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雨后初晴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
院子里积了不少水洼,几只小鸡扑棱着翅膀欢快地戏水,其中那只瘸腿的小跛居然扑腾得最欢实...
早饭时大队广播突然响起通知各户派人去仓库领防涝物资——主要是麻袋和铁锹用来加固河堤防止暴涨的河水淹没农田...
吃过稀粥配咸菜的简单早餐,全家人分头行动父亲去仓库领工具。苏妈去队里食堂帮工,弟妹则跟着姐姐去学校——夏收期间教室成了临时仓库,孩子们放假但教师需要值班整理资料...
路过晒场时看到赵建国正在检修拖拉机那个城里姑娘小雨打着哈欠站在一旁一脸嫌弃地用脚尖拨弄地上的麦秆...
两人擦肩而过时,赵建国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学校空荡荡的只有校长和吴老师在整理教案,见苏晓来了,如见救星般招呼她帮忙誊写成绩单,这年代没有复印机,所有资料都要手抄三份,分别送公社大队和学校存档...
正埋头抄写着,教室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老师..."
抬头看去是班上一个叫二妞的女孩,家境比苏家还困难,平时总是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今天却罕见地换了件半新的蓝布衫...
"怎么了二妞?"
女孩绞着衣角不敢抬头:"我爹说...说下个学期就让我退学..."
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圆点,"我想读书..."
原来二妞家里劳动力不足,母亲生病,弟弟还小,作为长女不得不辍学回家干活。
这在七十年代的农村再常见不过了。
校长和吴老师显然早就知道这事无奈地叹了口气...
想到自己班上就要少个学生,苏晓心里发酸,突然灵光一现:"二妞你等等我去跟你爹谈谈..."
中午放学后,她跟着二妞去了村西头最破旧的那间土坯房。还没进门就闻到浓重的中药味,屋里昏暗潮湿,一个面色蜡黄的女人躺在床上咳嗽。两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在地上玩石子,瘦得像两只猴子...
听说老师来了,二妞爹慌忙让座,粗糙的大手不停搓着衣角,满脸愧疚,却无可奈何:"实在是没办法啊家里没劳力挣不够工分..."
看着这家徒四壁的景象,再看看墙上贴着的几张奖状,都是二妞得的全优生证明...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逐渐成形。
离开前,她对二妞爹说了一句话,让对方瞪大眼睛半天回不过神:
"让二妞继续上学,我教她认字算账,农忙时她去我家的自留地帮忙就当是勤工俭学您看成吗?"
二妞爹粗糙的手指捏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角搓了又搓,蜡黄的脸上写满难以置信:"苏老师...这...这不合适吧?"
"很合适。"苏晓蹲下身摸了摸两个小男孩的头,"我弟弟妹妹也需要玩伴。农忙时孩子们一起干活还能互相照应。"
屋里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和潮湿的霉味。床上二妞娘挣扎着撑起身子:"他爹...难得老师这么好心..."
苏晓连忙上前扶住她,触手处尽是硌人的骨头。二妞娘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指甲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
"婶子别急,"她轻轻拍着妇人的背。
最后,在二妞期待的目光和二妞娘的恳求下,张老汉勉强点了头。临走时,苏晓悄悄在炕席下塞了五毛钱——这是她卖野鸡蛋攒下的私房钱。
回村的路上,苏晓在心里盘算着家里那三分自留地的规划。靠山脚的那块地贫瘠得很,往年只种些耐旱的红薯土豆。如果能改良土壤...
"姐!"小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男孩满头大汗地跑来,"小跛下蛋了!"
"什么?"苏晓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只瘸腿鸡!下了个特别小的蛋!珍珍说要留着给你看!"
回到家时,小妹正小心翼翼地捧着那颗比鹌鹑蛋大不了多少的鸡蛋,脸上是掩不住的骄傲:"我天天喂它吃蚂蚱!"
李桂花笑得合不拢嘴:"这鸡争气!咱家以后天天有蛋吃了!"
晚饭时全家围坐在小木桌旁分食一盘炒青菜——那是自留地里刚摘的嫩油菜。难得的,李桂花往每人碗里滴了两滴香油。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桂花婶子在家吗?"
是邓春梅的声音。李桂花连忙起身相迎:"春梅啊,吃饭没?来添双筷子..."
邓春梅摆摆手,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刚从队部回来,听说赵家那小子要调去省城了!带着那个城里姑娘一起走!"
屋里顿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看向苏晓。
"哦。"苏晓夹了一筷子青菜,"与我何干?"
邓春梅讪讪地笑了:"我就想着告诉你一声..."她突然注意到桌上的小鸡蛋,"哟!你家鸡下蛋啦?"
话题成功被转移。
等送走邓春梅,李桂花叹了口气,心里忧愁着自家女儿的婚配.
村里适婚年龄的男青年也就那么五六个,王婶家的幺儿大壮,村口老李家的狗蛋,还有村会计家那个戴眼镜的文弱书生来福,城里来下乡的知青里倒是有几个面貌精神的小伙,要是去生产队里打听打听的话...细想又摇头,怕惹女儿不高兴,现在女儿也大了,有主见,哎,算了,这事急不来,急不来。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苏晓蹲在后院检查小鸡的生长情况。那只叫小跛的瘸腿母鸡已经连续三天产蛋了,虽然个头不大,但胜在稳定。
"姐!你看!"小武兴冲冲地跑过来,手里捧着几颗椭圆形的褐色果实,"我在后山找到的!"
苏晓接过一看——是板栗!而且品相相当不错。"哪里摘的?"
"老槐树后面那片林子!还有好多呢!"小武兴奋得手舞足蹈,"咱们去捡吧?供销社肯定收这个!"
正说着话,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抬头看去,是二妞领着两个弟弟站在篱笆外,怯生生地不敢进来。
"二妞?这么早?"苏晓擦了擦手迎上去。
女孩低着头绞着衣角:"爹说...让我来帮忙..."
她身后两个弟弟瘦得像豆芽菜似的,却都背着小小的布口袋——看来是准备干活的架势。
苏晓摸摸二妞的小辫子:"来得正好!咱们今天去捡板栗。"
李桂花从灶房探出头来,擦了擦手上的玉米面,笑道:"等会儿蒸窝头带着当中饭,你们吃饱了再去。"
听到能吃饱,二妞和两个弟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最小的那个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被二妞悄悄拽了下衣角才没出声。
"谢谢婶子!"二妞小声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苏晓看在眼里,心里一酸。她转身从灶台上拿出三个还温热的玉米饼子:"先垫垫肚子,待会儿才有力气干活。"
三个孩子接过饼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小武见状,赶紧端来一碗温水:"慢点吃,别噎着。"
等李桂花蒸好窝头,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苏晓带着几个孩子往后山走去,一路上二妞的两个弟弟蹦蹦跳跳,显然对即将到来的"冒险"充满期待。
"慢点跑,当心摔着。"苏晓拢了拢被风吹散的鬓发,忽然注意到路边几簇野山菊开得正艳。
她蹲下身采了一朵别在衣襟上,淡黄色的花瓣衬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倒添了几分生气。
秋日的山林五彩斑斓,空气中弥漫着落叶和泥土的气息。大家来到一片栗子树下——满地都是掉落的带刺果球。
"小心扎手。"苏晓示范着用树枝拨开刺壳取出里面的果实,"像这样..."
孩子们学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装满了几布袋。小武和二妞的大弟甚至爬上了低矮的树杈摇晃树枝,让更多栗子掉落下来。
正忙活着,远处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循声望去,一辆军绿色吉普车正缓缓驶过山脚下的土路。
"是解放军叔叔的车!"小武眼尖地喊道。
车子在距离他们不远处停下,车门打开,一个挺拔的身影走了下来——正是陆渊。他今天没穿军装,而是一件普通的藏蓝色中山装,却依然掩不住那股军人特有的英挺气质。
"好巧。"他走近时微微颔首,"在收集山货?"
苏晓不自觉地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陆营长怎么来这里了?"
"例行巡逻。"他的目光扫过装满板栗的布袋和几个孩子脏兮兮却兴奋的小脸,"收获不错。"
二妞的小弟突然鼓起勇气问:"叔叔你是打仗的吗?"
陆渊蹲下身与孩子平视:"是的。不过现在不打仗了,我们在帮助老百姓搞生产。"他从口袋里掏出几颗水果糖,"来,每人一颗。"
当最后一颗糖递到苏晓面前时,她愣住了。
那是一颗包着浅蓝色糖纸的水果糖,在陆渊宽大的掌心里显得格外小巧。
"大人也可以吃糖。"陆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苏晓接过糖果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那温暖的触感让她耳尖瞬间烧了起来。
陆渊的语气依然平静,但目光却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多停留了一秒。
孩子们欢呼着接过糖果,连一向害羞的二妞都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