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听到窗外知了聒噪,眯着眼睛起床,看日头是清晨6点左右。
掀起被子转身,床“吱嘎吱嘎”地响个不停,她一愣清醒了大半,入目是熟悉的上床下桌、铁质的楼梯和斑驳的墙面——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A大女寝,沈墨大学就读的就是A大新闻系。
昨天江云抢过江父给自己的车票后,又将一堆高三用的教辅课本、空白练习簿给自己,絮絮叨叨地交待些什么,她莫名其妙睡着了,再醒来便是现在这样……
“江莱,你怎么还不起床准备,今天是规培实习的第一天,再不走可就要挨骂了!”厕所传来开门的声音,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挎着包准备出门。
沈墨:“规培?”
“对啊,关键时刻你可别装傻啊!对咱A大临床医学系学生而言,规培可是关键时刻!听说运气好还能分在孟学长手下,如果能跟着孟学长那长进可是一日千里啊!别说毕业了,**文、转正、升职加薪可都不在话下,学长人又好、技术又专业、又年轻有为长得帅……”姑娘双手合十,眼睛发亮露出憧憬的表情。
“不过,听说想拜在他门下的同学很多,说不定就是按照报道时间先到先得呢,哎呀不和你说了,我得赶紧走了……”
“孟学长是?”沈墨从善如流下床。
小姑娘本想离开,听到沈墨询问,猛地一回头,惊诧又怀疑地围着沈墨转了转,“A大临床医学系比我们大5届的学长,保送直博项目提前毕业,28岁就升主治,31岁就升副主任,绝对风云人物,你竟然不知道?”
她一敲沈墨脑袋,“你不会是图书馆里读书读傻了吧,为了以防万一,我亲自护送你报到,我最多给你10分钟,过时不候啊……”姑娘将沈墨一把推进了卫生间。
——
上午8点,A市中心医院会议室。
A大医学系所有需要接受规培的学生都在这里了,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学生们面前的木制长桌后,坐着一排医院骨干领导。
一连串长得很权威的专家、教学秘书发表完冗长的欢迎词、强调纪律和杂七杂八的注意事项后,开始分发胸牌、饭卡、白大褂和排班表,以及一摞厚厚的资料,上面有轮转科室名单。
“孟学长的科室在哪呀?好想去!”
“好像是普外科,不过中心医院外科手术多,工作量大,轮转到这个科室也是遭老罪。”
“啊,我轮的是内科……哎,能每天看着孟学长的美颜,我觉得实习再苦都是甜的!”
沈墨听着前排的同学犯花痴,她顺手翻过名单,仔细查阅翻找,终于在中间位置看到了——江莱,普外科,导师:孟儒安。
“我去,江莱,你运气也太好了,真的轮到孟学长手下了,”刚刚与江莱一块报到的舍友瞪大了眼睛,满脸写着“羡慕”二字。“你早上该不会是在装蒜吧?我说难怪你看到了怎么这么平静,这可是孟儒安!”
沈墨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将所有材料收拾好,瞥见姑娘的胸牌上用正楷写着“袁萌”。
沈墨:“你呢?你在哪个科室?”
袁萌“唉”地一声叹气懊恼,“我在骨科,听说导师都是秃头大爷,这年头哪有帅哥骨折嘛……我不管,我中午一定要找你吃饭!”
——
圆形昏暗的会议室里,一群白大褂正神色严峻地盯着屏幕上的病例检查报告,来自各个科室背景的医生正在会诊一位疑难杂症病人,各执一词地讨论。
突然,一个身形修长隽瘦的医生站起来做总结,他面容俊雅柔和,镶金边的框架眼睛后一双柳叶眼仿佛能穿透人心,鼻梁高耸,嘴唇薄而微微上扬,诚然一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
透过会议室的玻璃窗,沈墨总觉得这个医生的样子十分熟悉,像是在哪见到过,但仔细搜寻记忆中,并没有如此年轻有为的医生,纵是记者生涯也未能见到几个如此凤毛麟角。
“综合各方意见,支持营养科主导的支持和纠正贫血,稳定达标后进行腹腔镜探查、肝左叶结界活检和胰后淋巴结评估,术后强化康复和多学科随访,主任的建议我完全采纳赞成。”低沉温柔的声音响起,据词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不知为何,沈墨觉得连声音都好像在哪听过,她开始怀疑不会是外出跑新闻的时候,碰到过此人吧。
但如此人中龙凤,自己怎么会毫无印象和记忆呢?
教学秘书见会议尾声,礼貌地叩了几下门,得到示意后打开,将几名同分在普外科的规培学生领进来,微笑介绍:“这几名是今年A大临床医学系规培的学生。”
她转身向同学们示意,“这是普外科副主任医师,孟儒安。也是你们的导师,你们应该都听过他的事迹,在A大可是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
孟儒安微笑,儒雅又绅士地摆手自我介绍,声音低沉如响鼓:“不敢,大家好。我是孟儒安,你们可以叫我孟师兄就好。”
像子弹击中靶心,又如同薄雾突然蒸融消散,雷电划破夜空亮如白昼,沈墨的大脑也突然变得一片空白,“轰”地一声将理智炸了个干干净净——
所有的碎片被慢慢拼凑,如同蛛网一般铺天盖地朝她而来,给她当头一棒。
她记起来了!这个声音!这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这张温润如玉的脸,异域风格有几分像高眉深目的高旭,尤其上半张脸神似与沈墨在手术室里交手过的那个利落凶手……
这个温柔儒雅、为疑难病人下诊断方案的声音,又在楚昭明的不甘濒死的目光中,冰冷地叙述着她的死因……
甚至自己生前坠落之际听到的那声,“江云!别做傻事!”。
沈墨脸色发白,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掐进肉里,她忍着万千情绪让自己的大脑保持镇定,控制着面部表情,如行尸走肉一般跟随教秘走出会议室。
现在,这个人是江莱的规培导师,A大中心医院普外科的副主任医师。
——
已是晌午时分,离开会议室后,沈墨并未随着众人前往食堂聚餐,而是走到楼梯口靠着墙壁蹲着,清醒大脑,缓解发麻僵硬的双腿。
额间沁满了汗水,楼梯间没有空调闷热异常,她却感觉如坠冰窟,浑身冒冷汗。
她永远忘不了楚昭明临死前那双痛苦、不甘、难以置信和怨恨的眼神。江云歇斯底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凭什么!作恶的人得不到制裁,逍遥法外……”
沈儒安究竟是什么人?众人的赞誉、副主任的头衔,名誉荣华皆有。
所有人记得名满天下的沈儒安,那被他害死的楚昭明算什么?为什么要用那么残忍的手段对无辜的楚昭明!甚至是“江莱”……
沈墨擦了擦额头的汗,从白大褂的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日期
【20XX年5月5日 12:15】
与楚昭明出事的时间是同一年,但是发生在楚昭明出事之前。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沈墨心中萌生,她既然可以从楚昭明的识海中将信件、贴有K19标签的瓶子带出来,改变了原本应该沉底的无头冤案结局。
那么是否意味着,这次她又可以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改变江莱的结局,甚至连锁影响原本应该枉死的楚昭明?
沈墨战栗又激动,她刚要起身行动,突然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响起,手机震动摩挲着沈墨的掌心——来电是“江云”。
——
一个带着蓝色头盔,纹着花臂的少年,正将路边倒下的电动车扶起,耳畔的银色耳钉闪闪发光。
电动车旁撒着各式各样的外卖餐盒,后座上的蓝色外卖箱也被压得扁扁的,常年的尘土和泥渍将外卖箱装饰地十分斑驳。
他正盯着大太阳狼狈地给妹妹打电话。
——
楼道里的沈墨想起离家前那个昂扬的少年,识海里只是一瞬,不知道这几年他是否过得好。
怀着万千思绪,沈墨接听了电话。
“莱莱,我是哥哥……”
“嗯。我知道的,江云。”
“莱莱,哥哥本来不想麻烦你的,但是哥哥现在有点麻烦……额,总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哥哥前几天不是往你的卡上打了两笔生活费吗?”沈墨听见江云沉默了一会,有些尴尬别扭地说,“可以将其中一笔先转给哥哥吗?多少你定,哥哥现在急着用,下个月还你。”
“可以,但是哥哥,你遇到了什么事呢?”沈墨疑惑。
“……没事,就是车又被扣了,你知道的。这年头A市搞什么文明城市评选检查,现在天天有人抓电动车,哥哥就像上次一样,在从扣押的地方领车回来之前,只好先买一辆自己送餐用。”江云声音有些发紧不自然,末了,他又悉心叮嘱,“好好吃饭,不要又不吃早饭,要照顾身体。”
“好的哥哥,我一会就转。你也是。”沈墨怀着万千思绪挂断了电话。
她在短信中翻找到江云转给自己的两笔钱,一笔3000(备注给莱莱),一笔2000(备注给爸爸)——都不多,但这是一个哥哥尽力给妹妹的辛苦钱了,其中有多少辛酸苦楚,沈墨可想而知。
但在江云挂断电话后的不久,她又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这个电话的诉求和江云所说的似乎相同,但原因截然不同。
“莱莱,听说你规培了?”江父谄媚笑道。
“嗯。什么事?”沈墨厌恶地想挂电话。
“能不能借爸爸一点,爸爸有钱了就还你。”
“你做什么用?”一股莫名抗拒情绪涌上心头。
“昨天小云来电话,说出了车祸,需要赔一笔挺大的费用的。你身为她妹妹,应该替他出一点的,你可别忘了,你今天高就,能坐在办公室吹着空调,可都是你哥哥当初自己放弃高考,出去外面风吹雨晒拼事业换来的。”江父声音突然变高。
沈墨听到江云出车祸心中一沉,但克制住被江父问得烦躁的心情,平静道:“我没记错的话,江云每个月应该都有托我给你打钱吧。你问我借,你自己的钱呢?”
“……小孩子怎么跟大人说话的,你懂什么?!再说了,一家人哪里分什么你的我的……你们都不在家,你妈又去得早,爸爸找隔壁王叔叔打牌解闷,不小心输了点,小云出事也找我借过,但是小云在外面一个人风吹雨打的,爸爸心疼啊,但是手头暂时没有,所以找你借点。”江父理直气壮。
沈墨白眼翻到天上去了,她将电话远离耳朵,忍无可忍地冲话筒喊:“江云出事需要钱我会想办法打给他,但你打牌缺的钱,我一分不给。”
说完很痛快地挂断电话,解气地起身,忽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似的。
想起江云叮嘱的吃早饭,她推测江莱可能没有吃早饭的习惯,有些低血糖。
她在眩晕中扶着墙找路,却又有些站不稳,眼看马上就要摔倒了,手腕被来人温柔地拽住。
低沉的声音响起:“不好意思,从楼上下来看你状态不对,不是故意偷听的。”
沈墨脑中响铃大作,背后直冒冷汗,眩晕感一时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高度警惕和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