见血丝般的纹路。

闻岫用短刀挑开匣盖的瞬间,两人同时僵住。

匣中只有半本烧焦的《青瑠秘典》。

残存的扉页上,言栖云亲笔写着:"以魂养瓷,可镇邪祟。然魂魄相系,世世纠缠。宋岫,若你来世得见此书..."

后半截被血浸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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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的惨叫从头顶传来。

闻岫猛地合上匣子,但已经晚了——石室四壁的符文全部亮起血红的光,某种庞大的存在正顺着这些"血管"涌入地窖。言蹊的胎记与匣中残册同时震颤,书页无风自动,停在记载禁术的那页:

【血瓷续命术】

图示正是两个对称的符文,与他们身上的胎记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闻岫突然冷笑,"张世琨不是要杀你,他是要——"

石板爆裂的巨响淹没了后半句话。五只青黑巨手破土而出,每只手掌心都嵌着"栖云"瓷片。言蹊的胎记再次发烫,但这次闻岫比他更快。

短刀划破掌心,血珠悬浮空中组成繁复的咒纹。闻岫的瞳孔完全变成金色,念出的咒言震得石室簌簌落灰:"魂归魂,土归土——"

巨手在碰到血咒的瞬间石化。但更多的黑影从缝隙涌出,最前端的已经缠上言蹊脚踝。闻岫突然拽过言蹊,将他压在石台上,另一只手按在那半本《青瑠秘典》上。

"听着。"他的呼吸喷在言蹊唇上,"我接下来说的每个字,你都要记到骨子里。"

地窖顶部开始崩塌。月光混着碎瓦漏下来,照见闻岫后颈的符文正在分离——有细如发丝的血线从图案中抽出,缓缓流向言蹊的胎记!

"当年你分魂镇瓷时,偷偷把一半魂魄系在我身上。"闻岫的声音越来越轻,"所以我能带着记忆轮回,所以你的转世总会与我相遇..."

第一块巨石砸落在旁。言蹊在震耳欲聋的崩塌声中,听见闻岫最后的话语:

"现在,该我还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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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云青瓷录
连载中狐狸不吃茯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