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码头对岸，茂密的丛林枝叶近乎将一条石板路遮得个严严实实。
路口处伫立起一块斑驳锈迹的道路指示牌，印着三个油漆大字——“黄泉路”。
这里与布满电子装潢的忘川码头格格不入，杂草丛生，藤曼密布。周遭黑暗、寒气逼人，偶有绰绰白影在林间出没。
像日式恐怖片一般。
沈墨抱着自己的双臂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往外冒，搓了搓双臂。
顾砚提着一盏幽暗荧光的灯笼，一身西装笔挺，腰间青玉小印叮当作响。
道路掉落的枯枝被踩得“嘎吱”作响，他们一路相顾无言。
自从他们离开江莱的梦魇开始，她就一直准备着，顾砚答应带她回到地府后，她抱有一丝能携手共行的侥幸逃避心理，以至于日夜打磨过、准备向顾砚告白的腹稿被暂时抛在一边。
但金虹的话让她措手不及，自答应了愿意独自回到现世探查真相后，顾砚的脸色一直冷着，嘴角紧抿，沉默寡言。
她没见过如此冰冷的神色，甚至连初识都未曾露出过，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顾砚一定是生气了。
现在不仅来不及向他倾吐心声，甚至连好好告别都不知道如何应对……
沈墨烦躁地挠了挠头，“男人心，海底针啊。”她无声叹了口气。
突然，一张毫无血色的不明生物自上而下倒挂，黑洞洞的瞳孔与沈墨对视，张开血盆大嘴，细长弯曲的舌头垂至地面，挂着黏糊糊发臭的涎水，发出诡异的尖锐笑声。
冷汗从毛孔沁出，爬满后背，心跳停滞，所有恐惧涌上一片空白的大脑，她下意识尖叫出声跑开，“卧槽，有鬼啊啊啊啊啊啊！！！！”，她随手摸到什么，紧紧攥住，手脚并用的抱紧，眼睛紧闭，表情狰狞。
顾砚：“……”
鼻腔盈满藏香，头顶传来一声叹气，心跳在耳畔清晰可见，低沉带着些压抑的嗓音透过胸腔共鸣直达沈墨的耳膜，“只是游荡的众生，不害人。”
沈墨闻言，睁开一只眼睛往旁边瞥——一个约莫15、16岁的小姑娘，穿着长至曳地的白色素袍，黑瞳已经变成水汪汪的大眼睛，樱桃小嘴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她蹲在草丛中，朝沈墨做了个鬼脸，“唰”地一下变成一只白色小蛇，蜿蜒消失不见。
沈墨感到有些尴尬，悻悻摸了摸鼻子。
顾砚推开手脚并用抱着自己的沈墨，转身恢复如常，沈墨抬腿紧跟在他身后，一阵莫名失落。
忽然手腕被人捉住，顾砚将距离有些远的她拽至身侧同行。
“跟紧我吧，判官镇百鬼，他们不敢近身。”顾砚淡淡说道，放开了她的手腕。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已经走到阴森的黄泉路尽头。
一块巨大无比的琥珀石头矗立在山崖上，山崖向后望去，是蜿蜒重叠的山峦和激流涌进的忘川河峡谷。
一棵约莫一栋楼高的树自山崖下长出，遒劲的枝干藤曼般爬上悬崖，抱紧琥珀石头，枝头长满三瓣紫花。山风猎猎，“簌簌”几声，无数紫花飘下。
无数符咒锁链将琥珀石和紫花树紧紧捆绑，锁链自山崖底下垂下，尽头被莫名物体拽着，时而紧绷如仙，时而舒展低垂——琥珀石和树在风中巍然，不动如山。
云开见月，月光穿过缝隙，洒在琥珀石上，映出五彩斑斓的光泽。
顾砚上前，判官笔自在虚空中浮现，画了一道金符，随后符咒自四面八方散去，化作屡屡金线，将锁链层层环绕，像人间的电缆外壳，不同线路紧紧缠绕。
加固完毕，顾砚捂着嘴咳嗽了一会。
沈墨脸色大变，伸出手欲要探查。
顾砚摆摆手，推开沈墨悬在半空中的手，不动声色地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丝，嘶哑道：“我没事。”
一阵心酸，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转移话题，“这是哪里，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咳咳……这里是三生石和三生树，在送你们回人间和正式值守轮回局前，我需要先确认轮回船不会再出事。”，他走上前，修长的手指抚了抚符咒锁链上的金丝，“三生石是地府最牢固的地方，我亲自加固了缚魂锁，轮回船被牢牢绑在三生石上，短期内安全性可靠。”
沈墨抬起手，掌心一朵紫花飘至，稍微受力便分裂成三瓣叶状物体，“这是三生树的花吗？”
掌心的紫花被接过，金丝将三瓣紫色旋转拼合，恢复如初。
顾砚：“这是三生花，三生树无叶有花，花亦是叶，叶即是花，三瓣代表着一个亡魂的三生轮回。”
顾砚另一只复接过飘落的另一朵三生花，将两朵花放在面前琥珀石凸起的一处。
两朵三生花绽放各异光芒，没过几秒突然翩然落下。
“两朵花如果在三生石上都呈现一样的光，相互纠缠留恋，说明他们有三生注定的缘分。”顾砚眼皮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眼角的美人痣在月光下挠的沈墨心头发痒。
“这也是地府著名的旅游景点，众生验证自己命定伴侣之地。”顾砚补充。
“找到两朵有缘的花多难啊……如果他带来的伴侣，并非三生石命定的呢？”，沈墨疑问，“这不白白毁了好端端的一段姻缘。”
毕竟这种先找后验证的方法，在她看来，就跟古装剧里被反派随口胡诌，主角上赶着滴血验亲证明自己一样，都是事后验证的不靠谱行为——笑嘻嘻地不知道还好，知道了并非命中的缘分，心里硌得慌。
就像人间不少没有结果的爱情，多巴胺上头擦枪走火，随着激情退却，才发现双方的不匹配之处，被迫剜心割舍感情，痛不欲生。
顾砚：“地府不会存在这种情况。但人间……确实存在，因为缘分有深浅，也并非只有一根红线，有的红线易断，便分开于茫茫人海，只有最牢固的那根红线，才会被三生石认可。”
沈墨：“什么是最牢固的红线？”
顾砚抚着刚刚加固的金丝，“如果两方心意相同，红线就会相互缠绕、加固。如果一方变心或选择离开，另一头的红线就会如抽丝剥茧般抽离，直至断开。”
月光将他的轮廓衬得俊美无比，眼角的美人痣勾人，薄唇透着淡淡的血色，像是大病初愈但是清冷的隽瘦美人。
三生石畔、三生树下，沈墨心中被埋藏已久的计划，执行欲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即将分离、不知何时再见的心酸和惆怅，被压抑在心底已久，有些话如果不及时说，便会成为一辈子的遗憾。
沈墨心跳如鼓，伸出手掌，“地府的众生也没法找到自己的三生花吧，他们怎么验证……直接按上面？”
顾砚点点头，清朗的风徐来，满树三生花飘落。
沈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下一秒，她走近顾砚、踮起脚，贴近他的鼻尖，几要吻上他的唇。
却看见顾砚骤然冻结的身形和放大的瞳孔，她头一偏，闭上双眼，嘴唇擦过他微凉柔软的嘴角，手臂环抱住他的背，在他的耳畔轻轻吐出：“我爱你，顾砚，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不管你我是不是命定三生的缘分……我都想告诉你，我爱你。”
顾砚的瞳仁骤然放大，鼻息静止，桃花眼里翻涌着莫名的情绪。沈墨的呢喃式的告白从左耳传入，带着微热的体温和潮气，震入骨膜，轰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恍惚间，沈墨猛地将顾砚推至三生石上，他闷哼一声，衣领上方的扣子被外力弹开，震惊和羞意将他的双颊染得微红。
他欲要开口说些什么，只感觉沈墨的右手探入，强行拽出他掩在大衣下的冰凉手掌，交握抬起，贴至微凉的三生石上。
下一秒，欲要张开的嘴唇被柔软湿润覆上，鼻息交缠相贴，口腔被温热灵动的舌尖入侵，她追逐交缠着自己的舌头，像含了一尾灵活的小鱼，丝丝麻麻的酥痒从舌尖传至心尖，仿佛坠入云层般柔软，心跳如鼓，心房涌起异样的情感，传至四肢百骸。
顾砚眼尾的美人痣沾染些许春色，瞳孔克制不住地变成了金色，喘息间，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眼前这个大胆肆意表达爱意的沈墨、故作老练的动作夹杂生涩……
困境中决不退缩、坚韧的沈墨，自己身陷囹圄，依旧会坚定地为楚昭明、江莱发声，善良而温柔地对抗深渊，让自己充满保护欲的熟悉灵魂……
心里被温柔的暖意填满，释怀上一世渺远的仇恨和执念。他另一只手臂抬起，骤然拥紧沈墨的背，手掌与她在三生石上紧握交缠，喉结滚动，温柔地回应着。
感受到顾砚的主动，沈墨身形呆滞一瞬，随后抬起左手枕在顾砚的脑后，加深这个吻……
暖意从心尖涌至脑海，咸湿的液体从眼角溢出。
她想起初见顾砚时他的缜密，遇到危险时将她护在身后的坚定，江莱梦里紧抱着她的珍视，以及此刻与她忘情拥吻……
自从顾砚出现，他的身形渐渐刻入她的心底，她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挂念他，情绪因他开心而开心，因他难过而难过……
豁达乐观的她会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反应而变得不像自己，会挂心他的伤势、责怪自己的冲动……
会因为想到分离就肝肠寸断，会因为突然的离别而心痛惘然……
她就知道，她完蛋了。
但顾砚何尝不是因为她而一再突破规则底线，任凭她逐渐侵蚀他的高塔防御。
所以她要试一试，哪怕被拒绝地万念俱灰，大不了就是忍着心痛，在人间老死不相往来罢了。
所幸，她赌赢了。
手掌贴合处，三生石生出两个金光，自虚空相互追逐环绕，带起紫色香风，落在二人发梢、衣角和眉间。
沈墨喘息着，缓缓离开顾砚有些微红的嘴唇，她看见顾砚染着水光的金眸睁开，眼底尽是她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
“所以……你喜欢我吗？”沈墨被蛊惑似地问出，问完忽觉心跳忐忑，鬼使神差地移开对视的目光，害怕听到否定的回答——在爱人面前，都会不自觉地自卑。
她火速搭建台阶，“不喜欢也没关系，如果你愿意，我会追到你喜欢我为止。”
她听见顾砚的轻笑，抬起头，桃花眼映着自己的窘迫。下一刻，顾砚贴近她的鼻尖，在她的眼角亲了亲，像蜻蜓点水般轻盈，温柔地吮去滑落的泪水。
她心跳加速，脑子像喝断片般空白，整个人飘飘欲仙。
“喜欢……你看，我们是三生石认定的情缘。”
交握的手掌摊开，两颗追逐的光球悬停在指缝间，光球中心肆意生长出相互缠绕的红线，就像戒指一般绕在无名指上。
顾砚温柔地盯着震惊而专注的沈墨，俯身亲了亲她的嘴角。
太甜了太甜了，已经忍不到修改第二遍了，我必须先发！
没错没错，你们是命定的情缘，山崩地裂也不许给我分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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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三生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