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是夜,暑气渐消。

晏徽由着人替自己宽衣解带。

他们彼时正在皇家的南山行宫里,地处西北,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晏徽白日里和那群天潢贵胄一块去牧场骑射,也不知是谁的羽箭不小心失了分寸,擦着他脸过去划开了一道五六公分的浅口子。

被伤着时他没多大反应,身侧簇拥的莺莺燕燕倒是叫开了花,晏徽难得梦回儿时,有了那种身处女人堆里的感觉。

他平日里都和钟目待一块,这人不知怎么的越大越孤僻,话少还爱板着脸。

钟目策马而来,一张脸铁黑瞧着他,又看向斜插在地里的羽箭。

其实照晏徽的意思是不碍事,原先该如何便如何,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就来了一群太医,拎着药箱屁颠屁颠围着他,让他不得不下马退出狩猎场。

就这样一点小伤,四五个太医围在他跟前,端详他那张如玉的脸,左右打量,商讨用药,生怕留疤。

晏徽明白皇家人就爱小题大作,为免他们失了饭碗便由他们去了,只是目光一直落在帐篷外的钟目身上。

这家伙抱着剑低头看脚,一声不吭又哪也不去,活脱像个门神。

“都退下吧,本王乏了。”

帐篷只是临时歇脚处,没那么多用人,太医们都走了里头就只剩晏徽一人撑手坐在榻上。

钟目完全无视面前走过的三两太医,察觉到晏徽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就抬眸望去,对方眼锋一挑,他就自觉走进帐里。

“打什么坏主意呢?算盘敲到我耳边来了。”

钟目没说话。

“刀剑无眼,你不会还想找人算账吧?只这么些小伤。”晏徽无奈的笑,仰起脸来看钟目,话语中有些宠溺。

这点伤对他来说真不算什么,他出生时便天有异象,一池一池的莲花在十月中旬开满御花园,那会善妒的皇后就没打算让他活下去。他在宫中待到五岁,母妃为了保护他免去早夭的厄运草木皆兵染了癔病,他师父将人从宫里捞出来时又瘦又小,跟刚出生的鸡崽似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再不说日后的修行,除祟,一年之内少说要在阎王门口徘徊个两次。

也就钟目这小孩来了王府,见他手指被树叶刮破了先替他开始哭闹,长大后不闹了便冷着一张脸,当事人没说什么呢他先不高兴起来。

“当真不……”疼字还没说出来,一声不吭的钟目微微向他倾来身子,俯身抬手搭上他的脸侧,用拇指轻轻抚过那道伤口。

肉眼之下,肌肤平滑如初。

“不疼也瞧着碍眼。”

之后人便走了,去哪晏徽也不晓得,回了行宫后问起侍女,得到的回答也只是匆匆一瞥,具体往哪去不清楚。

晏砚章应下,随侍女服侍。

他自幼长在宫中,之后随师父修行,见惯了生离死别之苦,收养钟目那年,京都的人死了少说有一半,入眼满是废墟。

要说对死亡伤病的感情,他只是觉得如同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却不想钟目极为忌讳,对于他的言语行动都讲究避谶,一旦他说到与自己有关的什么不吉利话就冷脸生气。

明明是世间秽乱之物,却如此敬畏生命。

又或者说是珍重他的生命?

晏徽面对心下慢慢浮上来的想法一哂,摒退了左右自个只着薄衫去了院里。

他这处的院里摆了两缸莲花,一缸开红莲,一缸开白莲。

先前让用人摆了个躺椅在院里,他想着钟目还生气闹别扭,于是躺去椅子上等这人回来,省的闹个隔夜愁,第二日顶着眼下青黑见人。

月挂当空,星缀云间。

等得晏徽哈欠连连时,钟目才出现,手里拿一件薄衾,蹲在他手侧给他披上。

他仰着面没说话,手却是慢慢拢住刚刚披在身上的物什,似闲聊般问来人:“今晚的月亮有些黯淡吧?”

钟目被他问的抬头去看月亮,却瞧不出什么结果,再去看晏徽时发现后者不知何时早就歪过头撑起半边身子看他,整张脸既懒散又贵气,双眸中的情绪复杂且翻涌。

钟目在对视之中有些走神,尽管自己做贼心虚却还是挪不开眼睛。

他听人说喜欢这东西,嘴上藏得住,眼里却还是会溢出来。他一面想着快快溢出来被他哥察觉一面又担心溢出来让他哥为难。

两种纠结又极端的想法在他头脑中打架,敲得他心房擂鼓。

然而在这时,头顶传来晏徽轻飘的声音:“你靠过来看。”

钟目明显感受到自己头脑中的弦开始绷紧,尤其是在晏徽笑着冲他招手时,愈绷愈紧。

在二人之间的距离还剩一拳之时,晏徽侧头去看夜空,已经停止思考的钟目也下意识随着他仰头看天。

然而钟目还是没看出什么,被晏徽一声笑迷惑地去看他,却发现不知何时身前人的手已然搭上他的后脑勺,微微用力,在他转过来时嘴唇精确擦过晏徽的嘴唇。

“嘣”一声,他能清楚感受到,弦断了。

四下寂静,连蛙声都不再聒噪。

晏徽被钟目一瞬不瞬地看着,笑容坦荡却意指清晰。

他从小自深宫长大,见惯人心复杂,什么人在什么时候该有什么样的状态他大多了然于心。于是在从小教学钟目的身上,他也尺度把握的很好,该严厉的时候严厉,该柔和的时候又多多鼓励,总之是将人心引导到了极致,也算是不枉他师父临终前的遗言。

然而,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发现有了些许不对劲。

这小子看他的眼神实在算不上坦荡。

怎么个不坦荡法呢?

晏徽教导他不能学社会上那些富家子弟的靡靡之音,整日□□涂面矫揉造作,男儿当顶天立地,不成就一番事业保家卫国,至少也要有所风骨撑得起一方天地。

话钟目是听进去了,风骨却尽数用在旁人身上了,在自己跟前几乎说不上多少主见,只要有利于他的他绝对不会逆着来。

要他撑起的一方天地也只撑在自己头顶了。

这多少有点让他疑惑,从什么时候该是给人教偏了的?看样子似乎已经一股脑扎进旁路里走得颇远,自己这个始作俑者才姗姗察觉。

不过一如大多数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般,钟目的喜欢也是藏着掖着,尽管看他的时候极力隐藏装作平静,但平静之下的云雾翻涌却也铺天盖地。

晏砚章一向是追寻本心之人,世间可以束缚他的唯有他自己,三两下便在心中做好了决定,却还是温水煮青蛙不去揭穿,只等钟目自己判断。

谁知钟目这个闷葫芦,自己闷着就算了,还别扭异常,要说他不逾矩吧,早就越界了,要说他逾矩吧,一切又堪堪停在了一个摇摇欲坠的边缘,不停内耗自我。

看得他都心疼起来。

想到这晏徽心尖发热,长手一伸去捂住钟目那双黑白分明亮得波光粼粼的眸子。

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尽管四唇相贴鼻息互换,还有一双亮如星子的眼睛再告诉你我是多么多么爱你。

晏徽贴了一会,捂着钟目的眼睛自己倒回躺椅里,然而他才有离去的动静,钟目立刻伸手抓住了他盖在他眼上的手,似乎是要留住最近的能留住的温度。

之后也不需要睁眼,他精确又莽撞地重新贴上晏徽的唇,稍稍试探片刻后便毫无章法地遵循本能亲近晏徽。

晏徽轻笑,阖目后的黑暗中,他能感受到钟目无章法的轻轻啮咬,四颗犬齿磨得他嘴唇微麻,直到他微微张开嘴,钟目才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横冲直撞地扎营掠地。

他也不做引导,顺从地跟随着钟目的动静,享受他毛头小子一样青涩地冲动。

取代月亮亮在脑海中的是钟目那双潋滟波光的双眸。

当真是明亮。

晏砚章从梦里惊醒,难得准时上了回班。

去清平局的路上还有些害怕撞上钟目,毕竟梦里晏徽拿来表白的话被他满嘴跑火车没意义地说了出来,当时说者无心但难防听者有意。

好在没能偶遇上,晏砚章坐在办公室里一边煮茶一边发呆。

虽说现在二十一世纪讲究恋爱自由,他却从没想过和同性谈恋爱。记得初高中的时候他和许见清经常被人编排有点东西,还起了什么“砚见为实”的cp名,但他二人行得正坐得端,无论是在文化课还是在体育成绩方面都暗自较劲,全然把对方当作宿敌来攻克。

后来他们也分别陆陆续续谈过一两任女友,虽说都以失败告终,但二人的择偶标准明显不是对方也大不一致。

现如今,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生活的相处之中,他都冥冥感受与钟目之间的宿命感,道不明且理不清。

他会因为梦中晏徽与钟目之间暗涌的情愫而对钟目另眼相待吗?难说,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和钟目之间的恩怨未平。

无论晏徽有多少旧事未了,既然他此刻身为清平局的管事儿,且他与他之间还有无尽纠葛,要他帮着解决了也无妨,只是在情爱这方面上,说到底他还是保守且固执的那一派人,他只想循着自己的本心去爱人,不被干扰也无论男女。

就在晏砚章搁楼上思考人生呢,楼下突然热闹起来,他一脸疑惑地捧着保温杯走出去,在二楼就看见大宝满脸挂彩的靠在墙柱上,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正在流血。

他赶紧三两步跨下楼梯,一脸严肃地查看大宝身上的伤。

肩上有一处重伤,正汩汩往外冒血,其它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也有许多细碎的抓痕,伤口很锋利,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更重要的是他能看见参差在血液中的祟气。

许三问在瓶瓶罐罐里面找伤药,连忙倒了三四颗大小不一的药丸让大宝服下。

晏砚章甚至不敢去给她顺气,深怕她背后再有些小伤口被自己不小心碰到,大宝简单说了今早的经过。

她平日里都化作麻雀的模样四处飞着,虽说麻雀飞不到她这样快这样高,但一般人也不会注意天上一晃而过的小鸟。

今日她照常绕着桐市先逛了一圈,还没等她往外飞,就迎面有一记破空风刃向她飞来,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反应,直将她左翅划伤。

剧痛之下无法保持平衡,可她还未落地就是紧接着袭来的一连串攻击,招招狠毒却并没有直冲要害。

大宝虽身为神鸟却不精体术,只是打出的攻击带着佛光对祟有着天生压制。

她双手一翻变出几支金黄的羽翎,奈何敌人速度太快她根本瞄准不好,更是在她四下找人之时被那祟戏耍,擦着她左右给她抓成大花脸。

但大宝怎么说也是晏徽从小养大的海东青,几千年的道行虽说如同她之前自己吐槽“畜生化的邪祟智商不高”,但就算吃一堑长一智她也该长了几千智了。

电光火石间她朝自己的左耳狠狠甩出一枚羽翎,一声厉叫后墙壁上冒出一缕黑烟,之后飘向远处消失不见。

跑了便跑了,大宝本身也伤得不轻,无暇自顾只好立马回局子里报告。

“我没能看清那祟的模样。”大宝喃喃道。

在座的各位脸色都不太好,能一眼识破大宝的伪装并出手攻击,说出来总是不太让人舒服,尤其她还是清平局这一专门除祟的机构的一员,要说不是刻意的针对都没人信。

晏砚章想到之前自己在苍南遇上的那只祟,看了一眼乌鳢,后者也在看他。

“这几日大家都注意些,一旦遇到不对劲立马跑,有事大伙一块商量明白吗?”

没有人怀疑晏砚章小题大做,都一脸严肃的应了下来。

果不其然,接下去的一周内乌鳢和许三问都被盯上好几回,许三问的家在西区那边,遇到的情况与晏砚章差不多,被人尾随了两三遭,乌鳢则是正面对上了来找事的祟,功夫不错给人揍了一顿,回来报告时被晏砚章也揍了一顿,骂他:

“说了有事一块商量,你倒是牛x了啊?”

正常两天一更啦

后天中午12.见啵啵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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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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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途
连载中山下渡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