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蹊站在栖云轩门前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那块檀木招牌发了五分钟的呆。
昨夜那场雨早已停歇,初夏的阳光透过梧桐叶间隙斑驳地洒在青石板上。他低头看了看手中折叠整齐的油纸伞,伞骨上还残留着雨水蒸发后的淡淡腥气。
"只是还伞而已。"他对自己说,却无法解释为何心跳比平时快了几分。
风铃的清脆声响打断了思绪。言蹊抬头,发现栖云轩的门竟是虚掩着的,仿佛早就预料到他的到来。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闻先生?"
店内静得出奇,博古架上的瓷器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言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昨天那个陈列"栖云"青瓷碗的玻璃柜——柜门紧闭,但里面的碗却不翼而飞。
"你来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得言蹊差点跳起来。他转身,看见闻岫倚在内室的门框上,手里正拿着那只消失的青瓷碗。今天的闻岫换了一身藏青色长衫,衬得肤色愈发冷白,左耳上一枚小小的青玉耳钉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我...来还伞。"言蹊举起手中的油纸伞,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冒昧打扰的陌生人。
闻岫嘴角微扬,接过伞时指尖不经意擦过言蹊的手背。那一瞬间,言蹊又感受到了昨天那种奇异的电流,让他差点缩回手。
"谢谢。"闻岫将伞随手放在一旁的黄花梨木几上,"正好,我泡了茶。"
言蹊注意到内室的茶桌上确实摆着一套青瓷茶具,茶香袅袅。更让他惊讶的是,桌上还摊开着几本古籍和一张泛黄的地图。
"你在研究什么?"好奇心战胜了拘谨,言蹊忍不住凑近。
闻岫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用镊子夹起一片茶叶放入杯中,缓缓注入热水。"昨天那件'栖云'青瓷,"他头也不抬地说,"我查了些资料。"
言蹊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昨天回去后辗转难眠,脑海中全是那只青瓷碗和触碰它时闪过的诡异画面。
"有什么发现吗?"
闻岫终于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直视言蹊:"先告诉我,你昨天碰到它时,看到了什么?"
茶水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氲。言蹊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他应该如实相告吗?那些碎片般的画面听起来简直像精神失常的幻觉。
"我..."言蹊舔了舔突然发干的嘴唇,"看到了一些奇怪的场景。青山、竹林...还有血。"
闻岫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他放下茶壶,卷起自己的右袖——那道形似古老符文的疤痕完全暴露在阳光下。
"是这个吗?"
言蹊倒吸一口冷气。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右手腕,那里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印记。
"你怎么会..."
"不只如此。"闻岫打断他,从茶几下取出一个木盒,"看看这个。"
盒中是一幅绢本设色画,虽然年代久远,但保存完好。画中描绘的是一间制瓷作坊,两名男子一站一坐。站着的人身着官服,腰佩长剑;坐着的人一袭素袍,正在拉坯制瓷。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两人的面容竟与言蹊和闻岫有七八分相似。
"这是..."
"南宋嘉定年间,约1224年。"闻岫的声音低沉,"画中人是当时的宫廷密探宋岫,和隐居制瓷的言氏家主言栖云。"
言蹊感到一阵眩晕。言栖云——这个名字在他梦中出现过不止一次。他颤抖着指向画中瓷匠手腕处隐约可见的图案:"这个标记..."
"和我们的一样。"闻岫平静地接话,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我查过史料,言栖云烧制的'栖云'款瓷器据说能连通阴阳,而宋岫奉命追查此事。"
言蹊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这太荒谬了!你是想说我们是什么前世今生的戏码?"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这种迷信..."
话音未落,闻岫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掌按在那只青瓷碗上。
世界在瞬间天旋地转。
言蹊感到自己坠入了一个漩涡,无数画面如走马灯般闪过:青翠的山谷间,一袭白衣的自己正在取土;深夜的窑火旁,一个模糊的身影悄然接近;刀光剑影中,温热的鲜血溅在未干的瓷坯上...
最清晰的是一个雨夜,竹林中,身着官服的闻岫——不,是宋岫——持剑指向自己的咽喉,眼中却满是挣扎与痛苦。
"为什么是你..."幻象中的宋岫声音嘶哑,"为什么偏偏是你..."
剧烈的头痛将言蹊拉回现实。他发现自己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浸透了后背。闻岫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面色苍白如纸,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
"现在你还觉得这是迷信吗?"闻岫喘息着问。
言蹊无法回答。那些画面太过真实,仿佛不是记忆,而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人生。更可怕的是,当宋岫的剑指向他时,他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眷恋。
"那只碗..."言蹊艰难地开口,"它到底是什么?"
闻岫小心地将青瓷碗放回木盒:"据我所知,它是言栖云烧制的最后一件'栖云'瓷器,也是唯一留存至今的完整器。其他几件要么损毁,要么下落不明。"
"最后一件?"言蹊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那言栖云和宋岫后来..."
"死了。"闻岫干脆地回答,"正史记载言氏谋反被诛,但野史有不同说法。"他指向桌上那本摊开的古籍,"这里提到,宋岫本可完成任务,却在最后关头倒戈,两人一同死于一场大火。"
言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隐约记得幻象中灼人的热浪和浓烟,还有紧紧抱住自己的那双手臂...
"所以昨天那个人说的'他们找到了'..."
闻岫的表情变得凝重:"一个私人收藏家最近声称发现了另一件'栖云'瓷器,将在三天后的拍卖会上亮相。我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有人会利用这些瓷器的力量。"闻岫直视言蹊的眼睛,"就像我们刚才经历的,这些瓷器能唤醒前世的记忆。如果落入别有用心之人手中..."
言蹊突然明白了闻岫的忧虑。如果这些幻象都是真实的记忆,那么他和闻岫的前世显然牵涉到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一个值得朝廷密探亲自出马的秘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言蹊警惕地问,"我们才认识不到两天。"
闻岫沉默片刻,从颈间取下一枚青玉坠子。玉坠被雕成一片云朵的形状,背面刻着两个小字:不疑。
"这是我从小戴着的,背面刻的是宋岫的字。"他轻声说,"当我第一次在古籍上看到'言栖云'这个名字时,就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遇见你。"
言蹊感到一阵战栗。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自己小时候经常做一个梦,梦中有人反复呼唤"栖云"二字,声音温柔而哀伤。
"我们需要找到那件即将拍卖的'栖云'瓷器。"闻岫的声音将言蹊拉回现实,"你愿意帮我吗?作为考古专业的学生,你的专业知识会很有用。"
阳光斜斜地照进室内,在青瓷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言蹊看着碗底那熟悉的"栖云"二字,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这只碗历经八百年岁月,只为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好。"他听见自己说,"但我有条件。"
闻岫挑眉:"什么条件?"
"我要知道全部真相。"言蹊直视闻岫的眼睛,"不管多离奇,多难以置信。"
一阵微风拂过,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闻岫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相识以来的第一个真心笑容。
"成交。"
他从抽屉里取出两张烫金请柬:"拍卖会明晚七点,华悦酒店。我已经准备好了入场资格。"
言蹊接过请柬,指尖不小心碰到闻岫的手。这一次,电流般的感觉不再让他惊慌,反而有种莫名的熟悉与安心。
"在那之前,"闻岫收起青瓷碗,"我们需要做些准备。你对宋代官窑了解多少?"
"足够分辨真伪。"言蹊自信地回答,随即意识到什么,"等等,你怀疑那件拍卖品是赝品?"
闻岫摇头:"正相反,我担心它太真了。"他的眼神变得深邃,"据我所知,现存的'栖云'瓷器应该只有五件,而这一件...不在任何记录中。"
言蹊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如果这件瓷器是真的,却又不在已知的五件之列,那它从何而来?又为何会在这个时间点突然出现?
窗外,一片乌云悄然遮住了太阳。室内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青瓷碗上的光泽也变得幽深莫测,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被尘封八百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