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五十分，安小桐站在美术楼307室门前，手指悬在空中，迟迟没有叩响那扇斑驳的木门。门缝里渗出松节油刺鼻的味道，混合着若有若无的烟草气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特意换上的黑色高领毛衣——这是她最正式的衣服，袖口还留着上次做雕塑时染上的石膏渍。
"要进就进。"
门突然从里面拉开，安小桐一个踉跄，险些撞进俞天青怀里。他今天穿了件沾满颜料的工装裤，脖子上挂着一条已经看不出本色的毛巾，左耳戴着枚小小的银色耳钉，在昏暗的走廊里闪着冷光。
307室比想象中宽敞，却混乱得像刚经历过一场飓风。画架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撕碎的素描纸，墙上钉满了残缺的画作——有的被粗暴地划破，有的则像是被颜料桶直接泼过。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堆积如山的空颜料管，像一具具被榨干的尸体。
"坐那儿。"俞天青用调色刀指了指房间中央的一把木椅。椅子很旧，扶手上布满刀刻的痕迹，显然已经服务过无数模特。
安小桐刚坐下就发现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未完成的肖像——画中人的五官被厚厚的颜料覆盖，只留下一双痛苦的眼睛，瞳孔是用碎玻璃拼成的。
"那是..."
"上一个模特的纪念品。"俞天青头也不抬地挤着颜料，"她坚持不到三小时就跑了。"
安小桐不自觉地绷直了后背。窗外的光线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交替的光影。她注意到俞天青的调色板上只有三种颜色：普鲁士蓝、氧化铁红和钛白。
"你只用这三种颜色？"
"足够表现所有情绪了。"俞天青终于抬头看她，目光像X光一样扫过她的面部轮廓，"痛苦、愤怒和...一点点可怜的希望。"
画笔接触画布的第一秒，安小桐就明白了为什么之前的模特会逃跑。俞天青的笔触不像在创作，而像在实施某种□□。颜料被粗暴地甩在画布上，刮刀刮擦的声音让人牙酸。最令人不安的是他的眼神——那不是艺术家观察模特的眼神，而是像在解剖她的灵魂。
两小时后，安小桐的脖子已经僵硬得发痛。俞天青突然扔下画笔，抓起画布向她走来。
"看。"
画布上的她完全不像一个具象的人，而是一团扭曲的蓝色形体，被红色的线条切割得支离破碎。只有右眼被细致地描绘出来，瞳孔里却反射着不祥的火焰。
"这...不像我。"安小桐小声说。
俞天青突然笑了，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却让人毛骨悚然。"当然不像。我画的是你坐在椅子上的两小时里，眨眼的次数，手指的颤动，还有..."他用画笔指了指她的左胸，"心跳加速的十七个瞬间。"
安小桐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是学雕塑的，我们讲究的是精准的解剖结构和真实的质感。你这根本就是..."
"情绪的外泄？"俞天青接上她的话，眼神突然变得危险，"你们雕塑系的人总想把一切都固定成永恒的姿态。但真实的情感是流动的，是混沌的，是..."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永远抓不住的。"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安小桐走向角落里的一个小雕塑——那是房间里唯一的立体作品，一个被铁丝缠绕的人形，表面覆盖着碎瓷片。
"这是你的作品？"
"别碰它！"俞天青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他快步走过来，一把将雕塑夺走，"那只是个失败的实验品。"
但安小桐已经看到了底座上的刻字：《母亲》。日期是十年前。
离开时，俞天青塞给她一张皱巴巴的传单。"明天下午四点，艺术社团招新。"他顿了顿，难得地补充道，"你的骨架结构很适合做雕塑模特。"
安小桐本想拒绝，却鬼使神差地接过了传单。
第二天，当安小桐被室友林冉拉到艺术社团招新现场时，她还在想着那个诡异的雕塑。礼堂里人头攒动，各个艺术门类的展位前都挤满了学生。
"听说今年油画组请来了俞天青当指导！"林冉兴奋地指着海报，"他去年那幅《自我吞噬》在苏富比拍了天价！"
安小桐的血液瞬间凝固。海报上赫然印着俞天青的照片，他穿着整洁的白衬衫，完全不像昨天那个疯狂的画家。照片下方写着：艺术社团特聘指导，油画组负责人。
"不去看看吗？"一个温和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安小桐转身，看见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我是雕塑系的徐志远教授。你是...安小桐？我看过你的入学作品，很有天赋。"
徐教授亲切地笑着，却让安小桐莫名感到不适。他的目光太锐利，像是能穿透她的皮肤看到骨骼。
"谢谢教授。我正准备去雕塑组报名。"
徐教授点点头，突然压低声音："年轻人应该多尝试不同的艺术形式。不过..."他的目光扫向油画组的方向，"有些艺术风格过于偏激，容易影响初学者的心态。特别是俞天青指导的那一派，把艺术当成情绪宣泄的垃圾桶。"
安小桐正想回应，礼堂突然安静下来。俞天青走上了中央的讲台，他今天穿着黑色高领毛衣，与昨天判若两人。
"艺术不是用来讨好别人的。"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礼堂鸦雀无声，"如果你来艺术社团是为了交朋友或者混学分，现在就可以离开。"
林冉倒吸一口气："好酷！"
安小桐却注意到俞天青左手腕上缠着一圈纱布——正是昨天他握调色刀的位置。
招新会结束后，安小桐鬼使神差地走向油画组的报名表。就在她拿起笔的瞬间，一张折叠的纸条从表格中掉了出来。上面只有一行字：
"明天下午三点，307室。带你的雕塑工具来。——YXQ"
徐教授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目光落在纸条上。"看来你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小心点，小姑娘。俞天青最喜欢的模特，最后都进了精神病院。"
安小桐攥紧纸条，突然很想知道，那些被俞天青画过的眼睛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