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林大队进一趟城，来回也得耗上大半天。林志明想着，还是决定先打个电话回去一声招呼。
只是上林大队还没通电话，只能先打去公社，再麻烦那边干部跑一趟，把消息带到家里去。
第二天一早，林志明便趁着孩子们还在熟睡，悄悄出了门，找到附近的邮电所，排了好一会儿队，才拨通了合县公社的电话。
“喂，是公社值班室吗？我是上林大队的林志明，想请你们帮个忙，劳烦把一封口信带到我家里。”
那边值班员显然也习惯了这样的事，问清了林家的位置，答应得倒也爽快：“行，我们这边有个小王，等下出村送材料时顺路过去。”
“麻烦了。”林志明诚恳地道谢。
等一切安排妥当，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抬头望向邮电所外那片灰蓝色的天，觉得连晨风都透着一点轻松。
上林大队
李娟正准备要去下地干活，远远地就看到村口有个年轻人快步走来，一眼认出是公社的小王。
这小王常年在上林大队跑腿，村里人都熟得很。
“小王？”她停下手上的活，有些意外地开口。
小王走得满头是汗，喘着气笑道：“嫂子，你家志明打电话回来了，让你赶紧去一趟公社。他说过一会儿还会再打回来。”
“打电话？”李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好，我这就去，谢谢你。”
说着，她转身快步回屋，胡乱抓了个玉米烙饼塞进布包，又拎起一只布兜急匆匆跑了出来。
“小王，这饼你拿着路上吃。今天多亏你跑这一趟。”
她一边说一边把饼递过去。
小王连忙摆手：“哎哎，嫂子你太客气了，哪能还吃你的！”
可拗不过李娟的坚持，他只好接下：“那我就不客气啦，谢谢嫂子！”
李娟顾不上多说，冲他点了点头，转身就快步往公社方向赶去。
一路上她心里七上八下——志明他们在那边过得怎样？孩子们适应吗？找到合适的地方住了吗？她知道自己该沉住气，可越临近公社，心就越悬着。
到了地方，她直奔邮电所，一口气问明电话间的位置，便站在门外不远的走廊上等着。
电话机静静地摆在木桌上，厚重的听筒像压着她的心。
李娟站在那里，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只旧电话，指尖紧紧拢着布包带子，仿佛这样就能快些等到那声“嘟——”响起。
林志明那边的时间掐得刚刚好。
没等多久，电话机果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嘟——”，李娟猛地抬头看向值班员。
值班员抬手示意：“是的，李娟同志在这里，请稍等。”
说完，他把话筒递到她手里。
李娟接过话筒，声音略带急切：“喂，志明——是我。”
那头的林志明声音带着点风声，很快响起：“阿娟，是我。孩子都好，咱们这边也安顿得差不多了。”
他顿了顿，压低了点声音：“今天碰上件事——有人愿意把一座四合院借租给我们。房子老了点，但位置好、通风好，还有院子，租金也不贵。”
“我觉得挺合适的……阿娟，你怎么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
李娟怔了怔，她没料到会遇到这种事——城里竟还有人愿意出租四合院？而且听林志明语气，那价格肯定不高。
她脑中快速盘算了一下，孩子们需要空间、自己也要上下班方便，若真能住进四合院，哪怕旧一点，也比挤在招待所强太多。
她语气平稳坚定：“好，你租下来吧。”
“行，我明天去跟人家定下。”林志明那边明显松了口气。
“孩子们乖吗？有没有闹？”李娟追问一句。
“都挺好。乖宝一进那院子，就说想带小灰和小黑一起搬过来。”他忍不住笑了笑。
李娟听着也忍不住笑了，心里的那点不安终于落了地：“那就好。等咱们正式搬过去，我这边早点收拾着，也好慢慢准备。”
虽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但她清楚，从村里搬进县城，并不是一桩轻巧的事。
最关键的，是户口的迁移。
她和志明是农村户口，两个孩子更是挂在上林大队名下，若要搬去县里住，还得走调干介绍、单位接收等一整套手续——哪一步没办好，户口就落不下来，孩子将来也上不了城里的学校。
不仅如此，她虽然有了单位，但要调动全家过去，得单位开调令、公社出证明，大队盖章，还要一层一层报批。
这桩事不容易，但她不怕麻烦。
只要一家人能住到一块儿，日子再难都值得。
李娟挂下电话后，深吸了一口气，望了望公社门外宽阔的晒谷坪，阳光正好，她心头也一点点踏实起来。
回到家后，李娟顾不上歇一口气，先把电话那头说的事写在小本子上，挨条列出来。
她将户口本从衣柜底层翻出来，用布细细擦干净，放进贴身的小抽屉里。又把林志明兄弟送来的进厂介绍信复印件、两个孩子的出生时间，都按着顺序理了出来。
她动作不快，却极有条理。每一张纸、每一个章，她都清楚地记得是从哪儿办的，要带去哪儿用。
“先找大队开证明，再跑公社批件，等志明回来，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李娟一边念着，一边从针线筐里抽出一块布，缝了个小信封袋，把这些重要的纸张全装进去，贴身藏好。
与此同时——
林志明那边刚挂掉电话，向值班员道了一声谢，走出邮电所的门。
晨光正好，他仰头看了眼碧蓝的天空，心里像放下了一块沉石。
他原以为这事还得多跑几趟、碰几鼻子灰，没想到房子的事竟出得这么顺。
他脚步放慢，走在街边人行道上，心里却还在琢磨接下来的安排。
还得再去一趟老人家那边，把搬家的细节敲定下来，孩子上学的事也得提上日程，云礼已经六岁了，不能再耽误。
正想着，前头忽然传来孩子的喊声：“爸爸——！”
林安安站在街道边，小手举得高高，冲他招手，林云礼则安静地站在一旁，看见他也松了口气。
“你们跑哪去了？”林志明快步走过去。
“周叔叔带我们去逛街啦！”林安安眉眼弯弯，笑得得意，“叔叔还请我们吃了冰棒！”
说着，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仿佛回味无穷。
周玉文在一旁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也就一人一根小冰棍，安安讲得跟捧金子似的。”
林志明哭笑不得，看了他一眼：“你破费了。”
“嗐，这算什么。”周玉文摆摆手，“这年头，能让孩子吃口甜的，就算值。”
“你接着要去哪里？”周玉文问。
“我还得再去一趟四合院，和老人家把搬家的细节说清楚。”林志明道，“等确认完，我就安心了。”
“行，那我陪你去。”周玉文应下，“孩子我带着，你专心谈。”
林志明点点头，看了眼两个孩子：“你们听叔叔的话，不许乱跑。”
“知道啦！”林安安仰着头回答，声音清脆响亮。
于是，一行人转过街角，再次朝那条幽静的老巷子走去。
穿过熟悉的小巷，斑驳的青砖墙再次映入眼帘。
阳光斜照进来，照在那棵老枣树的枝干上，影子斑驳，落在院门前的青石板上。
院子半掩着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野猫还像上午那样，蜷在门槛边晒太阳，一看到林安安，就喵地叫了一声。
“猫猫还在等我呢！”林安安小声惊喜道，蹲下去逗了逗它。
屋里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不多时，老人家便笑呵呵地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把蒲扇。
“你们来了？”
“您忙着呢？”林志明赶紧迎上去，“今天过来，是想把房子的事和您再详细商量一下。”
“好啊，我这院子就等你们啦。”老人挥了挥手里的扇子，“来屋里说。”
几人进屋坐下，林云礼自觉牵着妹妹坐到一旁，不打扰大人说话。
“老人家，您的脚好点了吗？”林志明注意到老人走路时步伐仍有些沉，关心地问道。
“好得差不多咯，还得多亏你昨天帮我搓了药酒，淤血散了不少。”老人摆摆手，笑得和气，“说吧，今天来，是打算把房子的事定下来了？”
林志明神色一正，语气也随之沉稳下来：“是的，想和您正式商量。”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满意地点头，“我儿子再过十来天就来接我走，这时间也算刚好。我屋里该收拾的也差不多了，到时候你们一来，住下就成。”
“我想着，咱们还是立个字据。”林志明略作停顿，态度真诚，“我信得过您，您也信我，但写个白纸黑字出来，您儿子那边也放心些。”
老人一听，眼角的褶子都笑得弯了：“你这人做事妥帖，我喜欢。那就写，回头你带纸笔来，咱们写清清楚楚，省得日后有误会。”
“那租金这块……”
“一个月十块钱，不涨价。”老人摆了摆手，“提前三个月说退房就行，规矩简单。你们一家要是住得踏实，我也安心。”
说着，他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口茶，语气带着些坦然：“就当是个缘分，房子留着空也是留，不如借给合眼缘的。”
林志明郑重点头：“我这边先交三个月租金。等我们搬进来之后，您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成！”老人家哈哈笑了一声，“搬进来时，就把你那两只猫也一块儿带来热闹热闹！”
“老爷爷，那不是猫，是小狼！”林安安立马纠正他，小脸一板，语气认真得很。
众人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
除了林志明，没人真把这句童言童语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