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的清晨笼罩在淡青色的雾霭中,太和殿的琉璃瓦上凝结着细密的露珠。言蹊站在金水桥畔,晨风掀起他衬衫的领口,露出锁骨处已经变成完整圆形的瓷纹。那枚印记如今呈现出秘色瓷特有的青绿色,在晨光中流转着釉质的光泽。
闻岫的手指轻轻拂过瓷纹,指尖的温度让釉光微微发亮。他的右手无名指依然保持着半透明的瓷化状态,每当触碰言蹊的皮肤时,内部的金色釉质就会加速流动。"这里,"他指向太和殿东南角的鸱吻,"藏着最后一片契约。"
殿前的守卫神色木然,他们的影子在朝阳下呈现出不自然的僵直。言蹊注意到其中一名保安的耳后露出青白色的瓷纹——和那些瓷宗傀儡如出一辙。闻岫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轻轻摇头:"别惊动他们。皇城里的傀儡比我们想象的更多。"
太和殿的藻井投下斑驳的光影。闻岫带着言蹊绕到殿后,指着第三根檐柱上方的斗拱:"看见那枚青色的楔子了吗?那是用我的指骨烧制的。"
言蹊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这才注意到斗拱间确实嵌着一枚泛着青光的骨片,形状正是人类无名指的最后一节。更诡异的是,骨片表面刻着细密的符文,与《青瑠秘典》上的如出一辙。
"当年言栖云把我的魂魄分成三份。"闻岫的声音很轻,"一份封在龙泉的瓷俑里,一份镇在槐树下的棺椁中,最后一份......"他抬起半透明的右手,"就藏在这皇权的至高处。"
殿顶突然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十二只青瓷烧制的脊兽同时转动头颅,它们的眼窝里跳动着幽蓝的火焰。正中央的鸱吻张开巨口,吐出一缕青烟,烟雾中浮现出缩小版的故宫立体图——图中标注着十二处闪烁的红点,每个红点上方都悬浮着一尊瓷俑虚影。
"开始了。"闻岫的金色瞳孔微微收缩,"瓷宗在启动'祭魂大阵'。"
言蹊的胎记突然灼痛起来。他看见自己的记忆被某种力量强行抽取——八岁时第一次随父亲进故宫,曾在太和殿角落捡到过一枚青瓷碎片;十八岁在文物局实习,无意间触碰过武英殿的某件展品;就连三个月前在龙泉龙窑的历险,都像是被精心设计的棋局......
"他们用我的骨片做引子。"闻岫突然抓住言蹊的手腕,"这八百年来,每个接触过特定瓷器的人,都在不知不觉中为阵法注入了魂魄之力。"
殿前的守卫突然集体转身,他们的动作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为首的队长解开制服纽扣,露出胸口镶嵌的圆形瓷片——瓷片上浮现的正是言蹊不同年龄段的容貌,从幼童到青年,最后定格在现在这张疲惫的脸。
"栖云大人。"队长的声音带着十二重混音,"您终于把最后一块拼图带回来了。"
闻岫的右手突然爆发出耀眼的金光。他抓住言蹊的左手按在自己胸口,两人的契约印记同时亮起。太和殿的鸱吻发出震耳欲聋的啸叫,檐角的铜铃无风自动,奏出诡异的音律。
"记住,"闻岫的声音在言蹊脑海中响起,"真正的'釉中人'不是永生之术......"
队长的身体突然膨胀,制服被撑裂成碎片。暴露出的躯体由不同年代的尸块拼凑而成,每块皮肤的接缝处都用青釉粘合。其他守卫也纷纷变形,有的头颅裂开露出瓷质的内里,有的手臂伸长变成釉彩斑斓的触须。
言蹊的短刀自行飞出,刀身上的十二个名字同时渗出血珠。那些血珠在空中凝聚成箭矢,却在对准怪物时突然转向,齐刷刷射向太和殿的鸱吻。
"不——!"
怪物的惨叫与鸱吻的碎裂声同时响起。嵌在斗拱间的骨片自动脱落,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入闻岫手中。当骨片与他半透明的右手接触时,整座太和殿突然剧烈震动,檐角垂下的铜铃一个接一个炸裂。
从铃铛里掉出的不是铜舌,而是缩小版的青瓷人俑。这些人俑落地即长,转眼就变成等身大小,将言蹊和闻岫团团围住。它们的面容栩栩如生,却都保持着极度痛苦的表情,胸口统一刻着"栖云制"的款识。
"第一批试验品。"闻岫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怒意,"言栖云当年烧制的失败品。"
言蹊的短刀突然变得滚烫。他看见刀柄新缠的麻绳正在燃烧,火焰却是诡异的青金色。当火光映照在那些人俑上时,它们的表情突然变得安详,胸口的款识也渐渐褪去。
"原来如此......"言蹊突然明白了什么,"《青瑠秘典》记载的根本不是制瓷术......"
闻岫将骨片按在自己心口,金色瞳孔亮得骇人:"是解脱之法。"
骨片融化的瞬间,太和殿的地基深处传来十二声闷响。围着他们的人俑一个接一个跪下,瓷化的躯体开始龟裂,从裂缝中飘出金色的光点。那些光点在空中汇聚成河,最终全部流向言蹊锁骨处的契约印记。
怪物们发出不甘的嚎叫。它们的身体开始崩溃,像打湿的泥塑般瘫软在地。为首的队长挣扎着爬向言蹊,瓷化的手指死死抓住他的裤脚:"您当年......明明承诺过......永生......"
"言栖云骗了你们。"闻岫的声音里带着八百年的疲惫,"他从一开始要做的,就是把被瓷宗囚禁的魂魄......"
"......从瓷器中解放出来。"言蹊接上后半句,手中的短刀刺入队长眉心。
晨雾突然散去。阳光普照的太和殿前,只剩下一地碎瓷和几件空荡荡的制服。闻岫的半透明右手已经恢复血肉之躯,唯有指甲还保留着青瓷的光泽。他弯腰捡起一片鸱吻的碎片,内侧刻着极小的一行字:
"釉色终会褪去,唯魂魄永光"
言蹊的契约印记渐渐淡去,最终变成普通的胎记。当他抬头时,闻岫正望着太和殿的匾额出神,金色的瞳孔里映着六百年的风雨。
"结束了?"
"不。"闻岫转身,嘴角扬起微弱的弧度,"是重新开始。"
远处传来游客的喧哗声。第一批参观故宫的人群正从午门涌入,他们踩过地上的碎瓷片,却没人注意到那些瓷片在阳光下闪烁的微光。言蹊和闻岫并肩走向神武门,两人的影子在青砖地面上渐渐融为一体。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枚青瓷碎片悄悄滚进了太和殿的排水孔。碎片内侧,隐约可见半个未完成的契约符文,正随着水流缓缓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