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路疾驰，热风顺着敞开的车窗灌了进来，卷起一阵阵尘土。
林云礼和林安安从没坐过汽车，这会儿坐在后排，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时发出小声惊叹。
可没过多久，林云礼就靠在座椅上沉沉睡去，双臂依旧下意识地环着妹妹，护得紧紧的。
林安安却还睁着眼，盯着窗外飞快掠过的景色，目光里满是新奇。
但没过一会儿，她的小脸便慢慢垮了下来，身子一软，有气无力地靠进哥哥怀里，嘴里轻轻嘀咕：“我好难受……”
林志明听见声音，立刻回头看过去，见女儿脸色发白，小嘴泛青，心头一紧：“乖宝，哪里难受？”
“爸爸……我……我好难受……”林安安眼圈发红，小脸皱成一团，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估计是晕车了。”苏宇峰一边说，一边果断把车靠边停下，迅速解开安全带下了车，绕到后排车门，动作利落。
“来，叔叔抱抱。”
林安安捂着小肚子，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苏宇峰俯身把她轻轻抱下来，动作格外小心，生怕碰着她哪儿。
林志明也紧跟着下了车，眉头拧得死紧：“是不是早上吃多了反胃？”
苏宇峰蹲下身，将林安安抱在怀里轻拍着背：“别怕，安安只是晕车，过会儿就好了。”
林安安紧闭着眼，脸贴在苏宇峰的肩头，小声哼哼着：“叔叔，我头也晕……”
“叔叔给你扇风，咱们先在这儿歇歇。”苏宇峰摘下帽子，在她耳边轻轻摇着，为她扇风降温。
林志明从车上拿出水壶和帕子，把手帕沾湿了给女儿擦脸，又倒了点水让她漱口：“来，先润润嘴，吐出来也没关系。”
林安安小嘴一瘪，果然没忍住，干呕了两声，紧接着哗啦一声，把早上吃下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林志明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护着她的身子，等她吐得差不多了，又细心地给她擦嘴，眼里满是心疼：“难受就说出来，别憋着。”
“感觉好点了吗？”苏宇峰温和问道。
“嗯……好多了。”林安安蔫蔫地靠在苏宇峰怀里，小声嘟囔着，“可是，好臭哦……”
话音刚落，两个大人不禁相视而笑，气氛轻松了不少。
见她气色慢慢恢复了一些，苏宇峰提议：“咱们先在这儿歇歇，等她完全缓过来再走，不急。”
“好。”林志明点头应下。
三人就在路边找了处树荫，坐在草地上歇着。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风吹过带来几分凉意，也让人渐渐松了口气。
过了大概一刻钟，林安安脸上的苍白褪去，恢复了些红润，虽然还有些没精神，但眼神已经比刚才亮了许多。
“乖宝，现在舒服点了吗？”林志明蹲下来，柔声问。
林安安点点头，声音软软的：“嗯，好多了。”她依旧赖在苏宇峰怀里没动，像只还没缓过来的小动物。
苏宇峰笑着站起身：“那咱们慢慢开，尽量避开坑洼，别再颠着她。”
林志明见他抱着林安安不放，主动道：“我来抱吧，别累着你。”
“不碍事。”苏宇峰摇头笑着，“轻得很，跟只猫似的，抱着不费劲。”
林安安听了这话，终于露出点精神，小声抗议：“我才不是猫，我是大狼！”
苏宇峰大笑：“行，大狼最大，叔叔这就小心伺候。”
林志明也忍不住笑出声，伸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小脑袋：“这丫头，还有力气顶嘴，看来是真的好些了。”
这一次，为了让她舒服些，林志明亲自抱着她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关车门时声音稍微大了些，坐在后排的林云礼被惊醒了，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妹妹怎么了？”
“妹妹晕车了。”林志明语气柔和，回头安抚，“没事的，你再睡一会儿，等到了爸爸再叫你。”
谁知林云礼一听妹妹晕车，立马清醒过来，一骨碌坐直了身子，满脸担忧：“妹妹没事吧？我这里有糖——”
说着，他赶紧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糖果，是早上周玉文给他的。他把糖郑重其事地递到林志明手里：“给妹妹吃这个，会好一点。”
林志明接过糖，心里一阵发热，笑着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好孩子，谢谢你啊，云礼。”
他把糖果拆开，轻声哄着怀里的林安安：“乖宝，哥哥给你带了糖，要不要尝一颗？”
林安安原本还有些蔫巴，一听说是哥哥的糖，立马睁开眼，“我要吃！”
她伸出手接过糖果，小口小口地含着，甜味在嘴里化开，也让她的眉眼舒展了些。
苏宇峰侧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带着笑意，缓缓启动车子：“坐好了，我们慢慢走，不会再颠着她了。”
车子重新驶上路，速度放缓了许多。
“还晕吗？”林志明低头问怀里的闺女。
林安安咬着糖，小脸埋在爸爸怀里，声音像蚊子似的：“不晕了，就是有点困……”
“那睡会儿，到家我叫你。”林志明轻声哄着，动作极轻地给她整理垂落的发丝。
苏宇峰目光不自觉落在林志明身上，神色复杂地沉默了片刻，随后淡淡开口道：“对了，你们家还有其他亲人吗？”
林志明一怔，随即语气平淡说道：“目前为止，就只有孩子他妈了。”
“嗯？”苏宇峰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微微挑眉，“介意说说吗？”
“这也没什么好介意的。”林志明一边轻拍着女儿的后背，一边低声道：“我自小就被人贩子拐走，几经辗转，最后落在林家——那户人家买我回去，是因为他们一直生不出儿子。”
苏宇峰闻言，双手不自觉握紧了方向盘：“然后呢？”
“后来他们终于生了个儿子，我也就成了多余的那个了。吃的、穿的、用的全都要自己挣，为了活下去，只能早早地跟着干活。”
说这话时，林志明的语气里没有怨，却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沉沉压抑。
“十四岁那年我跑出去参了军，命还算好，被部队选上了。后来的事……也就顺着走了，娶妻、生子。”
他没提太多过程中的苦，那些早已沉入骨血的艰难与孤独，哪是一句两句能讲清的。
“安安是难产出生的，刚出生时身体就比别的孩子差。”说到这里，他低头望着熟睡在怀里的小姑娘，语气轻得几乎要散进风里，“那会儿我一门心思想立功，就是为了早点带他们脱离林家。”
他顿了顿，眉间压着一丝疲惫，“谁知道我不在家的那些年，林家仗着人多势众，处处欺负她们三口。那家人难缠，我费了不少劲，才彻底跟他们断了关系。”
林志明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与苏宇峰说这些，但他潜意识觉得对方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苏宇峰听完，握着方向盘的手悄然收紧了几分，过了片刻才开口，声音低而稳：“……你做得对，男人该护住自己的家人。”
车里一时沉默下来，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簌簌作响。
过了一会儿，苏宇峰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上次听派出所的同志提起，说你脚上有伤，怎么回事？”
林志明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部队里的事，语气平静：“那次是执行任务时中了埋伏，本以为自己交代在那里了，结果命大，捡回一条命。”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苏宇峰听得却心头一紧。他同样出身部队，自然明白这中埋伏和捡回命背后意味着什么。
“后来怎么样了？”苏宇峰声音放低了几分。
“伤了筋骨，养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恢复。”林志明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也算没白受伤，情报带回来了，对国家还有点用处。”
苏宇峰看了他一眼，神情一时复杂，带着几分说不出口的感慨。
顿了顿，苏宇峰声音低沉却坚定：“你是条汉子，怪不得安安那小姑娘看着乖巧，骨子里却有股倔劲儿。”
林志明笑了笑，低头轻轻给怀里的闺女掖了掖衣襟：“孩子他妈总说，她像我。”
说话间，前方已隐约看见熟悉的路段，他们快要抵达公社了。
林志明看了眼车窗外的土路，提醒道：“你这车，恐怕进不了上林公社的村路。”
苏宇峰不以为意，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松，语气平静：“没事，我找个地方把车停下，跟着你们走回去。”
几分钟后，车停在了公社路口的一块空地上。苏宇峰熄了火，打开车门下去伸了个懒腰，又绕到副驾驶帮忙。
林志明抱着熟睡的安安，小心地下了车。后座的林云礼也醒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下车，小小的人影站在阳光下，背着个小包，东张西望。
“爸爸，我们到了？”他睡得迷迷糊糊，一时还没回过神来。
“还没呢，才到公社。”林志明低声应着，一边腾出手牵起儿子，一边稳稳抱着怀里的女儿，朝着上林大队的方向走去，苏宇峰则背着行李紧随其后。
乡间土路坑洼不平，踩上去吱嘎作响。
路两旁是尚未成熟的庄稼，风吹过，叶片轻轻摇晃，带着淡淡的青草香。
远处田埂上，有几个农人挑着担子缓缓行走，见到他们这头的人影，便远远地抬手打了个招呼。
林志明点了点头，回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