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杭昭没有睡过头，醒过来还迷糊着，起床气也没有之前大，杭明轻松地把他打理好。
为不耽搁时间，早餐就在车上吃，杭明准备了三明治和菠萝包，提前泡好红茶倒进保温杯。
杭昭兴致缺缺地咬了两口三明治，没动菠萝包，红茶倒认真地喝了一杯。
“早饭就别整这中不中、洋不洋的口味了。”杭昭说，“你提前订笼虾饺都好。”
“是我疏忽，我单想着自己做早饭，没想到点餐厅的外送。”杭明顺着他话茬道歉。
杭昭没有为难他，反倒象征性地再咬了两口三明治：“培根煎得咸了，其他还好。”
看来昨天喝酒喝高兴了，今天早起心情都不错，杭明面上松了口气，心里那点不爽却愈发挥之不去。
“你不吃点东西垫垫？”杭昭忽然问，“跟老裴谈完生意，估计得到十一二点，他又是个喜欢钓鱼的，如果鱼没钓上来，午饭得推移到下午一两点。”
“做你那份三明治前，我就吃了两个。”杭明回答，他定一定神，缓慢地踩下刹车，停在了红灯路口前，“再者，你们谈生意，我可以私下里去吃一点。”
“真不讲道理，”杭昭轻笑，“我难得关心你一下。”
“你平常就对我很关心了。”杭明说。
绿灯亮起，杭明平稳地把车开出去，后视镜里，杭昭把三明治的盒子推到一边，闷不作声地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一直到宝江边，杭昭都没再说什么，静静地品茶、翻看当天的报纸，令杭明有些恍惚，以为杭昭是不是还在醉着，怎么安静得不太像话。
太阳升了起来，杭明打开车门拿伞，后排的杭昭已经下了车，径直往游轮的方向走，害得杭明慌慌张张地拿伞，追过去前想起没锁车，又在身上找了一番钥匙。
老裴董裴桾已经在甲板上甩竿开始江钓了，他那名义上的助理严拾棋则站在一旁，抬起机械的假肢为他撑伞遮阳。
杭明追上甲板，看杭昭独自坐在一旁的遮阳伞下，调试着游轮提供的鱼竿，与那并肩而立的两位老人家比，莫名显得有些落寞。
“杭董，我来吧。”杭明自觉地上前揽活。
“下去待着，这儿用不上你。”杭昭冷声说，“需要的时候，我会让人喊你上来。”
行吧，上司发话，下属哪敢不听。
杭明礼节性地跟两位老人家打了招呼，在裴桾的挽留声里遗憾地笑笑：“不好意思，裴董，我就不打扰各位雅兴了。”
“那你去下面的餐厅坐坐吧，阿明，我都打好招呼，他们这会儿应该就开始营业了。”裴桾挽留不得，还适当给了杭明一条退路。
裴桾是圈子里的长辈，基本看着杭昭杭明长大，对他们兄弟俩的关系知道个大概，这会儿估计也见怪不怪。
杭明离开前，扫了一眼杭昭，杭昭没搭理他。
没办法，上司的性格就是这么阴晴不定，杭明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游轮的甲板下一层，是一家旋转自助餐厅，招牌上说只做午市和晚市，但因为裴桾的招呼，这会儿才八点整，餐厅便陆陆续续上了些早茶的包点。
杭明转了圈，没挑到自己喜欢的早点，按照指示牌荡到了卫生间，站在洗手池的镜子前，他解开了领口勒脖子的衬衫扣子，偏一偏脑袋，能看见脖颈左侧明显的红痕。
早知道就不光顾着给杭昭擦软膏，他自己也擦一点好了，这蚊子咬过的痕迹一挠还蛮吓人，看着像被人嘬了一口。
昨晚收拾完就睡了两三个小时，本来就睡得晚，还早起给杭昭做早饭……杭明往自己脸上泼了捧水，凉飕飕的，他短暂地清醒了一下。
其实杭昭不用他跟着也是好事，他又能找个僻静地儿躲着补觉，外头餐厅的卡座就不错。
杭明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游轮已经缓慢地开离岸边，汽笛悠长地鸣叫，迎面而来的是粼粼的波光和徐徐的江风，杭明以为自己看了美景能够心情开阔些，但心里还是想着杭昭那张冷脸。
想够了也没想出个名堂，他叹口气，摸索出手机，打算处理完工作上的讯息，便靠着椅背小憩。
不料刚打开消息框，便弹出一条意外的添加好友信息：
“杭明先生，我是Z大给您递过名片的林昀，因为您没有来联系我，所以我唐突向您发来消息，请您和我成为好友，拜托了。”
这说话风格确实是那小男生无疑了，但他哪里找来的杭明的联系方式？
他有这本事，直接找杭昭不就行了，非得在杭明这边迂回，反正迂不迂回，杭昭也不会喜欢他这款，谁会喜欢一个低配版的自己跟在身边啊。
杭明留了个心眼，没添加好友，他不是爱刨根问底的人，不想知道林昀找他有何阴谋或者不得已。
他倒是有一瞬间想过，那半年前死在疗养院的老头子，会不会背着杭昭又给他生了个弟弟，但自从杭明被杭家收养后，老头子就彻底失去了人道的能力。
所以林昀跟杭昭长得像可能只是巧合，杭明的眉眼轮廓也和杭昭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比杭昭更冷硬几分，在稀里糊涂的青春期，杭明头脑发疯不清醒，还曾对着镜子喊“哥哥”。
太丢脸了，杭明都不敢回想。
处理完沉积的旧消息，又迎来更加汹涌的新消息，杭明已经困得上下眼皮打架，干脆把手机丢到一边，不顾形象地一头栽倒在桌面。
他那么辛苦了，杭昭为什么都不体谅他，杭昭对待老情人、小情人都面面俱到，左右挑不出错处，对待他就十多年如一日般阴晴不定。
好吧，好吧，谁让他是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杭昭没在他进杭家门前把他弄死，都已经算杭昭心慈手软、大人有大量。
“阿明，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杭昭冷漠地擦拭掉手指间的浊.液，少年时期的他比成年后更加锋利，不善于隐藏自己不满的情绪。
杭明瑟缩在那绿意盎然的角落，瞥见窗外叶片闪烁的银光透进纱窗，斑驳地洒在杭昭身上，杭昭端坐于床尾，犹如一尊背光的神像，杭明看不清他的脸。
但杭昭的话语回荡在那个夏日午后的角落，他的嗓音微哑动听，语调波澜不惊，仿佛在宣读着某种漫长的神谕。
“去领罚吧，从今以后，没有下一次了。”
杭明头晕目眩，几乎失重地陷在那个绿意泛滥的角落，犹如陷入了时空的虫洞，从此心脏便失去了时间的流逝，静默地跳动着，直到这些年无数个恍惚小憩的瞬间，骤然剧烈地颤动，仿佛一个安装了充足电池的合格闹钟。
风声，波涛声，声声入耳，杭明平静地睁开眼，满目绚烂的白。
太阳升高了，他预备把卡座旁的窗帘拉上，身后却传来裴桾不加掩饰的笑音。
“阿昭，你猜我和拾棋在南欧的小镇旅游看见了谁？”
便也不管杭昭猜不猜，他们这位圈子里的长辈兴致勃勃地说下去：
“真的很像，和尧章生前有个百分**十的相像吧，我和拾棋私下聊天的时候说，如果尧章还活着，那就是那人现在的样子。”
“可惜当时太激动，忘记拍照，你也知道我们老年人，不太爱用这些电子设备……”
杭明什么梦都醒了，后背竟然被惊出了冷汗。
杭昭的声音沉着地响起：“可能也是凑巧，这世界上相似的人有许多。”
“那万一尧章真的奇迹般活了下来呢？”裴桾反问，“你这些年吃斋念佛，也算为他祈祷了一个好的结果。”
“您这么说的话……”杭昭顿了顿。
杭明起身上前，跟上司和长辈们打招呼。
他们占据了餐厅最中间的位置，其上已经摆满了五花八门的菜式，裴桾佯装抱歉地说：“看你睡得正香，我们就没叫醒你，先取了些菜吃着，你要有喜欢的，自己去拿啊，别碍着你哥的面子，太拘束。”
“我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杭昭说，“他一向也不听我话。”
杭明瞥见他脸色，不像平日里那般游刃有余，大概是听到疑似宋尧章的消息，心乱地板着脸蹙起了眉头。
“是我疏忽了，最近太怠慢杭董，先自罚一杯。”杭明强挤出笑意打圆场，捞起一只空杯子便准备倒酒。
杭昭伸手扣住了他腕子：“坐下，少现眼了。”
杭明也只得悻悻放下酒瓶，挨着杭昭坐下，用服务员递来的湿巾擦净手后，自觉地给杭昭剥虾拆蟹。
另一边，裴桾又绕回先前的话题：“阿昭，那你还是要去一趟南欧？”
“嗯，到时去看看。”杭昭并没有拒绝，“免得有心之人打起逝者的幌子招摇撞骗。”
杭明一走神，食指便被蟹钳划开了一道小口子，他迅速地蜷了指头，没人发现。
裴桾了然地点头：“也是，宋家虽然走了下坡路，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少双眼睛还盯着他们家呢。”
“您特意跟我提起此事，是打算交换些什么？”杭昭敏锐地反问。
“闲聊而已，闲聊。”裴桾打着哈哈，把话题又转到了杭明身上，“对了，阿明，你那游戏工作室办得怎么样了？”
“我只是名义上的老板，许多事情工作室的伙伴们自己拿主意。”杭明回答，“如您所见，我现在只是杭董的助理而已”
“阿昭，你可真舍得不放阿明出来。”裴桾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这时候，静坐在一旁给裴桾添茶水的严拾棋，终于微不可查地碰了碰裴桾的胳膊。
“他自己乐意，我也管不住。”杭昭推开杭明递来的餐盘，始终没看杭明一眼。
杭明知道了，杭昭的行程又要多一项：去南欧。
一些裴伯父四处煽风点火看乐子的事迹。
大概是因为自家乐子看不着了，跑来看别家的乐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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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领罚