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睁开眼睛,用手遮挡刺眼的光线,环顾四周,好像身处一所大学的校园里。
她正前方是青瓦红墙的礼堂,礼堂内传来阵阵合唱声。顾砚不知何时已经在礼堂台阶上,背对着沈墨好奇地打量着什么。
“顾……”沈墨脚步迈开,忽觉一股大力朝自己袭来,随后剧烈的疼痛从右肩蔓延至手臂,她被来人撞倒在地。
沈墨呼出一口冷气——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小姑娘抱歉地看着她,额头汗涔涔、神色慌张焦急,手中不停地攥着洗的发旧的衣裙下摆,频繁向身后礼堂张望,仿佛在躲着什么人。
沈墨定睛一看,这人竟和刚刚遇见的女子有几分相似,看年龄像个在校生。
女孩哭丧着脸抬脚想跑,看见地上的沈墨又眼巴巴挪回来,往复纠结。她微张嘴巴想说些什么,顿了半天又紧抿了起来,一双铜铃般的眼睛里尽是委屈。
“你好,需要帮忙吗?”顾砚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沈墨的身后,面带微笑地将她拽起,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他一手拽着沈墨,另一手捡起地上掉落的一件蓝色牛仔外套递给女孩。
女孩一愣,随即摇摇头,又在瞥见顾砚手里的蓝色牛仔外套后脸颊蓦然微红,急匆匆道谢几声,迅速拽起外套,扭头朝树林的方向奔跑,消失在二人的目光中。
“这人是……刚刚那东西?”沈墨不解。
“嗯。”顾砚朝着礼堂走去,“这里是她的记忆识海,她在用这样的方式重现过去。”
沈墨跟在顾砚身后,看着他在礼堂的大门前停了下来——礼堂大门紧闭,黝黑华亮的木漆门上,雕刻繁复的岭南植被纹样,纹路缝隙间的“枝杈”夹着几封信,远远看去像梨花树一般。
角落里一张随意折了几折的纸片吸引了二人的注意,纸片露出了内页黑字的一角。与其他精心装饰的白色信封不同,它半靠在角落里,快掉到地上了,样子像是被过路人不经意踩了几脚的废纸。
偏就是这一角黑字,让人忍不住拆开看看是什么。
沈墨刚想弯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抢先一步,顾砚弯腰拾起,看也不看就将信封递给她。
“谢谢”,沈墨打开信封,几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浮现眼前——
【你好,高学长。】
【非常冒昧以这样的方式跟您联系,感谢你刚刚为我解围,衣服我会洗干净还给你。
如果你愿意的话,明日此时原地相见。】
沈墨翻到背后,信封落款处被用力写着“楚昭明”,力透纸背又扭曲怪异,一如刚刚令人头皮发麻的长发女子。
“想问楚昭明是谁?”顾砚随意环抱双臂靠在一旁,一双有神的桃花眼盯着沈墨,眼角的痣勾地人浮想联翩。
沈墨惊讶:“你看过?”。
顾砚点点头,摊开手无辜地看着她,“不过,我也不知道楚昭明是谁。”
沈墨:“……”
她又将纸片翻来覆去,评论道:“这确实像十几年前的BBS校园版聊,还挺有创意的。”
话音刚落,礼堂里的合唱声戛然而止,爆发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沸腾的人声。
顾砚脸色微变,猛地扣住沈墨手腕将她拽入阴影!猝不及防,纸张被沈墨下意识攥成纸球,从手中飞出,以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落在了墙角的垃圾桶旁。
沈墨:“……”,完了,信毁了!
僵硬许久的门轴转动发出难听的“嘎吱嘎吱”声,木漆门被接二连三地打开,学生们吵闹地从左侧的门鱼贯而出。
而右侧的门,只出来了三个人,气氛瞬间凝滞。
明明门都是一样大,左边却没有一个学生敢从右边出来,瞥见这三人,纷纷变了脸色、噤若寒蝉匆匆离开,形成泾渭分明的吊诡局面。
“哟!旭哥,又一堆情书!”右边门首先出来的平头男激动地向后招呼,脸上露出了猥琐的神情,“艳福不浅啊,这回又是哪个妞?”
“懂什么,旭哥讲究,一次只约一个!”紧接着一个穿着连帽衫的杀马特黄毛抬脚跨国门槛,接过平头男的话茬。一把揽过后边出来、朝着穿着白T的男生挤眉弄眼,“不过嘛,这频率就不好说了……嘿嘿!”
话音刚落,平头男和杀马特黄毛都发出了刺耳的哄笑声。
穿着白T的男生手插着兜,不紧不慢地踱步出门。他眉毛浓密、颧骨突出,眼窝深邃,眼神凌厉如刀,有种生人勿近的异域凛冽感。腰间挂着线控耳机,口袋里露出银白色的CD机。
他不紧不慢地甩开肩上的手臂,面无表情地走到“梨花树”面前,轻嗤几声,随意从枝杈后揪出一沓,分成两摞捏在双手。
“喜欢妞?”他咧嘴,露出与黄毛和平头男如出一辙的猥琐笑容。
黄毛和平头男点头笑得更欢。
突然,“啪啪”两声脆响,白T男生毫无征兆地抬起手,手中的信封狠狠扇在二人来不及收起的猥琐笑容脸上,白色信封纷飞散落。
黄毛和平头男捂着通红的巴掌印,惊恐地看着眼前人,抖如筛糠:“对……对不起旭哥,我们错了!”
“第一,这些不是你们该随意肖想意淫的对象,让我觉得恶心。”白T男眼神凶狠凌厉,捏着黄毛的下巴。
黄毛:“是是是!明……明白!改!我们改。”
“第二”,白T男右手轻轻在黄毛脸上拍了拍,朝旁边啐了一口,“谁他妈你们的胆子开我玩笑了?真当我不敢动你们?”,眼神如蛇蝎。
吓得黄毛和平头男道歉连连,屁滚尿流地爬走。
“晦气。”白T男没了听音乐的心情,摘下耳机,脸色阴沉地,从兜里掏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碰过黄毛的手指,转身将纸巾团成一个球,丢进角落里的垃圾桶。
纸巾团没进桶,轱辘辘滚落在地,和另一团灰色纸团相碰撞——正是沈墨不小心丢出的那个。
白T男脚步顿住,瞥了眼垃圾桶,又盯着那两团皱巴巴的纸团,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弯腰将两团纸球捡起,将自己的那团丢入垃圾桶。
他捡起另一团纸球后没有立刻打开,纸球露出内页一角,看形状有点像信封,又长得与其他精心制作的白色信封不一样。
他怪异地瞧了瞧一旁的垃圾桶,又看了看纸团,仿佛在思考是否需要丢弃。忽然被藏有黑字的内页所吸引,旋即展开。
沈墨紧盯着他。只见他身形凝滞数秒,脸色神秘莫测,从迷茫、恍然、疑惑、自嘲、暴怒、阴沉最终归于一种吊诡的平静,他的嘴角勾起冰冷的讥诮弧度。
沈墨心里默默给他打上了精神分裂晚期的标签。
随后,白T男随意将纸团捏成比原来更加小而紧实的球,塞进自己的口袋中,步履轻松地离开。
沈墨挣开一直拽着自己的顾砚,后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在沈墨的白皙纤弱的手腕上留下两道红痕。
顾砚:“抱歉,在识海里需要尽量隐藏身份,不干涉记忆的发展。即使迫不得已出现,也需要尽可能伪装成周围人。”
顾砚指了指周围:“你所看到的情景都是过往的记忆,随时可能发生改变……如果随意干涉,最轻的程度,识海的原主会醒来并将我们驱逐出去。”
沈墨不解:“那最差的程度呢?”
顾砚冷冷地看着沈墨,桃花眼里露出警告的意味:“最差的程度,原主的记忆会错乱,你会成为原主的执念最深的亲人、情人、故人甚至是仇人。识海里的人都是经过极端化情感的映射,你会背上她莫名的因果,承担她的执念怨恨……这并非好事。”
顾砚的目光飘远,仿佛回忆很久前的事,顿了良久:“以前有一个故人不听劝,执意要改写原主识海,给原主一个美好回忆……最后原主将他当成了仇人……同归于尽。”,他嘴角扯出苦涩的弧度。
沈墨不知如何回答,她能感受到顾砚平静的话语带着些遗憾和落寞,她试图活跃气氛,指着天上明媚四射的太阳:“我知道啦大判官!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看,这天气多好!”
忽然,像被人按了快进键,天空的主角竟然在几秒钟之内,从大如脸盘的烈日,变成明镜高悬的月亮,旋即被翻滚的乌云吞噬,“哗啦啦”几声下起了瓢泼大雨。
沈墨:“……”
冷冷的雨丝拍打在脸上,沈墨悻悻闭嘴,又没忍住:“那什么都不做记忆不也是极度悲伤的吗?好歹他努力过,给了原主片刻圆满的记忆……只是结局稍微不尽人意,也算……好事?”
“不尽人意是常态,好歹在记忆中圆满了,乐观一点嘛!”沈墨底气不足地补充。
顿了良久,听见顾砚好听的清朗笑声,低沉的嗓音仿佛从耳膜撞进心底:“嗯。天气……很好,你也是。”
抬眼一看,顾砚桃花眼里翻涌着一些莫名的情绪,沈墨的感到心莫名砰砰只跳了几下,这种错愕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还没死。
顾砚此时脸色也蓦然古怪,不自然地捂了捂胸口。
雨幕中,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正是此前撞倒沈墨的女孩。
她精心打扮过,穿着不合身的白色纱质连衣裙,背着卡其色旧斜挎包,怀中抱着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依稀可见是蓝色牛仔布料。
她小心地将塑料袋护在怀中,小心避开积水,步履蹒跚地走到礼堂门口,长呼一口气地收起伞,掏出小镜子紧张地整理妆容,神色紧张。
这回是沈墨猛地拽着顾砚藏在了阴影处,远处,慢慢踱来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熟悉的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和运动鞋,耳朵上挂着熟悉的CD机,手里捏这个纸球,不紧不慢踱步而来。
沈墨转头看了礼堂内的大挂钟,这时是晚上10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