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窈当真寻了处寂静漂亮的地方住下，煮茶赏花。
小狐狸趴在桌子上，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甩着，总会无意的扫到宴窈的手腕，神色却格外蔫巴，“我们找点事做吧。”
宴窈抬眼看他。
“村民去镇上买水，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去镇上玩儿。”小狐狸出谋划策。
宴窈倒了杯煮好的茶，推到小狐狸面前，“等出了幻境，带你出去玩。”
小狐狸：“……”
出了幻境还有什么意思？
小狐狸捧着茶盅，咕嘟咕嘟喝了两口，忽然从杯子里拔出脑袋道：“其实我也有一个淳朴的梦想。”
宴窈：“？”
小狐狸：“我想成为妖王。”
他果然是一只狐狸精。
宴窈鼓励道：“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做到的。”
小狐狸耳朵不自觉的抖动：“如果你遇到妖王，能不能帮我杀掉他？”
宴窈：“……”
真是好高看我呀。
“我连你都打不过呢。”
宴无命慢吞吞放下茶杯，又冷又妖的狐狸眼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说不出的森然。
碍于双方武力差距，宴窈再一次忍气吞声，正要开口时——
“稍等。”宴无命摸出留影石，“你可以说了。”
“……”
我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宴窈举手发誓，“我会带着我肚子里的孩子，徒手捏爆妖王的脑袋。”
小狐狸揣好留影石，怂恿说，“我们去看看他们任务做的如何了。”
狐狸眼浸着笑意，蔫坏蔫坏的，哪怕是个陌生人，一眼都能瞧出这只狐狸在打坏主意。
宴窈能看出来。
系统也能看出来。
【男德光环生效中……
宿主能和任务对象一同隐居是无上的荣光，请宿主遵守男德，做个娴静人夫，不要总想着跑出去玩。
这次是警告。
下次会有具体惩罚。
另外，任务对象裙摆破了，记得为任务对象缝补衣服】
宴无命古怪的笑了声。
002抱住弱小的自己。
深感系统给出的任务害人不浅，一坑坑三个。
从宿主，任务对象，到统统本身，充斥着各种坑。
·
深夜。
万籁俱寂，唯有清风与月色，以及窸窸窣窣的声响——
小狐狸穿针引线在为宴窈刮破的裙摆缝缝补补，绣了枝梅花。
宴窈听到声响，抬眼就被小狐狸的行为震撼到，还没来得及为类似“慈母手中线”的温馨画面涌出些许情绪，就听到了敲门声。
是郑一二。
小狐狸杀意腾腾。
002恨不得抱住狐狸大腿，拦住：“尊上，使不得使不得，咱是来帮宴窈历练的，不是杀人的，都看着呢！”
小狐狸仍旧杀气腾腾，但垂下脑袋继续缝衣服。
郑一二新奇的看了眼小狐狸，紧接着就正色道：“村长死了。”
宴窈：“我不再做任务了。”
郑一二点头：“我知道，你在实现梦想嘛。”
她坐在宴窈床边，没有看向宴窈，反而透过窗户看窗外景色，“有人觉得大家是一支队伍，倘若你不参加，任务失败，他们会将这个错怪到你身上。”
宴窈诧异看她。
烛火跳动，郑一二拿起小剪刀修烛芯，火苗苟延残喘般的忽大忽小，“你出了幻境要小心小人。”
宴窈举手，乖巧回话：“我知道的，远小人，亲奸佞。”
郑一二眼角抽动。
小狐狸抬起脑袋。
她是不是在骂我？
郑一二：“你心中有数便好。”
宴窈嗯嗯点头。
郑一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宴窈：“……”
专门来我这里修蜡烛的吗？
次日。
封珏和其他修士一起来到这里。
宴窈好烦。
就只想享受一下隐居生活，怎么这么多人打扰。
封珏毫不客气的坐下，等着宴窈给他看茶。
宴窈给小狐狸倒了茶，“有什么事吗？”
封珏眸色闪过不快，面色倒还算平淡：“这本是我们六人的任务，一同抵御妖怪保护村民，你却因为妇人之仁退出……”
宴窈蹙眉：“好好说话，可以吗？”
封珏胸腔起伏一瞬，强行把心中翻涌的怒火压下去：“我正在好好说话。”
宴窈喔了声，“你就直说，你打不过想要我去帮忙，不就好了吗？”
还是那种感觉。
曾经在自己面前伏小做低，说话都要斟酌三分免得惹他不快，如今却敢如此放肆嚣张，半点不降他放在眼中。
可地位确实转换，宴窈如今还是他师叔……呵，真是好一个中山狼。
封珏扯扯嘴角，“如今妖怪神出鬼没，最好的方法是以守为攻，我们六人各守一方，结成玄机六方阵，守护村民，防止妖怪再来作恶。”
停顿了下，他又淡声道。
“这不仅是我的任务，也是你的任务。”
“再者说，这个阵法，少一个人就无法成阵，你心地善良，自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任务失败。”
赵五六欲要开口说话。
郑一二手中的剑柄敲了敲她，示意她闭嘴。
毕竟是大师姐，赵五六只好把话给憋了回去。
宴窈给小狐狸倒了杯茶，动物缓慢，好像在故意拖延时间一样，就在封珏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
她慢吞吞的回：“好啊。”
封珏忽然笑了声，语气说不出的讥讽。
他不是情绪外露的人，往常的不快与恼怒都压在心底，全都掩盖起来，不外泄一分。
这一次刻意的讥笑，就像是在表达“还以为你真如此高尚，不在乎任务与奖励，实际上还不是又当又立”。
其实也正常。
封珏心想，宴窈本就是唯利是图的人，不然也不会那么快就攀附到权力，哄的老皇帝将她当成宝儿。
·
布阵之前，封珏将村民们聚集在了一起，挨个检查村民之中有没有混进妖怪假冒的。
因为不确定除他之外的修士是不是妖怪，所以这项任务封珏独自完成，连郑娴都没信任。
但行事作风，俨然成了领导者。
郑一二站在宴窈身边，随口聊天，“你在想什么？”
宴窈：“今天是最后一天。”
郑一二似是怅然道：“是啊，成败就看今日了。”
宴窈幽幽叹息，“我小时候经常看戏，这种背水一战的布局，往往下场惨烈。”
郑一二笑了声，“那只是为了追求表演效果，让观众看的。”
赵五六也叹气，“我心里也毛毛的。总感觉有什么坏事要发生。”
士气骤然低糜。
宴窈像是为了要鼓励他们，乍然提起：“我走之前滕楼主教我了些卦象。”
赵五六瞬间站直身体，两眼放光，“真的吗？那你能为我们算一卦吗？滕楼主的卦象最准了！”
俨然就是个小迷妹。
郑一二轻咳了声，赵五六立刻意识到自己话语不对，忙又说，“滕楼主卦象一绝，宴道友肯定天资聪慧，才能得滕楼主指点。”
她拍了马屁后，又期待问。
“你能为我们算算吗？”
宴窈答应的毫不犹豫，“好呀。”
她眨眨眼，故作深沉的盯着这些村民。
赵五六紧张的想要攥住郑一二的衣袖，但被她躲开了。
她面上的期待微顿，瞳孔骤然一缩，猛地扭头看向郑一二。
郑一二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笑吟吟的看着宴窈，“算出来了吗？”
宴窈眨眨眼睛，“大凶。”
众人面色一变。
宴窈又道，“也大吉。”
“生死一线间。”
……
幻境外的滕忌咳的惊天动地。
有修士小声交流，“怎么没看到宴小友起卦就算出来了？”
又有修士道：“想来是滕楼主的独门秘笈。”
滕忌：“……”
病美人忍住放声大骂的冲动。
他根本没教宴窈卜卦，谁知道她从哪里学的卦——
说不定就是胡言乱语。
坏我清白的混蛋咳咳咳……
……
没有妖怪假冒村民，封珏检查完毕，走到宴窈面前，“这只狐狸要丢在六方阵外。”
小狐狸抬眼。
看他的眼神就和看老皇帝一样，都是看死人的眼神。
宴窈捂住宴无命的眼睛，“好。”
她揉揉小狐狸的脑袋，“在外面等我，可以吗？”
小狐狸仰头，“还记得你昨天答应我什么吗？”
宴窈：“……记得。”
小狐狸：“你要和我重复一遍。”
宴窈沉默了。
有些狐狸精就真把狐狸狡诈贯彻的死死的，透题透的彻底，但还顺便把答题者给摁死了。
——这会儿刻意要她重复，不就是在告诉她，这次的妖怪就是妖王。
怪不得他突然有这么淳朴的理想。
小狐狸似笑非笑，“窈窈？”
这还是他头一次叫“窈窈”，说不出的缱绻温柔，可也蕴藏着浓浓戾气。
明明是两种极端，却糅合在一起，诡异又古怪。
宴窈硬着头皮：“你放心好了，我如果见了妖王，一定会让我的孩子捏爆他的脑袋。”
小狐狸蹲在原地，继续望着她。
模样说不出的可爱与乖巧。
宴窈：“……还有我，我也会捏碎妖王的脑袋，助你当上妖王。”
郑一二慨叹，“好一个志向远大的小狐狸。”
宴窈：“……”
封珏：“这就是他和你结契的条件？”
宴窈无意讨论这个话题，“我守哪边？”
封珏抿了下唇。
郑娴忍不住开口，“师兄是在担心你，契约定下就结了因果，难道你要真的去杀妖王吗？”
宴窈懒得和他们继续这话题：“我去哪边？”
封珏：“西北方。”
宴窈说了好。
赵五六：“我也在西边，我和你一起走。”
她提心吊胆的跟上去，生怕郑一二出声一同，一直到她走远，郑一二都没有开口。
赵五六大大松了一口气，她回头看了看，压低声音和宴窈说，“我还是觉得师姐有问题。”
宴窈嗯了声。
赵五六自顾自的说：“我往常攥我师姐的袖子，她从来不会拒绝，可刚刚她拒绝了……”
“会不会是她正好缩回去，这一切都是碰巧？是我想多了？”
她咬着手指分析。
“前天我们回去，师兄一直坐在大堂守着村民；昨天晚上我们一群人也都在一起，没有人离开过，为什么村长还是死了……”
忽然赵五六抬头看宴窈。
昨晚，昨晚宴窈不和他们在一起啊。
宴窈真想皮一把，说“没错，我就是那妖怪”。
到底没那么幼稚，她给赵五六提建议，“你可以把这个推测告诉封珏，他比较聪明。”
赵五六怀疑：“封珏可信吗？他会信我说的吗？”
宴窈：“可信，他会信。”
生在皇家，封珏将多疑遗传到了十成十，再者说，相处了两天多，封珏恐怕早就怀疑郑一二了。
赵五六盯着宴窈看了看，没有过多犹豫，直接缩地成寸去找封珏。
宴窈慢吞吞的往回走。
阵法估计也不用摆了，村民们都在这里，对方又是妖王，怎么看都像是一场瓮中捉鳖的好戏。
不过封珏既然怀疑他们之间混进了妖怪，兴许准备了后手。
封珏确实准备了后手。
他有师父给的锁妖绳，据说万年前还锁过妖王，乃剑宗创始人传下来的。
不过以他的能力，他只能驱一次使这么强大的锁妖绳。
所以必须要确保对方真的是妖怪。
此刻听完赵五六的话，封珏和宴窈猜测的差不多，原本对郑一二就有几分怀疑。
这会儿当机立断吩咐赵五六去找张三四，他则去找郑娴，几人一同去试探郑一二。
赵五六：“那宴道友呢？”
封珏淡淡道：“任务奖励于她来讲并不重要，她又因为村民活剥妖怪血肉酿酒而同情妖怪，很可能在关键时候与我们作对。”
说到最后倒是有几分好笑。
可不是嘛，宴窈就是在他最关键的时刻，给了他意想不到的一刀。
……
东南方。
郑一二站在高处看底下的村民，眼神很平淡，就像是在看一只只蝼蚁。
她旁边站着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宴窈。
谁能想到，她只是往回走，眨眼就被郑一二抓到了这里。
“……捏爆妖王脑袋只是我的猖狂之词。”她试探性开口。
郑一二笑了声，“我曾立誓，要日行一善，今日还未行善。”
这就承认了？
就承认自己是妖王了？
还有行善……
宴窈迟疑：“所以呢？”
郑一二：“事成之后，你可以捏爆我的脑袋。”
宴窈：“……”
郑一二好奇：“你怎么认出我的？”
宴窈：“很多小细节，但都不是确切证据。”
郑一二：“比如？”
宴窈：“你坐在窗边品酒的气质很复杂，见了王寡妇尸体也很平静，刑讯逼供村长的时候是在泄愤，昨晚坐在我床上一直看向窗边。”
从哪儿正好能看到蛇妖的墓。
郑一二摇头：“这些都毫无根据。”
还不如赵五六通过小细节推算出师姐不是师姐的可靠。
宴窈：“还有你听到我怀妖胎时候流露的神色，以及我后来说的‘妖怪很愤怒’的话。”
郑一二确实被“妖胎”惊讶到了，但后者，“你那是在故意试探我？”
那会儿听了赵五六的推测，宴窈就对郑一二留了个心，但听了“酿酒”的故事之后，不想完成任务是真的，说的话也是真的。
试探也是真的。
宴窈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道：“我自小就懂得察言观色。”
郑一二没再多问，褪去伪装，恢复成妖王的模样。
神清骨秀，霞姿月韵，着一身紫袍，贵气非凡。
但是个男子。
他这次开口声音多了几分磁性，“我日日行善。”
妖王停顿了下，“下面的村民，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我的善举。”
宴窈没料到他是男扮女装，有几分震撼。
妖王，当真不拘小节。
妖王垂头凑过去，他眼睛是兽化的形态，瞳孔呈针状，充满了侵略感，“应该杀了他们吗？”
宴窈乖乖回：“我不知道。”
妖王笑了，“你满身佛光，我还以为你要劝我放下屠刀呢。”
宴窈想到刀不离手的厨子，诡异沉默了。
“我若是不杀他们，功德尚在，距离化龙仅差一步之遥，若是杀了他们，修行皆毁，从此无缘飞升。”妖王停顿了下，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宴窈老实回：“先成仙，再报仇。”
妖王笑了起来，“我是妖，遵循本性而活，做不来那么忍辱负重。”
宴窈从善如流，“那便报仇。”
妖王敛了笑，静静看她。
宴窈面色认真，“你只是报了个仇，报仇与积善行德并不冲突，如果因此便无法化龙，那也不怪你。”
妖王讥笑：“怪村民吗？”
宴窈理直气壮：“怪天道呀。”
“天道应当也有个小本本，记着因果，你报仇只是还了因果，一笔勾销的账，它若是因此断了你化龙的路，那就是它的不对了。”
妖王微怔，随即放声大笑，“好。”
话音未落，紫色身影消失，在悬崖下的人群中穿梭，速度极快，犹如残影一般。
不过瞬息，尸横遍野。
他站在尸体之上，仿若登上王座，满手血液，放在唇边轻嗅，复而又抬起头。
苍白的皮肤蒙了层光辉，浑身发着光，像是报仇雪恨后的畅快。
良久，妖王抬手冲她挥了挥，示意她过去。
宴窈：“……”
不行，想走。
但妖王显然没给她机会，只是一瞬间，她就又站在了妖王身边。
离近了，才发现他并没有复仇的畅快，也不是报仇之后的空虚，像极了茫茫雪原荒芜一片，“轮到你了，你可以捏爆我的脑袋了。”
宴窈拒绝，“我做不到。”
妖王用他那只带血的手握住宴窈，他弯下腰，将宴窈的手放在自己头顶。
这种情况。
宴窈竟然还分神了一瞬。
大魔头的体温是凉飕飕的，幻境里的妖王却是温热的。
她手指忍不住蜷缩，“不行。”
妖王：“我承诺过你。”
“没关系，我只是一段心魔，这又是幻境。”他安慰小姑娘，“我每天都活在仇恨之中，给我一个解脱，好吗？”
杀人也是分不同方式的，宴窈试图讨价换价：“我可以用剑。”
妖王：“那你摸摸我的脑袋，我让你看个东西。”
这个要求可以。
宴窈摸了摸。
妖王瞬间化为风沙，消散在人间，隐约好像还听到了他的声音。
——“谢谢你为我立碑。”
宴窈有点茫然的握了握空荡荡的手。
这算什么？
碰瓷式杀人？
但紧接着这风沙又包裹住了她。
宴窈眯起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满身血污——已经分不出他穿的是白衣还是红字的男子。
他握着剑，血滴滴答答的淌着，“此事是我的错，我不该用锁妖绳将你绑在此处。”
白衣男子面前是遍体鳞伤的蛇妖。
他的身后，则是村民的尸体，以及一些存活着的，瑟瑟发抖的村民。
蛇妖露出原形，冰冷竖瞳全是杀意：“我要杀了他们。”
白衣男子：“你修了这么久的功德，不要因此功亏一篑。”
蛇妖遍体鳞伤，闻言自嘲的笑了，“所以呢？我就应当被活剥酿酒吗？”
白衣男子缓缓安抚：“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但不要急于一时……”
蛇妖没了耐心，冷冰冰道，“让开。”
白衣男子执剑，突地戳向自己，“他们有罪，我为你杀了他们。”
他剔下自己的血肉。
“我天生仙体，足以抵了你刚刚的杀孽。”
血肉化为灵气滋补到蛇妖身上。
蛇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尾巴抽向男子的手腕，试图制止，厉声呵斥，“住手！此事与你何干！”
“是我为了救人破了他的命格，你只是听命行事才绑了我，你有什么错？错的是这些贪婪的人类！”
白衣男子没有理会。
肉身化为白骨，提剑转身，一剑刺穿了其中酿酒的村民，背对着蛇妖，轻声道：“我也想畅意一回。”
距离成仙仅差一步之遥的仙人血洗了村庄，为蛇妖报仇，也亲手斩了自己的成仙路。
蛇妖被天生仙体的灵气包裹，破损的身体逐渐恢复，隔着浓郁灵气，声音也变得飘渺微弱：“住手，谈惊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