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啊?”沈墨虽有几分猜测,却还是开口问询。
“你脑子读书读傻了吗?我是你老大云哥,你是我忠实的小弟。”江云眼皮也不抬,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吭哧吭哧”地打游戏。
“……”,沈墨很干脆地将游戏机扔到一旁,看着屏幕上的小人因为没有队友的配合而被怪物打死——随后一声丝滑的结算音效,GAME OVER大大地显示在屏幕上。
“不是,你动一下啊,好不容易打到这关的怎么就死了?!”江云烦躁地挠挠头,将游戏机扔到一边,起身恼火地问“江莱”。
此时的江莱壳子底下是沈墨,她转身从书包里掏出一堆本子和笔,一页页地翻找些什么,她想摸清楚现在的江莱是何处境和背景。
她随意翻了几页,大概明白了:江莱此时正念高二理科班,书包里有江云的课本和作业,但是他一个字没写,看来二者年龄相差并不大,上的一个学校,可能是一个班级。
“江莱”一边“哗哗”地翻作业纸,一边头也不抬平静地说:“小弟读书读傻了呗。”
江云耳畔的银色耳钉在网吧的冷光下发光,敏锐又疑惑,“不是,你今天怎么跟换了个人一样。”
忽然,网吧门口一直在看电视剧的光头老板,扯着嗓子喊:“江云!你爸找,你快接一下吧!”
江云头也没回,重新坐下拿回游戏机,又开始一盘新的游戏:“不接,老头肯定又要念叨赶紧回去读书、复习、考试巴拉巴拉,烦死了!”
光头老板一脸为难,接听了几句,脸色大变,快步走到江云跟前,严肃地对他们说,“你爸爸说你妈妈在医院里,你快去看看吧!”
江云闻言脸色突然变黑,扔下游戏机就带着沈墨跑,沈墨连桌上的本子都没收拾完就被他扯出网吧。
沈墨欲哭无泪:“她上辈子不会是瘟神转世吧,怎么到哪都离不开医院啊……”
——
刚出网吧大门,周遭环境突然变换,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刚刚扯着自己手腕的江云,此刻正站在手术室前,面色难看。
旁边的蓝色塑料板凳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满脸倦容、皮肤黝黑粗糙的男人,男人穿着洗的破旧的军绿色大衣,指甲缝里满是泥斑,正握着一顶草帽。
记者的直觉令沈墨感到,这个男人的职业一定是一个辛苦的体力劳动者,譬如工人、菜摊摊主、渔夫等……
江云红着眼眶,冷冷地说:“你满意了吧,这回家里没人天天和你吵架了,你难得清净。”
旁边的男人闻言满脸张红,突然凶狠地瞪着江云,语气可怖:“你这什么话!你这是和大人说话的态度吗?”
突然他不解气似地,用手指着江云唾骂:“还不是你一天到晚不学习,我们为了你们能上学吃了多少苦,我们那个年代连吃饭都是难事!你现在不知感恩还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小兔崽子!”
说着抡起拳头就要朝江云来,沈墨连忙拽江云,却见江云一脸无惧又执拗地仰着头,和愤怒的男人对视,气得男人马上一巴掌就要呼下来。
值班的护士连忙上来将二人扯开,为首的呵斥:“吵什么,嚷什么!病人还在里面呢!”
这时,手术室里出来了几名医生,满手鲜血地朝着对面跑,“按电梯!快!去四楼血库!”
男人像泄了气的皮球,疲惫地迎上去问,“医生,请问我老婆她——”
话被打断,医生不耐地说,“患者情况不好,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很危险了,车祸被压成这样,现在失血很严重,家属要做好准备。”
随后,奔着电梯而去。留下一脸煞白的江云,和捂着头摊在塑料凳上的男人。
——
江母还是没能救回来,江云和父亲在沉默中将母亲的丧事办了。
当天夜里,沈墨听见江父经常夜里接到催债电话,有亲戚朋友的、银行的,还有不知道什么人的,语气不善,似是江母治病时用了不少。
江父暴躁地在深夜挂断电话,摔门而出,又带着一身醉意回家,冲着江云和沈墨撒酒疯,唾骂他们是吃白饭、不干活的白眼狼。
江云一脸冰冷地将门关上,让江莱好好在屋里写作业,自己在一旁劈里啪啦地玩纸牌游戏。
夜深人静,沈墨一边打量书包里近乎满分的理科数学试卷,一边思索着自身的处境——自己已经来到江莱的识海三天左右了,顾砚不知所踪,江莱的这段记忆似乎格外早又格外长,江莱是怎么死的?
她记得在楚昭明的识海中,沈墨当时是怎么做的?似乎,是敲了敲墙壁,但是当自己介入识海的时候,这招就不管用了。
她起身,椅子划出“刺啦”的尖锐声响,江云抬起头,“你干嘛去?老头在外面耍酒疯,出去指不定要挨打的。”
沈墨在江云莫名其妙的目光中,平静地抬起手腕,敲了两下卧室门。
刹那间,江云的面孔在视线中模糊扭曲,声音也似乎从旷远处传来。场景变换流转,沈墨手腕上红色的共生符光芒流转,转眼间已换到了下一幕。
——
正值下午两点,窗外电闪雷鸣,雨水打在窗台上。
江云不知所踪,客厅昏黄的灯光下,江父皱着眉头抽烟,另一只手沉默寡言地捂着太阳穴,身上都是淤青和伤痕。
只见江父掐灭了烟后,坐直身体想跟江莱说些什么,沉默了半晌,又点燃了根烟,呼出一口,嗫嚅开口:“莱莱,爸爸跟你商量件事,你坐。”
沈墨心中咯噔,顺势坐在了江父的对面。
江父:“莱莱,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爸爸原来是想赚钱供你和小云上大学的。可现在……”,江父的语气哽咽,抹了把脸。
“早晨催债的又来了,还把我的鱼摊铺全砸了,爸爸实在还不起钱了……”
江父哽咽地看着江莱,熄灭手头的烟,握起江莱的手,“莱莱,你从小就懂事,我们念不起书了,先出去工作把债还了好吗?”
“爸爸本来想晚一点说的,可是他们来得太快了,爸爸也是没办法……爸爸原来也想跟小云说的,但是没想到一拖,就拖到了小云今天高考。”
沈墨看着江父满眼泪光真诚,“小云是男孩子,出去念书闯荡,以后是家里的顶梁柱。他虽然和我关系不好,但他是个重情义的孩子,你是他妹妹,他以后一定会回馈你的。”
沈墨了然,心中讥讽,不自然地想把手从江父手中拽出,却被后者握得紧紧的,催债似地,“莱莱,爸爸知道你可能觉得不公平,但是爸爸实在没办法了。爸爸也想过让小云出去打工补贴,可是小云毕竟是我们家的独子。”
沈墨气得满脸黑线:“江云是你们家的独子,江莱就不是你们家的独女了?凭什么江云可以上大学,江莱就要出去打工还债,江莱还是江云的妹妹呢!”
江父满脸涨红,“莱莱,爸爸知道你有委屈,但是现在女孩子学历没有用,你看你二姨家的女儿,考上名牌大学的本科生,出来还不是没有工作要打工谋生,还不如隔壁王大婶家女儿,早点出社会认识了有钱人嫁得好,你看人家现在过得多好。”
沈墨觉得不可理喻,她替江莱感到难过不值,“我不要,我们都是你的孩子,凭什么要牺牲其中一个人的人生。没钱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但不应该将所有的责任推到我一个人头上,凭什么?就凭我是女孩,不能传宗接代?”
江父闻言,变脸似地从和颜悦色到雷霆暴怒,“怎么说话的呢?!我是你爸爸我还会害你?你得听我的,反正现在我工厂都联系好了,车票也买好了,你不去也得去,明天出发!”
说着,将身上的车票“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沈墨定睛一看,是一张最便宜的从B市前往临近A市的长途汽车票,日期是明天早晨5点。
沈墨目瞪口呆,又觉得荒诞可笑,“腿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你无权干预。”
江父正要暴怒,突然接了个电话,听见来人熟悉的声音,变得唯唯诺诺,沈墨听见他答些“嗯嗯嗯”“是是是”“人明天送到,老板感谢您体恤,她一定手脚麻利”之类令人作呕的话。
紧接着江父推门,回身瞪着她,嘱咐了句“老实呆着”,转身从腰间掏出叮当响的钥匙扣,将大门落锁。
门外“哐当”一声,世界陷入寂静,只听见窗外淅沥的雨声和雷电声。
可能是被识海里原主影响,沈墨感到一股委屈、悲伤、不公的愤怒和无奈涌上心头,鼻头发酸,不由得啜泣起来。
她攥紧桌上的车票,感到自己的指甲扣进肉里,却不及被父亲背刺欺瞒、差别对待的疼痛和失望。
恍惚间,她听见门外传来“咔哒”几声轻响,似乎是门锁被打开,沈墨泪眼朦胧望去,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听见江云快步到她面前,扔掉书包,沙哑低沉地说道,“你别听那混蛋的,我替你去。”
沈墨哽咽:“你怎么……你不是今天高考吗?”
江云眼底发黑,似乎昨夜并未休息好,拽过沈墨攥地皱皱的车票,“不考,我成绩不好考不上。你成绩比我好,你上大学肯定比我有前途。”
沈墨不自觉地抱紧眼前的“哥哥”,放声大哭。
江云拍着沈墨的肩旁,和声安慰,“哥哥早就看老头不顺眼了,巴不得离他远远的……哥哥替你去,以后哥哥赚钱供你上学,你好好读书,给哥哥争气!”
第二天清晨,在声声犬吠中,一个少年轻装上阵,乘着晃荡的长途汽车,带着满腔热血和赤诚,前往另一个城市,开展新的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