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晚安

自行车停在楼道门口时,链条还带着轻微的细响。简遂之支好车撑,抬头看了眼楼道里忽明忽暗的接触不良声控灯,灯光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片摇曳的水纹。

他跟在凉夏身后往上走,楼梯台阶被踩得有些斑驳,凉夏的脚步声很轻,像只小猫踮着脚在走。到了四楼,凉夏停在自家门前,那扇老旧的铁门边缘掉了点漆,她从包里摸出钥匙,轻轻插进锁孔,“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道缝。

她侧身进去前,回头冲简遂之做了个再见的手势,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了句“晚安”。简遂之也弯起嘴角,同样用口型回了句“晚安”,看着她把门轻轻合上,门缝里透出的暖光彻底消失,才转身走向隔壁自己家。

换拖鞋时,简遂之摸了摸口袋,车钥匙被指尖碰到的同时,还带出个细细的东西。他低头一看,是那根凉夏随手丢掉的断皮筋,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捡了起来,悄悄揣在了兜里。他把皮筋放在掌心,借着客厅的灯光打量——黑色的橡胶已经有些发白,断口处还带着点拉扯的毛边。简遂之修长的手指捏着两端,轻轻一拧,打了个小巧的结。皮筋虽然短了些,却能重新用了。他把修好的皮筋放进书桌抽屉的小铁盒里,那里还放着去年凉夏弄丢的半块橡皮,和她随手画的、歪歪扭扭的小太阳。

简遂之摘下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随手放在床头柜上。镜片后的眼睛在昏暗中眨了眨,褪去了白日里的清明锐利,多了几分柔和。

他平躺在床上,手臂枕在脑后,目光落在天花板上。不知怎的,那片模糊的白墙上,竟渐渐浮现出凉夏的样子——是她刚才扎头发时被皮筋弹到的蹙眉,是她说“学霸徒弟”时扬起的下巴,是路灯下被风吹起的长发。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唇角却不自觉地微微扬起。指尖还残留着刚刚碰过她手背的微热。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是某次她蹲在路边给流浪猫喂火腿肠时,或许是她解不出数学题气鼓鼓敲桌子时,又或许,就是刚才指尖碰到她手背的那一瞬间。好像就是这样,在无数个一起上学、一起回家的傍晚,在她喊他“遂之”的清亮声音里,在她把难题推过来时认真的眼神里,凉夏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他心里。

凉夏就像颗悄悄发了芽的种子,在他没留意的时候,已经把根扎进了心里,枝丫蔓延着,缠得密密麻麻。窗外的蝉鸣渐渐低了,简遂之望着天花板上那片虚幻的影子,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直到睡意漫上来,才轻轻阖上眼。

凉夏把帆布包轻轻放在玄关的旧木凳上,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了爷爷奶奶。客厅的窗帘拉得不严实,透进点路灯的微光,她踮着脚走过铺着褪色地板革的地面,尽量不发出声响。

卫生间里,她拧开水龙头接了捧凉水扑在脸上,薄荷味的洗面奶泡沫在掌心揉开,洗去一身黏腻的汗味。刷牙的漱口水含在嘴里时,她对着镜子眨了眨眼,看见自己额角还沾着点没擦净的水珠。

回到房间,凉夏轻轻带上门,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床铺里。床头的闹钟指针正卡在十一点五十的位置,荧光数字在昏暗中明明灭灭。滴答、滴答——秒针走动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像在耳边敲着细碎的鼓点。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阳光味的枕头里,眼皮越来越沉。最后一眼瞥见闹钟跳向十二点时,那些细碎的声响渐渐远了,凉夏的呼吸慢慢变得均匀,坠入了浅浅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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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雨声迟
连载中梧叶藏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